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日邊境城市刮風越來越頻繁，城中倒還好，只是在夜間聽著風穿過鋼筋鐵架發出的鳴聲令人頭皮發麻；廢墟這一處偏僻之地風更大，卷著沙土讓人睜不開眼。
小稚果擺好最后一塊磚，滿意地拍拍手，看著花兒在風中搖動身體，沖藍爾莎說：“這樣它們就不會被吹斷了。”
藍爾莎望著花兒纖細的花枝，想即使是這樣他們也活不了多久，張望廢墟，盡皆荒涼，這里的地面甚至連野草都沒有。
“等這里長滿花一定特別漂亮，空氣都會是香的。”他笑了笑，“藍姐姐，我們繼續學認字吧？”
“嗯。”她點頭隨他往回走，這些天她學會了寫自己與懷幸的名字，小稚果說高等人的學校不這么教，開始似乎是音聲之類，但他不會，只能這么做，以后懷幸建了學校就好啦。
藍爾莎初次見文字時覺得它們美極了，不管想什么，都可以用它們表達；那一撇一捺構成的奇異符號就像好看的花，只要看到就會心中歡愉。
或許這是觸摸高等人專屬物的感覺，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錯事，陰溝里的蛆蟲去觸摸皎潔的月光，那場景是骯臟與圣潔共存；她明白自己在玷污神圣的文字，但無法停下。
“你會認字時是什么感覺？”她忽然出聲詢問，企圖聽到些慰籍。
小稚果在地面寫著“人類”二字，聞聲想了想歆然道：“當然是開心啦！藍姐姐你知道嗎，那是我第一次逃出避難所，又愧疚想回去，就算不喜歡人在那兒也是盡價值，又怕疼不敢，但腦子里總冒出鼠人的訓導，別人都能享受，就我好沒出息。
“逃出來幾天后，因為頭疼暈倒，再次醒來居然識字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告訴自己這叫‘神的獎勵’，說明我的行為是正確的，冥冥中做了一件特別厲害的事。你看這件事原由絕對不是這樣，但我就會這么說，那個時候我還不想承認自己的自私無恥，所以起碼得擁有一件讓自己活著不是浪費空氣的事，要認真騙自己活下來才行。”
“我都沒這么想過，讓自己合理的存在？可我沒什么理由。偶爾罵罵自己向人類表忠心。”藍爾莎自嘲笑笑，聳肩有些無奈。細細思索，起初是有的，比如做一個人的奴隸，伺候好主人，可后來她知道懷幸根本不需要。她就變成“空蕩蕩”的活著，以前她是能感知到自己的價值——沉甸甸的肚子。
比起那時的小稚果，她并沒有想回去，哪怕心中被訓導化作的火鞭時時刻刻鞭笞、哪怕被自己的“罪行”折磨痛苦難耐一輩子也不想回去。
可她隱隱期望得到那個理由。
“我才不罵自己，就算我是個壞人做錯事也不罵，我是世界上最喜歡自己的人。”小稚果滿懷欣喜地拍拍自己的臉頰，“藍姐姐是不是因為這樣才不開心的？那會很累，你要每天開開心心的，從前天天挨罵現在就多夸夸自己，不然不就和在零號避難所沒區別了嘛。
“你要是特別在意價值之類的話，你想想我呀，算起來總共有半年時間不在避難所，哪天冒出個人類要懲罰那些自私的壞人，我可比任何人都嚴重，估計是第一個，你還有機會補救，有我墊底你放心！”
她眸光流轉，手指輕輕觸摸地面上的“人類”二字，默然無言。
小稚果傻笑幾聲，目光移到別處，心馳神往。
忽然，他眼神一凝，瞧著遠處走來的男人，連忙拉起藍爾莎的手往家里走，那里有逃生通道。
“這里怎么會來高等人？”藍爾莎驚奇道。
“這里經常有，有時一群呢，不過他們那個時候都去沒塌的大樓，現在不知道干什么。”他隨口解釋了一句，眼一抬赫然頓住。
他們的家門口不知何時坐著一個人！
那人玩弄手中的小刀，沖不遠處的男人說：“我就知道這小道通向這里，怎么樣？服不服？”
“頂多輸你一瓶酒，得意什么？”男人舔了舔唇，目光在小稚果二人身上游走，“看起來都不錯，你要哪個？”
小稚果身子緊繃，握著藍爾莎的手直出汗，要怎么躲開？能量泡泡？不行的，上次在街上使出被人輕易打散。
“我？就小的吧，越小才越有味！”他收起小刀就朝兩人逼近。
小稚果輕輕呼了口氣：“藍姐姐，我們一定要逃出去。”
“為什么？他們做完會走的。”藍爾莎一時不解，一次而已，非是接客，隨他們去好了。
