象州之地，位于大乾鐘南道。

在天下一百七十州中，號稱富杰之地，除了龍虎山外，竟還有三十六天罡上宗之一的寶瓶宗，以及地煞七十二下宗之一的琉璃劍宗。

在中古以逐鹿天下為最高追求的群雄割據黑暗時代，這里曾是南楚的祖地，更曾有楚國的后都頙城。

古語有云：寶象靈杰之地，悠悠鹿鳴無雙。

寓意吉祥。

更何況這里還產出如九轉長明花、天露上善草等諸多獨有的高階靈藥、靈材，一向是天下商隊云集之地。

自大乾一統王朝之后，以龍虎山為首的眾多宗門，以及城隍司、神辰衛聯手鎮壓，千年不曾起風波。

稱得上是民富道昌。

便是隨意一個小城，也許就有三境真人定居，從人潮之中路過，也許便能與行走世間的一境、二境擦肩。

這一年的十月，象州青羊郡百花府豐登縣下的送往鎮里，莫名來了一個身著素雅長裙的外地俏媳婦，只知道她姓趙，懷著個肚子，拿著包裹找上鎮長，說要在這里定居，經鎮長介紹，花十兩銀子，買了一間老屋。

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

一個獨身的女人家懷著肚子，也不知道為什么要跑到這無親無戚又位置特殊的送往鎮里定居。

大家路過那老屋的時候，總是不免猜測那貼著喜慶門聯的小院里，會有怎樣的故事。

誰知道，那寡婦住進了屋子，便足足有半個月沒有出來過，要不是鎮上米鋪還有人往院子里送米面和瓜果蔬菜，大家都要以為那寡婦出事兒了。

這一天，隔壁院子張家的媳婦，猶豫一番后，還是決定提著一盒棗糕上門。

畢竟兩家就隔了一個院子，怎么也得串個門兒不是？

穿著一身素雅長裙的趙紫夕，推開門時，第一時間聞見的，便是棗糕的甜香。

此時正是十月深秋，旁邊院子的棗子紅艷艷的，這幾天早就有好幾顆墜在地上，被風吹得飄落到了她家門外，卡在墻角，一夜便爬滿了螞蟻，待早晨時，便已經只留下果核了。

也許是因為龍虎山的棗樹太出名了，象州之人，大多都喜歡在自家院子里種一顆棗子討喜，便是這小鎮都如此。

十月正是棗子熟時，各種棗食便層出不窮。

反而是趙紫夕這樣的龍虎山人，即便曾先后三次游歷天下，竟反沒有嘗過棗糕。

門外婦人熱情道：“趙家妹子，來嘗嘗我的手藝，你也來這么長時間了，才來串門兒，別見怪啊。”

有趣的是，來人也挺著個肚子，和趙紫夕差不多大。

只不過她是凡人，行走便有些吃力，更能清楚的察覺到那一份母性中本能的，對孩子的保護。

一手捂住腰，一手提著食婁，走路慢悠悠的，就差一步一生根了。

在山上清冷修行多年的趙紫夕竟看的愣了一下。

來了這么些天了，哪怕不用靈識感知，旁邊這家人有沒有孩子，趙紫夕還是清楚的。

眼前這婦人，大概和她一樣也是初為人母。

只不過有修為在身，趙紫夕便自然體驗不到張家媳婦這般凡人小心謹慎，生怕磕了、碰了、扭了的心情。

見趙紫夕出神，張家媳婦小心提醒道：“妹子？”

趙紫夕回過了神，卻發現就在這片刻之間，自己體內金丹之中都多了三分活力。

這樣的情況，在這幾個月來不斷發生，更深切的感覺到以往從不曾觸碰的元嬰之境，在緩緩向她敞開大門。

趙紫夕伸出手去，扶著婦人走進。

“哎，姐姐您小心門檻，慢些進來，您這有幾個月了？”

“差不多四個月吧，最近老踢我，煩人的很。”

語氣懊惱，但婦人臉上分明帶著甜蜜的笑。

趙紫夕也笑了：“巧了，我也剛剛懷孕四個月。”

若說凡人的孕期還不是很準確的話，趙紫夕卻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懷孕的日子的。

這一樁巧事，很快打開了兩人間的話匣子，直聊到了中午，女人婆婆來喊吃飯了，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趙紫夕回到房間，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便躺在床上，不多時便已入夢。

依舊是那方食樓之中，趙紫夕又一次坐在老鬼身后，看他畫畫。

這段時間來，趙紫夕漸漸覺出了味兒來。

這老鬼，是在逆推自己的歲月記憶，除了自己之外，當日太山之下，見到的尋花人、富貴者、問劍客，包括白候，都一個個先后出現紙上。

而那老鬼在陰間的百年生涯，也一張張的隨著畫稿浮現紙上。

這對趙紫夕來說，不亞于經歷一段人生。

但最讓她驚訝的，還是出現在老鬼畫中那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飛行的鋼鐵大鳥，無需牛馬拉動的汽車，奇特的衣服、發型、建筑風格。

其中彌漫的道理，那是什么都買不來的珍貴見識。

她得了巨大的好處。

而那老鬼卻失了自己的人生。

他就像是一個裝滿了顏料的瓶子一樣，畫一幅畫，就清澈一分，也就茫然童真一分。

他作畫的時間于是越來越少，漸漸地，甚至連怎么畫畫都忘了。

到最后，他甚至開始不會用筆了。

就像是那些畫出來的東西全部隨著畫一起，被他卸下，不復存在。

舍得、舍得。

那老鬼雖然不在記得這一切，忘了過往、忘了畫。

但他也越來越通透，越來越......稚嫩、純粹，漸漸的，就像是個孩子一般。

這老鬼最后留下的，只有一個“我”！

返璞歸真。

不外如是。

在這小鎮里的日子，平淡如水，但對趙紫夕來說，卻無一日不在頓悟之中。

元嬰，元嬰。

隨著肚子一天天的變大，其中那孩子的心跳聲也越來越強壯，同樣的，趙紫夕金丹上的裂紋竟也越來越多，其中生機更是越來越盛。

孕、一、新、生。

四個大字，漸漸在她心頭有了筆畫，不再是那空洞的道音，而是實打實的感悟。

元嬰之境，距她此刻竟只有一步之遙。

當初本以為孕育這孩子，會虧損自己，甚至她都做好了付出巨大代價的準備。

誰知道竟會是這樣的機緣？

世事玄奇，福禍難明啊。

終于，在某一天那端坐著持筆而不畫的老鬼突的高喊出莫振聲三個字之后，她便自夢中驚醒。

“莫振聲......”

趙紫夕喃喃念著，心頭頓時明悟，看來自己生產的時候，他出世的時候，怕是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