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放認識張為先超過十年,按他的了解,張為先屬實是個爛人。當然,這人的身上多少還有一些閃光點,但這不影響他是個爛人。
張為先這個爛人完了。
他在醫院繳費處,剛給藍放辦完手續,迎面遇上了一群人,簇擁著一名孕婦。他依稀對孕婦的模樣有點印象,只是不那么清楚,然后在他努力思考的時候,對方忽然一咬牙,喊了一聲:“就是他!”
接下來,張為先被數名孕婦家屬當場擒拿,押至醫院婦產科。
經過對方不是那么禮貌的“提醒”,張為先終于想了起來,為何他對這名孕婦會有印象。
這是他過往的爛人生涯中,無數次拔鳥無情的早晨后就拋諸腦后的女人之一。他確實想了起來,這似乎還是個女大學生……哦,她現在應該已經不是。
那是春天的時候,他假稱自己是傳媒公司老板,以運作年輕貌美的女大學生進入娛樂圈為誘餌,騙了對方。
這一招他屢試不爽。
現在看來,這場故事里很難講誰是被騙的那一個。
這個張為先甚至不記得名字的女人如果所言屬實,那么她顯然技高一籌,在被拋棄后發現自己懷了孕,于是給張為先準備了一個精妙的驚喜,大概是預備著孩子落地后再去找張為先算一算相關費用,只不過沒想到提前遇上了。
張為先當然抵死不認。
可惜他被對方全家當場抓包,藍放收到求助后匆匆趕到時,他正被迫在做羊水親子鑒定的同意書上簽字。
但藍放很快知道,張為先這個爛人這回完蛋了,不需要等一周后出的鑒定結果,他就知道,那個女人腹中已經七個月的嬰孩兒,的的確確是張為先的種——
在到達現場之后,他看向孕婦的時候,他忽然感覺到,之前在林早早醫生遇襲時被襲擊者的斧刃掠過,流血嚴重,后來一直沒有知覺的右手尾指,竟刺痛了一下。
像一道閃電,一道流光。
那電光從右手尾指竄出來,沖進他的大腦,經過大腦溝回間的巨量復雜流動,最終化為一束光,從他的眼底迸發出來。
這一束光在他的視線里凝聚,結成一枚錐子。
光錐以光的速度一閃而去,刺透孕婦的肚皮,于是藍放透過這枚光錐,竟看到了孕婦腹中的嬰孩兒。七個月的胎兒已經完全可以看出人的模樣,它倒著身體,蜷縮著,懸浮在半透明的液體中。
那些液體呈半透明的色澤,但半透明的物質如果足夠深遠,也必然會變成一種幽深的漆黑。那漆黑的世界,隨著嬰孩兒的胎息,輕輕地波動著,仿佛正在漆黑中努力撕開一條丑陋的產道,在未來的某個時刻,這嬰孩將由著這條產道,降生到世間。
藍放看到無數的光影,它們像琉璃碎片一般,漫空呈現,閃爍著復雜的光,呈現出一幕幕遙遠的畫面,這一切畫面都在光錐中閃爍。
過去的光錐在追溯。
它由著嬰孩兒的胎息,一路追溯向前,追溯到遙遠的七個月之前,追溯一顆卵細胞和一粒精細胞,追溯到某些不宜描述的畫面,最終在光錐畫面的最深處,藍放看到了爛人張為先的臉。
所以他知道,不必等到一周后的鑒定結果,他現在就知道,那就是張為先的種。
他們幾乎是逃出醫院,張為先極為狼狽,整個人都是懵的。他瑟瑟發抖著問藍放,要不要去喝一點,藍放以有傷為理由拒絕了他。
藍放打了個車回到家,他甚至來不及將身上的病服換下,一屁股坐到書桌前,癱在椅子里。
他什么也沒有做,只是看著自己的右手,盯著再次失去知覺的右手尾指發呆。
“光錐,就是你的能力?!?
他想起那位楊局的話。
丟在書桌上的手機屏幕閃爍了一下,是社交媒體的熱點新聞推送,標題聳人聽聞:新一代天后余晚唱秘密現身醫院,疑似懷孕!
藍放拿起手機,順手點開這條推送,的確有一張余晚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照片,照片中的背景也的確是醫院,至于下面的內容就很符合那句話:開局一張圖,剩下全靠編。
除此之外,隨著這條熱點新聞的爆發,各種各樣的消息紛紛出現,稀奇古怪,極盡夸張離譜,不僅連余晚唱孩子父親是誰已經有了人選,甚至有人繪聲繪色地描述他們造人的過程,仿佛他躲在床底下……
藍放下意識回憶起剛才在醫院的情形,那從右手尾指直抵腦海的電光,以及眼底迸發出的光錐,以及那光錐刺開某種屏障,跨過時空,對過去某些事件的追溯過程。
當他回憶時,他的大腦產生了一個信號。
這個信號,通過神經系統的傳達,抵達他的右手尾指。
沒有知覺的右手尾指,在一剎那間,恢復了僅能維持一個剎那的知覺。
這一剎那間的知覺,使他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右手尾指仿佛已不是一根手指,不是血和肉,不是皮膚、骨骼,不是任何一種碳基生命的細胞組織。
組成他右手尾指的每一顆細胞,都不再由細胞核、細胞質和細胞膜組成,而是流動著一種奇詭的……似乎是物質,但藍放又本能地產生它不是一種物質的認知。
它沒有形態,沒有質量,似乎是一種介于有和無之間的介質。
這種介質隨著那一剎那的知覺恢復,突然激烈跳動,像鍋中水沸騰,喧鬧著洶涌而起,其中一絲介質化作電光,離開藍放的右手尾指,沖進他的大腦!