“不行的，那樣就跟以前沒差了，我心里不愿意，也有能力反抗，不想順從。”小稚果也知反抗不過的后果，藍爾莎若無此意那他就跟她劃開距離，到時候失敗被打別因自己的想法連累她。
他想著手中就出現一顆能量球，當即主動朝男人沖去，揮手將能量球砸出，陽光照耀在能量球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男人大驚，堪堪避開，不可置信道：“這是芥子度？你竟然可以修行？！”
“當然，我是做大英雄的料！”小稚果手中再現一顆，還未使出便炸開，幾乎同時，一支銀色刀刃從面前劃過回到身后那人的手中。
他愣愣地伸手撫摸臉頰，卻觸及到溫熱粘稠的液體。
“這就把你嚇到了？真沒用！”那人呸了聲，滿眼不屑。
“這種事從來沒有過好吧？是不是所有低等人都會？”
“當然不是，蠢貨！”那人冷笑一聲，質問道，“小畜生，是誰教你這些的？”
“罵我？求求我說不定還能可憐下告訴你，這樣想都別想！”小稚果瞪著他毫不示弱。
那人瞇了瞇眼睛，抬手就要捉他，遠處突然傳來厚重的馬達聲，由遠至近。
眾人紛紛望去，只見兩輛漆黑摩托車以極快的速度駛來，揚起塵土漫天。
眨眼間摩托車就駛到他們身邊，小稚果抬起胳膊遮擋激起的塵土，靠近片刻他方看清摩托車上是一男一女，在模糊不清間他瞥見少女利落的以車把做支撐將他身邊的男人踢飛，不足呼吸的功夫她就跨回車座上，強行轉動車把返回，單腳撐地停下。
被踢飛的男人從地上爬起，罵了句便握著小刀撲向少女。
少女嘴角上揚，滿不在乎地活動了下手腕，反身一腳卻被男人抱住腿，她似早有預料，另一腳發力凌空踢向男人的脖子，隨著“咯吧”一聲響，男人連連后退，而少女則安穩落地，不足兩秒，主動出擊。
小稚果睜大眼睛，恍然回首，另一摩托車上的少男將第二個男人踩在腳底，神情張狂。
風起，塵土散去，兩個男人倒在地上，再不復睜眼。
他這才看清少男少女的面容，皆身材頎長，形容俊美，兩人不論眉眼或神態甚是相似，仿佛雙生子。他更在意的是這二人額生雙角，面容生有奇異圖案，似藤非藤。
他們是低等人！
究竟是誰？
少女拿出根棒棒糖，用牙咬開糖衣，將那糖塞入口中就倚著摩托車打量二人，冷然道：“是你們了？”她看似眉目柔情，言語卻冰冷無感，拒人于千里之外。
這話沒頭沒尾，小稚果聽不懂，看看藍爾莎，后者奇道：“是大人派你們來的？”
他一聽也對，說不定是姐姐新收的成員……看起來好兇，搶不過啊！
“跟我們走吧。”男孩重新騎上摩托車，側目而視，對小稚果警告道，“坐后面，別抓我。”
“哦，你是新來的成員嗎？你好，我叫小稚果。”他開始自我介紹，然而對方理也不理。
藍爾莎瞧瞧少女，沖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便騎上摩托車抓緊車杠。
厚重的馬達聲再度響起，濃稠煙塵翻滾，摩托車駛向遠處。
小稚果后來才知道這兩人女孩叫伽漓，男孩叫伽洵，是懷幸起的名字，但他從不知道二人是怎樣進入上命的。
正值晌午，天氣炎熱，是近半個月來為數不多的好天氣。城中心街道寬闊，兩旁零零散散有擺攤的小販，賣的也都是些水果首飾之流。
賣梨的攤主望著一箱箱甘甜飽滿的梨子，不由咂咂嘴，這么好的梨沒人買，邊境城市人少連水果都不愛吃么？
他正想著，忽然聽到摩托馬達聲，在這空蕩的大街上他幾乎剛聽到回聲就看見那兩輛黑色摩托車，其中一輛似在朝路邊行駛。
梨販還在猶豫時那摩托車已經沖撞他前邊的攤子，他大驚失色，身體在危險來臨時做出本能反應后退，就在這霎時間，那輛摩托車將攤板撞毀，駕駛的少女留下嘲弄的笑容，再睜眼，黑色摩托車已揚長而去，街道一片狼藉。
小稚果吞聲口水，還沒從那兩人肆意破壞街道的舉動回過神，摩托車就停下，他怔怔地向前看去，一眼就發現自家姐姐。
摩托停在一座建造古樸的圖書館前，懷幸乖巧地坐在門前的臺階上，難得的，面容不再是依然故我的平靜，帶著一眼可見的歡悅，一雙眼睛也微微向下彎，整個人顯得愜意安寧。
伽漓手指敲了下她的腦袋，笑道：“這么開心，做什么壞事了？”
“對神尊重點，”懷幸皺了皺鼻子，而后才說，“螻蟻現在一定很慌張，因為南境040區及以外的所有圖書都歸我了。”
040區，那是南境近乎十分之三的區域！
