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事物總是帶來恐懼。

而恐懼，

往往是信仰的發源。

在房間里的眾人被艾爾手上傷口“奇跡般”愈合震驚到不知所措時。

艾爾緩緩開口道：

“我們恐懼黑暗，所以信仰光明；

我們厭惡戰爭，所以祈禱和平；

我們享受自由，所以反抗奴役；

我們貪婪，我們邪惡，我們骯臟又下流；

所以我們理應祈求死神的寬恕。”

艾爾一邊說著，

一邊將自己的剜下的肉，連同麻布里包裹的血腥一齊，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整理好。

這個畫面驚悚極了，

在昏暗的燭光照不到的地方，

哪怕是法特，

此刻也感受到了自己額頭上滾落的豆大汗珠。

“先生們，不要感到害怕，你們不應該也抗拒不了神的威嚴！

我們都是行走在朝見死神道路上的可憐蟲！我們的終點便是死亡。

而現在，

在見到死神并親口祈求他的寬恕之前，我們應該提前想想如何贖罪了。”

艾爾將麻布包裹好，重新系到自己的肩膀上。

他敲了敲桌子，

房間里的眾人這才驚醒過來。

被掩飾的、急促的喘息聲，連同屋外擠進來的、呼嘯著的寒風，多么美妙動聽的交響曲！

沉默持續良久。

“什么贖罪？你想干什么？”

燭光對面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顫抖。

艾爾悄悄松了口氣。

看來自己的“威懾”取得了超乎預期的效果。

他當然知道自己今天將要面對的是怎樣一群人渣。

所以，

一些必要的手段在所難免。

而對付人渣簡單又便捷的方法即是：

讓他們感到恐懼！

還有什么能比未知的神奇力量而更令人感到恐懼呢？

平靜地剜下自己的肉，這種畫面足夠造成強烈的視覺沖擊了；

然后再加入一點點自己的家鄉話，營造和死神“對話”的神秘感；

最后就是展現那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得來的“治愈”能力；

一切看上去都像是自己在向死神祈禱并接受死神的反饋。

沒有人能夠反駁這一切。

至于麻布里的那團血腥之物……那是艾爾這兩天偷偷“試驗”自己能力時留下來的。這會兒正好用來配合自己剜肉的動作，形成更強烈的視覺沖擊感。

艾爾這會兒將自己的微笑控制得很好，

他像極了一個胸有成竹的幕后主使，

對著燭光對面的人渣進行審判：

“不要感到害怕先生們，我是死神的使徒，我接受死神的庇佑，虔誠地宣揚死神的意志。

啊，

死神真是一個公平的神！

他不會干涉你們這群人渣的犯罪，他只會派我來悄悄給你們提個醒……死后的世界，遠比你們想象中有趣得多！”

聽到這話，

燭光對面的人影微微晃動，

他們那隱藏在陰影里的臉色，變了又變。

“你想要什么？”

“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你們想要什么。”

艾爾臉上笑容消失，冷冷地盯著對面的人影：“我們的時間都很寶貴，所以先生們，請想清楚了再開口。”

“裝腔作勢的騙子！我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輕松！我倒要看看，死神是否會真的庇佑你這個打著他尊貴的名號行騙的家伙！”

說著，

陰寒的氣息在陰影里流動，

似乎下一秒就會有冰冷的刀鋒進入艾爾的身體。

“你當然可以捏死我！

我說過了，死神是一位公平的神，你們想怎么做他都不會涉足，因為這是生者的世界，由我們自己掌控的世界。”

艾爾說著，頓了頓，

目光在對面的人影身上一一掃過：

“但是，

我們終將步入死亡，沒有人能抗拒死亡，人皇也不行！

而你們要記住了，死神從來不會給你們第二次機會。”

艾爾說著便笑起來，

這肆意的笑聲讓對面的人影感到頭皮發麻。

“見鬼！你在威脅我們！你這是在找死！”

“當然，我迫不及待地想去死神大人面前服侍他，然后看著你們一個個來到他的面前，祈求他的寬恕！”

艾爾笑得眼淚花都要出來了，

可房間里的眾人卻沒一個敢開口說話。

良久。

當眾人只能聽到寒風呼嘯聲時，

艾爾擦了擦眼角的淚珠，重新恢復到那張冷漠的面孔：

“死神是公平的，他愿意給你們這群人渣一個贖罪的機會，就看你們愿不愿意了。”