當電光重現后,光錐也重現。
這枚光錐從他眼底刺出,越過他的眼睛和手機屏幕間不足半米的距離,接著輕易刺穿了一層屏障!這屏障原本深不可測,在光錐所向之前卻摧枯拉朽地被撕開,光錐照見了那張余晚唱在醫院的照片。
于是光錐果然再一次跨越時空,開始對某些過去事件的追溯。
光影像是碎裂的琉璃片,潑灑在維度不同的空間里,一條時間軸洞穿它們,每一片光影里呈現出一副畫面,畫面迅速翻動,就像原始的電影,將連續的畫面以極快的速度一幀一幀呈現,于是成為連續的影像。
過去的光錐不斷凝縮,影像畫面以驚人的速度流動起來,藍放看到了余晚唱的經歷。
隨著光錐不斷向前追溯,他看到昨晚余晚唱遇襲的情形,又看到之前的粉絲見面會,他登臺清唱了一小段,這一切都和他已經知道的一樣。
光錐的追溯繼續往前,他看到在更早些時候,是一個上午,余晚唱避開助理、司機等,悄悄遛出家門,終于獲得了一點難得的自由空氣。她沒有什么太高的奢望,只是去附近的公園,悄悄的,一個人,散一會步。
她走在濃秋時節初顯蕭瑟的林子間,從草叢里跳出來一直肥嘟嘟的家伙,是一只毛色像穿上了燕尾服的貓咪,它攆著余晚唱的腳,喵嗚喵嗚地叫著,可愛討好得毫無尊嚴。
余晚唱的心情顯然極好,她將肥嘟嘟的貓咪帶回家,和助理據理力爭,然后打定主意,要養這個可愛又迷人的家伙。
藍放看到光錐在無數光影的瞬變中移動,那條貫穿的時間軸出現偏轉,于是光錐追溯的對象從余晚唱變成肥嘟嘟的貓咪。
光錐追溯的影像回到貓還沒有離開家,還在貓籠中的時候。
那是他的家,就是他此刻所坐著的地方,他的腳邊不遠處,放著的那只貓籠。
他看到貓咪在貓籠中發呆,他手握著筆,正認真地對著面前的筆記本,實則也在發呆,這發呆的時間很長,他卻一個字也沒有再寫下。
當天色放明,他站起身,走進衛生間。
正當此刻,忽然從虛無之中,出現一支神秘的漆黑色的手,這手將貓籠打開,于是籠中的貓咪得以從容走出去,那黑手又將貓籠關上,接著去打開窗戶,于是貓咪又得以跳上窗臺,一躍而去。
接著,漆黑的手關上窗戶。
它沒有立即消失,而是在關上窗戶后,轉了過來,向著虛無中輕輕一抓。
它抓到了一枚光的錐子。
與光錐接觸的一瞬間,一種類似水銀灰的顏色,如同鍍上去一般,迅速從光錐流淌向漆黑的手,將之完全包裹住,使之化為一支水銀灰色的神秘的手。
最后這只手抖了抖,鍍在它表面的水銀灰色迅速粉碎,它又恢復漆黑,然后于虛無間消失不見。
光錐卻被這手的抖動一并抖碎了。
藍放猛地清醒過來。
他仍坐在書桌前的椅子里,他渾身大汗淋漓。
他想起那水銀般的灰色,像極了林早早醫生遇襲之后,那名襲擊者突然倒斃之前,從窗外砸進來的月光給襲擊者鍍上的顏色。
“原來那不是月光的顏色?!?
藍放感到渾身松軟無力,他試圖從椅子里站起來,然后看到書桌邊的窗臺上,正站著一只鳥兒。
這鳥兒巴掌大小,渾身雪白,好似晴空下的云。
它過于漂亮,簡直漂亮得不像活的。
它從窗臺跳上書桌,再跳上藍放的腿,一步一步,走到他的右手邊,將鳥喙叼著的一枚銀灰色指環,戴在藍放的右手尾指上。
它的動作靈活得不像話!
轟...................
藍放的眼前驀然一沉,一個仿佛虛幻的世界降臨,他的眼能聽見,耳朵能聽見,鼻子能嗅到,手能觸及到,所以一切更像是真實,而非虛幻。
“黎明在上,大中華區東南局年度第七次會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