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朗站在林間空地上，仰望著天空。

白色的太陽比地球所見大三倍，懸在淡綠色的天幕上，光芒柔和卻帶著某種永恒的倦怠。

它緩緩西沉，將整片森林染上一層朦朧的銀輝。

“長夜要來了。”同伴輕聲說道。

程朗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青綠色，葉脈般的紋路在皮膚下隱約流動。

他已經(jīng)很久不需要進食，只需陽光和晨露便能維持生命。

“植物會休眠，我們也是。”同伴繼續(xù)解釋，聲音平靜，“在長夜來臨前，每個奇里克人都要找到伴侶，一起進入森林深處……相擁沉睡。”

程朗微微一怔。

“伴侶？”

他沒有多問，也沒有抗拒。

自從成為奇里克人后，許多事情都變得簡單。

不再有復(fù)雜的執(zhí)念，不再有無法釋懷的過去，他只是順應(yīng)著自然的節(jié)奏，像一片葉子隨風(fēng)吹拂。

“對，我們需要伴侶，只有互相信任的伴侶，才會毫無保留地為對方付出一切。”

“好。”他點點頭，聲音輕得像是林間的風(fēng)聲。

同伴微笑，頭頂?shù)墓谌~輕輕搖曳：“那我們出發(fā)吧。”

“去哪里？”

“要抓緊時間了，伴侶在深林之中等著我們，她們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

“如果找不到伴侶會怎么辦？”

“這個我不知道，聽他們說，沒有伴侶的奇里克人都沒有扛過長夜。”

程朗不再說話，而是跟隨著眾多的奇里克人出發(fā)。

他們踏入森林深處。

這里的樹木比外圍更加高大，樹干上纏繞著熒光的藤蔓，地面鋪滿柔軟的苔蘚，踩上去幾乎沒有聲響。

空氣中彌漫著甜膩的花香，巨大的花朵半開半合，像是在等待什么。

程朗跟隨著同伴，穿過一片幽藍的蕨類叢，來到一處開闊的林地。

這里，已經(jīng)有幾對奇里克人靜立等待。

他們兩兩相依，手臂纏繞，頭頂?shù)墓谌~彼此交疊，像是在無聲地交流。

程朗的同伴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向他：“現(xiàn)在，你要找到愿意與你共度長夜的伴侶。”

程朗環(huán)顧四周，目光掃過那些陌生的面孔。

他并不認識他們。

他也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需要伴侶。

但長夜的規(guī)則如此，而他已經(jīng)學(xué)會了接受。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從林間走出。

那是一名身形纖細的奇里克人，皮膚呈現(xiàn)出更深的墨綠色，瞳孔如琥珀般透亮。她（或者他？性別在這里似乎并不重要）靜靜地注視著程朗，頭頂?shù)墓谌~微微低垂，像是在試探。

程朗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對方緩步走近，直到兩人之間只剩下一臂的距離。

然后，她伸出手。

程朗遲疑了一秒，最終抬起自己的手，與她指尖相觸。

剎那間，一股溫?zé)岬哪芰繌慕佑|點流淌開來，像是某種無聲的共鳴。

她輕輕握住他的手，拉著他走向一株巨大的花苞。

花苞緩緩綻放，內(nèi)部是柔軟的、散發(fā)著微光的絨芯，足以容納兩人相擁而眠。

程朗有些遲疑。

他看著其他奇里克人踏入花苞，任由花瓣在身后緩緩合攏。

緊接著，巨大的花苞吞噬了兩個奇里克人，誰也不知道花苞內(nèi)部是什么情況。

程朗內(nèi)心有一些恐慌，他看著面前的“她”，不知該做些什么。

“她”示意他一起進入眼前的花苞。

“進去之后，會變得怎樣？”

“她”驚愕的看著程朗，搖搖頭，沒有說話。

其他奇里克人相繼進入花苞，程朗看著一開始有奇里克人進入的花苞，花苞開始慢慢枯萎，慢慢朝地下靠近。

一種不安浮現(xiàn)程朗的腦海，他有一個大膽的想法，那就是拔掉眼前的花苞。

程朗快速松開“她”的手，迅速的去拔花苞的根部，花苞像被驚醒了一樣，立即張開全部花葉應(yīng)對程朗的突然襲擊。

其他奇里克人也來阻止程朗，他們認為程朗瘋了。

但，程朗看清了！

巨大的花苞再次綻開，花蕊里有兩片之前沒有的綠葉，那是剛剛進入的兩個奇里克人。

程朗立馬想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他問著眼前的奇里克人。

“你們有沒有見過長夜，有沒有上一個長夜的記憶？”