燭光對面傳來深淵般的低語聲，

像是有無數蟲蟻在撕咬獵物，

又想是暗夜里的骯臟生物在爬行。

“你想用一個我們看不到的未來，和我們進行交易？”

對面的人影冷笑一聲：“你覺得我們會相信嗎？”

艾爾聽到這話，

目光下移，

不再去看對面的人影，

而是注視著那盞昏暗的蠟燭。

即將燃燒殆盡的蠟燭，

仍不肯放棄，

固執地朝黑暗張牙舞爪，

試圖以此來掩飾著它即將到來的結局。

艾爾伸手，直接將燭光掐滅：

“你們不用相信，當你們的靈魂面對死神時，自然會懂得懊悔。

先生們，

隨便動手吧，

如果你們認為自己真的可以殺死一位真正的死神信徒的話，就動手吧。”

艾爾再次將小刀拿在手上，

一遍又一遍地將刀鋒在自己的手臂上犁過，

剜下的血肉令所有人感到冰寒。

而艾爾的嘴中依舊在不停地說著家鄉話，

那是只有他自己才能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聽懂的語言。

房間里的眾人再蠢也能聽得出來，

這是一種他們聽不懂的、真正的語言。

沒人會質疑這種語言的真實性，

也沒人會相信艾爾能夠創造一種語言。

那么，

他們只能選擇相信，這種語言真的是用來和死神對話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

對面的有人熬不住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艾爾手上的傷，隨著艾爾口中的神秘語言，在屋外擠進來的零星光明中，一點點地好轉。

這讓他感到惡心、恐懼、不安。

如果他們真的殺不死一位死神的信徒，那么他們還有什么理由去拒絕對方恩賜的、贖罪的機會？

“生靈遺忘死神的威嚴已經太久了，他需要生靈再次聆聽他的教誨。

而你們也需要為自己的終將到來的審判，謀取一些合理的寬恕。

所以，

先生們，

我們現在可以真正地談一談這場來自神的交易了吧？”

對面的人影默然。

艾爾冷笑一聲，

間接而直白地說道：

“一萬枚馬克幣，用作你們展現自己對死神的誠心；

十個邪惡至極之輩，用作你們代替自己贖罪的替身；

最后是你們手里的教派……”

“你想要我們手里的教派？你這是在癡心妄想！”

“冷靜點先生，我知道你們手里的教派對你們意味著什么。

無非是支撐你們那可笑又荒唐的欲望的工具罷了。

它依舊屬于你們，

死神不愿直接插手生者的世界，但他需要能夠聆聽他教誨的人，你們明白了嗎？”

對面的黑暗里，再次響起令人不適的低語。

沒多久，

對面便有了回復：

“如果我們答應你，死神愿意給予我們什么恩賜？”

“贊美死神！

終于在這漫長無聊的夜晚里，聽到了一句真正有用的話了。”

艾爾拍手鼓掌：“我說過了，死神是一位公平的神。你們現在做的這些，只是為了表示你們愿意聆聽他的教誨，并接受他帶給你們的贖罪的機會。

當然，

如果你們想要死神的庇佑，那么就得接受死神給你們的長久考驗了。

不過現在我們討論這個太遠了。”

艾爾說著，

又用刀在自己身上剜肉，

然后拿出一張新的麻布，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收到：

“死神可是一位公平的神，他給予你們多少庇佑，你們就得經受多少考驗，就像我現在這樣……呵呵，你們那可憐的意志根本承受不住的。”

黑暗里傳來咽口水的聲音。

那群隱藏在黑暗里的人渣經過長時間的爭執、議論，終于給出了回復：

“一萬枚馬克幣實在太多了，我們只能拿出五千。”

一道聲音落下，另一道聲音緊隨其后：“但是我們可以給你三十個極惡之人，以供你差遣向死神贖還我們的罪惡。”

“最后，我們希望在真正聆聽死神教誨之前，死神能夠給予我們一丁點的恩賜。

如你所言，

死神可是一位公平的神。”

最后一道聲音將這場交易蓋棺定論。

艾爾再次放聲大笑：

“很好！先生，你真的有成為死神信徒的潛質，膽敢和一位神討價還價，你們的靈魂可真是邪惡到了極點！

不過，

死神最喜歡折磨邪惡的靈魂了，我相信他不會拒絕你的要求。”

艾爾說著，便最后一次朝黑暗自言自語、說著只有自己才能聽懂的家鄉話。

這副裝腔作勢的表演沒有持續太久，

艾爾幾乎將自己記憶中所有能找到的、諂媚的語氣和動作都用上了，

最后他深吸一口氣，

轉身面向人渣，

冷笑：

“死神同意了，但他明天必須見到你們的誠意！”

