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攻防戰中,文聘終于覓得戰機,動用精騎一舉擊潰零陵軍馬,正欲圍殲邢道榮殘部時,卻聞北門墻塌城破,巴陵大軍已殺入城中!
原來北門王郭也發現城墻壘土在雨水的持續沖擊浸泡下已然松軟不穩,但其并未急于出手,而是先找來多輛馬車,將車廂部改裝綁縛以重木,并趁著大雨傾盆、天色昏暗之機,悄悄派兵用鍬鋤去挖掘地基,待傍晚時分多處地基已然松動,這才再命人駕車多輛上前輪番沖撞。
北城城墻應聲而倒,相比東南角的豁口,這次更是整段垮塌,單是壓死壓傷的雙方兵卒便有數百之多,整個羅縣北城防線也隨之失守,只能分兵退守街頭工事,繼續負隅頑抗。
此時其余諸門之敵也已知悉狀況,皆轉而從北城繞道涌入城中街巷,進而從城內方向對東西兩門發起夾擊。兩門守軍雖依舊頑強抵抗,但既無地利、人數又處于劣勢,很快便損失慘重、頻頻告急,而原本已成困獸的邢道榮也趁著守軍人心渙散、看守松懈之際翻墻而出,領親隨沖殺出城,去南門外收攏敗兵,準備再來找文聘尋仇。
眼看防線就要徹底崩潰,城內大小軍將或沮喪、或憤怒,上上下下皆焦躁不安,有的咆哮著要沖出去與敵決一死戰,有的則提議往道人磯后撤保留有生力量,唯有主將文聘依舊在竭盡全力的勸慰大家保持冷靜。
“弟兄們!”文聘厲聲喝道:“今日決不能退,退則滿盤皆輸!”
他先是強調堅守羅縣、斷絕巴陵后路的重要戰略意義,若此時若撤出羅縣,敵人極有可能北上增援,讓整個奪取長沙郡乃至平定荊南的計劃都付諸東流;接著又指出按約定以洞庭水軍為首的江陵主力昨日便當發起總攻,恐怕此時已拿下巴陵、正在前來羅縣的路上,只要能撐過今夜,必將會迎來增援!
文聘一番話語穩住了軍心,見眾將校神情大振,斗志重新回到臉上,這才逐條發布軍令:一是讓縣令劉泌組織民夫繼續加固縣衙周邊街巷宅院的塢堡工事、搬運糧草輜重,準備迎接血腥的巷戰;二是命諸門守軍以縣衙為中心,且戰且退,不斷收縮防線;三是令魏延領精騎殺出城去,不惜一切代價在外圍襲擾敵軍后方。同時還不忘吩咐下去,將甘寧和其余傷兵轉移到縣衙好生看護,切莫落入敵手。
各軍將皆領命而去,身邊一時間竟再無旁人,文聘這才迎來短暫的喘息之機。
此時天已全黑,雨水雖于轉弱,卻仍在不停落下,整個羅縣縣城里漆黑一片,廝殺聲和金鐵聲響徹在孤寂的夜空。
文聘的目光穿過茫茫雨夜,仿佛已直落到百里外的巴陵城中,巴陵到底有沒有按計劃拿下?是兵不刃血還是苦戰奪城?南下援軍又能否及時出發?
一聲驚雷劃過天際,閃電將天地間映照得慘白一片,和方才訓話時的信心滿滿判若兩人,這一刻的他眼神里不復原來的堅毅不屈,竟閃過幾分軟弱和彷徨。
但就在下一秒,他的腦海里浮現出少將軍劉琦的臉龐來。自己的這位結拜兄弟文不成武不就,好酒又好色,卻不知為什么總是縈繞著一股讓人信服的迷之自信。
從館驛結拜時對身份禮教毫不放在眼里的灑脫不羈,到大溪堰立下宏偉愿景時的揮斥方遒,再到推動土地革新時面對門閥的傲然無懼,在這些或打破常規、或開天辟地的非凡時刻,劉琦那始終恬靜的眼神里隱隱約約藏著的那分超然和傲氣,仿佛在看向所有人時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意味。
這種奇怪的感覺文聘其實已經琢磨了有些日子,卻始終沒找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直到眼下被這充斥著死亡和殺戮的黑暗緊緊包圍的時刻,卻突然產生了一絲靈感:那種眼神就好像是......就好像是太一觀的神像,仿佛有種看破紅塵、悲天憫人之意?
竟然將在妓院一住就是數月、最后因馬上風才搬出來的花花大少與看破紅塵、悲天憫人這兩個詞聯系起來,這連文聘自己也不禁感覺不可思議到好笑,但卻又不得不承認這是思考了許久之后最讓他覺得契合的用詞,至于其中的矛盾之處,便只能有待日后再慢慢去理解和探究了。
“轟隆隆——”
閃電再度劃破夜空,又一陣雷鳴聲從浩瀚的蒼穹中傳來,文聘定了定神,將縈繞在腦海里的怪念頭拋之腦后,與之一齊被拋棄的,還有心中的軟弱與彷徨。
似乎是在回憶劉琦過往的同時,也將那份迷之自信帶到了自己身上,文聘并不算高大魁梧的身軀緩緩挺起,綽起手邊鐵槍,昂首邁步走入黑暗之中,此時此刻的他百分之百堅信,哪怕自己今日為之獻上性命,這個結果也絕對不會改變,那就是勝利終將屬于江陵,終將屬于少將軍劉琦!
文聘的策略是守軍依托工事節節抵抗,結合外圍魏延騎兵的機動性騷擾,從而拖慢敵人的進攻節奏,以期劉琦大軍來援。而對面的巴陵王郭素以韜略冠于三虎,亦明白時間的重要,故盡管已廝殺一整天、各路軍隊都已兵疲將乏到了極點,他依舊親自出馬說服桂陽、長沙以及零陵殘部勿要歇息、當全力攻城力爭一舉拿下。
邢道榮慣戰之人,了解其中要害,遂帶頭認同王郭的觀點,張懌心系自家巴陵城,當然全力贊成。倒是桂陽雙壁陳應、鮑勃表面上不好拒絕亦隨聲附和,但心里卻打起了小算盤。倆人私下一合計,皆認為雨夜巷戰太過危險難測,必將損兵折將嚴重,不如待天明后再行清剿。故在他倆所負責的方向只派手下兵將佯攻策應,自己則在城中各尋屋宅安排酒食歇息起來,準備坐等王郭所部出死力后安享功勞。
荊南四路兵馬連夜冒雨進攻,但守軍卻并未如他們期待的那樣繳械投降又或四散而逃,而是依托城中建筑逐街逐巷、乃至逐宅逐院展開廝殺,大批痛恨張羨暴政的本地藥農在縣令劉泌的發動下主動擔任向導,成為這個血腥的雨夜里守軍最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