大家像看待異類的眼光，惡狠狠地盯著程朗，并逐漸向他靠攏。

緊張地作戰(zhàn)感覺再次襲來。

他再次懷疑，眼前世界地真實。

程朗看著面前的花苞緩緩綻放，絨芯散發(fā)著誘人的微光，仿佛溫柔的陷阱。

但程朗依舊沒有動。

他盯著那株巨大的植物，突然明白了——這不是休眠，而是獻祭。

那些被吞噬的奇里克人，永遠不會再醒來。

所謂的“長夜”，不過是這片森林的謊言。

具體是因為什么，程朗還不得而知。

這時，一個年長的奇里克人從人群中脫穎而出。

“你必須和我們一起進去，遵循森林的法則，不然，我們所有人都會被你影響。”

眼前的奇里克人的催促，聲音雖然柔和，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壓迫。

程朗后退一步，搖頭：“不。”

一瞬間，所有奇里克人的眼神變了。

他們頭頂?shù)墓谌~驟然豎起，瞳孔收縮成尖銳的細線，皮膚上的葉脈紋路迸發(fā)出刺目的熒光。

“他拒絕了。”

“他會害掉我們！”

“異類。”

“清除他。”

他們朝他撲來，指尖延伸出鋒利的藤蔓，如鞭子般抽向程朗。

程朗勉強閃避，但寡不敵眾，一道藤蔓狠狠抽在他的胸口，葉片般的皮膚撕裂，滲出熒綠色的體液。

“唔——！”

他踉蹌著后退，撞上一棵巨樹。

更多的攻擊接踵而至，藤蔓纏住他的四肢，將他死死按在樹干上。

“最后的機會。”為首的奇里克人冷聲道，“進入花苞，或者被我們撕碎。”

程朗咬牙，掙扎著抬頭：“你們……明明知道進去會死……為什么不反抗？”

對方的表情沒有絲毫波動：“這是森林的規(guī)則。”

就在藤蔓即將絞斷程朗喉嚨的瞬間——

一道身影突然擋在他面前。

是那個選擇他作為伴侶的奇里克人。

她展開雙臂，頭頂?shù)墓谌~瘋狂生長，化作一片巨大的屏障，將程朗護在身后。

“快走……”她的聲音顫抖，葉片在攻擊下不斷碎裂，“他們……沒時間追你……”

其他奇里克人果然停下了攻擊。

長夜的鐘聲已經(jīng)敲響，天空徹底暗沉。

他們冷漠地看了程朗一眼，轉(zhuǎn)身走向各自的花苞，對他們來說，完成獻祭比追殺一個叛徒更重要。

程朗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跌跌撞撞地逃離森林深處。

身后，一株株花苞緩緩閉合，將那些自愿沉眠的奇里克人吞沒。

他的救贖者踉踉蹌蹌的跟在程朗的身后。

“你為什么救我？”

程朗扶著面前的“她”，溫柔詢問。

“對我來說，救不救你結(jié)果都一樣，已經(jīng)沒有奇里克人和我一起進入花苞了，與其這樣，不如多一個奇里克人來陪我應(yīng)對長夜。”

“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后悔，只是，我也想知道花苞里的秘密，現(xiàn)在，或許我明白了。”

“怎么說？”

“我們從出生就開始學(xué)習(xí)，假使有一天，和奇里克人相擁進入花苞，我們的任務(wù)就是，與他的藤曼互相纏繞在一起，緊緊地纏繞。”

也許，只有纏繞在一起，才會在發(fā)現(xiàn)是陷阱的時候，無法逃脫。

程朗沒有說出口，因為眼下他開始關(guān)心，怎樣存活？

經(jīng)過剛剛的斗爭，他們沖進一片陌生的蕨類叢，力竭倒地。

天空徹底黑暗，長夜降臨。

而他們是唯一醒著的存在。

孤獨的，清醒的，被整個奇里克拋棄的異類。

程朗閉上眼睛，他想做一個美夢，哪怕是一個噩夢也行。

“好久沒有做夢了！”

“她”看著程朗躺下，嘴里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話。

森林漸漸沉寂。

藤蔓停止蠕動，熒光孢子緩緩落地，整片奇里克進入休眠。

白色的太陽徹底沉入地平線，長夜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