“好！”

“今天的交易真是愉快，我能感受到死神對我的恩賜越來越多了！”

艾爾說著，又開始他對自己身體的傷害。

這副瘋狂的畫面讓房間里所有的人都感到不適，

他們才不愿意在這里和一個瘋子多待一秒。

隨著黑暗里倉促的腳步聲響起又消失，

這間屋子里，

一下只剩下了艾爾和法特兩個人。

“我們走吧。”

艾爾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湊到法特的耳邊悄聲說道：

“不要說話，把我背上。”

法特愣了下，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么時，

艾爾冰涼的身軀已經貼在了他的背上。

陰暗中，

法特握緊了手中的長刀，將艾爾扛在自己的身上，步伐堅定地向外走去。

濃濃的血腥透過木門，彌漫在狹小的巷道內。

最開始徘徊在門口的那個高大的身影，

從黑暗走到光明，

讓自己沾滿血的臉龐被星光輕撫。

“他怎么了？”

“昏過去了。”

“怎么回事？”

“他自己做的。”

“自己？”

面前那位高大的身影舔了舔嘴上的血跡，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在和我開玩笑嗎？”

“我認真的，巴特！我們得抓緊時間，不然他就真的要去見死神了。

你這邊都清理干凈了嗎？”

“一些臭老鼠而已。”

那一夜和馬爾科、法特一起被艾爾從惡魔手中救下的巴特，現在看上去又強壯了一些。

他甩了甩手，

將手上的血液甩掉，

然后把巨斧扛在肩上，

一言不發地步入黑暗，為法特開路。

……

夢中。

我睜開眼睛，

那個熟悉的人已經坐在我的旁邊了。

他不等我開口，

便將溫好的酒遞給我。

“你不怕他們執意對你動手？那樣你的計劃就完全落空了。”

“為什么要怕？”

我喉嚨發干，直接將他遞來的酒一飲而盡。

但，

這并未使我的嗓子感到滿足。

我想了想，

大概是現實中的我已經流了太多血，

所以影響到了夢境。

“一群膽小的人渣，他們在見識到我那神奇的自愈能力以后，除了相信我之外別無他法。

當然，

如果他們真的要對我動手，

那我正好可以試試我的自愈能力究竟能否治愈致命傷。”

“你這是瘋狂的賭博！萬一他們離開之后不把馬克幣給你、不按你說的做，你怎么辦？”

“那我不介意成為真的死神信徒。”

我又倒了一碗溫酒飲下，

但喉嚨卻越來越干，

我索性將碗放下，不再去看那些酒水。

“成為真的死神信徒？你打得過他們？”

“不試試怎么知道？

一千枚馬克幣，我搶也會搶來的，反正我也一無所有。”

“這可不像以前的你。”

那人沉默了一會兒，將頭歪到一邊：

“用傷害自己去威懾那群人渣的，曾經我見過的你可不會這樣冒險。”

“我太弱小了。

你說，除了這種辦法以外，還有什么方法能讓一群人渣相信我？”

“嗯，你說得對，我們都很弱小，所以只能靠著傷害自己來求生。”

那個人嘆氣道：“我能幫你的不多，除了在這里看著你并為你祈禱以外，我沒有什么能做的了。”

“不，你能看著就足夠了。”

“那……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那群人渣早晚會知道你是在騙他們的。死神不可能真的降下恩賜，你……也許真的會死。”

“那又怎樣？

既然我能將死神賣給人渣，那我也可以將自己賣給惡魔。”

我看著黑暗中，

那并不存在、但的確讓我感到溫暖的火塘：

“我的世界里有句話是這樣說的，‘只要價格出得足夠高，沒有你買不來的東西’。

我想卡特會非常樂意購買我的。”

“你……”

那個人身子微微向后靠，語氣變得有些恐懼：“你變得我不認識你了。”

“你從來都不認識我，你也不需要認識我，我們只是兩個只能黑暗里低語的可憐兒罷了。我們有什么能力去讓對方認識自己？

我們的命運從來不在我們自己手里。”

良久，

黑暗里一片死寂。

在我感到昏昏欲睡時，

那人忽然站起來，步伐堅定地邁入黑暗：

“你說得對！

我們的命運從來不在我們自己手里。

如果沒有明天，

祝你死得其所，我的朋友！”

下一秒。

我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