伽洵坐到她身邊：“小幸真是厲害，那要不要考慮毀了這些地區呢？”
“你要叫神，笨蛋！”她很是不滿意男孩的態度，哼了聲說，“我現在不殺所有人，我需要所有人。”
一直在旁邊安靜的小稚果：這兩人他不敢搶啊！
只要向前走一步，那少女伽漓就會有意無意的投來不懷好意的眼神，嚇得他立馬就慫了。
怎么辦？好想坐姐姐身邊，那個位置明明屬于他！你們學學什么叫先來后到好不好？！
他瞄向藍爾莎，見其眼中同樣有憂愁之色，還好，傷心的不止他一人。
懷幸站起來手中出現一只綠色的鐵皮青蛙，遞給小稚果：“買的，給你。”
“啊？什么東西？”說話間他連忙靠近懷幸，熟悉的安心感涌上心頭。他才去看鐵皮青蛙，隱隱覺得熟悉，再仔細觀察其做工及模樣，猛地想起這是那天在商店櫥窗看到的！邊境城市賣玩具的少得可憐，因此它對那家店的位置與所賣之物記得相當清楚，不會有錯！
姐姐她專門去了一趟么？
他揉了揉眼睛看向懷幸，后者驕傲之情溢于言表，仿佛在說感謝我吧笨蛋！
“我……我……”
“你不準不喜歡，這叫恩賜。”懷幸說完手中出現一只布娃娃，遞向藍爾莎，那天夜里一路上她沒有停留，但對小店里的娃娃玩具回頭了。
“我、我也有？”藍爾莎指著自己，難以置信，她與大人的關系并沒有好到像小稚果那樣，怎么也會得到禮物？
“當然。”懷幸點頭，等待對方收下。
布娃娃是個穿裙子的藍頭發精靈，瞇著眼睛笑，臉蛋有兩塊腮紅。藍爾莎雙手發抖地接過它，淚光閃爍，大人是想要自己每天都微笑嗎？她喜歡自己這樣？
“謝謝大人，我真的很喜歡！”她笑容溫柔，如同手中的精靈娃娃，讓人如沐春風。
“我知道你會喜歡，沒有人不喜歡我賜予的東西。”懷幸格外得意，神怎么會不知道你們想要什么？偉大的神全知全能。
“然后就沒了？”伽洵一手托腮，皺著眉頭，“要不要這么偏心啊。”
伽漓攤手：“你是只管小的么？做為首領，公平公正都做不到？”
懷幸：“我從來不公平，你們先稱我為神，我可以考慮考慮。”
“小幸這樣的話就傷人心啦，那兒有家店，我們進去看看。”
兩人同時說，又同時起身一人拉著她一邊手往街旁雜貨店走去。懷幸鼓著嘴：“就你們這樣還想要賞賜，做夢去吧！”
店里沒有客人，很是安靜。二人握著她的手閑逛，伽漓看中一只戒指：“這個好看，你給我戴。”
懷幸：“這么丑，我不想碰，給它增光了。”
伽漓：“……所以小幸有什么解決辦法？”
“我要把它變得好看，可惜有我的話它永遠也成不了第一好看。”
伽洵看中一只發卡，裝飾著棕黃小花，與他發色相近。他說：“這個好看，你給我戴。”
懷幸：“做得不好，花兒很容易掉。”
伽洵：“你要重做個一樣的給我？”
“你想的美，都沒叫過我天神，經我手的東西都是開光的，你不能碰，我頂多修改下。”
小稚果抱著鐵皮青蛙緊皺眉頭，不時往那小店投去視線，就這會兒功夫，他們心生嫉妒把姐姐洗腦怎么辦？他得怎么辦？打也打不過，偷偷搶時間肯定得被偷偷打死！
他急得直跺腳，終于把人盼出來，看看懷幸的眼睛，長呼了口氣，還好。
懷幸說接下來他們得去慶加山脈，以后就不回來了，假如坐摩托車的話，一輛兩人，會剩下一個。最后，她看著小稚果說：“有個人得自己走。”
小稚果看看四周：“我嗎？好呀，具體是哪里？”
“但你是我的第一個崇拜者，我不會讓你受苦，”她搖搖頭，眼底浮現笑意，“所以我會帶著你走。”手中出現一只手提式鐵籠子，是普通裝寵物的規格，大約半米長寬，“你鉆里面。”
小稚果一見她表情頓時回過味來，瞅瞅鐵皮青蛙，又瞧瞧那籠子，氣道：“我以前聽人說世界上有面神奇的鏡子，照到的人會從鏡中走出另一個自己，我每時每刻都想把它找來送給姐姐。”
“給我？”
“嗯，”他皮笑肉不笑，“看你會不會被自己氣死。”
懷幸沉默了下，義正詞嚴道：“這個世界哪那么大的臉擁有兩個神？不過你們這些信徒一定幸福死了，”頓了頓，她補充說，“我也愛死自己了。”
“笨果子，真不鉆進來？”
“不！想都別想！”
“那太可惜了，這里原先是裝貓兒的，你很像。”
“我不是貓兒，是異靈人，特別威武霸氣……哎呀，姐姐弄的我耳朵好痛，再故意這樣的話，我就一點也不給你摸了。”
“就要這樣，對我無可奈何吧？氣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