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寧殺到興起,一路追著邢道榮入了山中,卻因路徑崎嶇,終究是丟了蹤影。
此時金烏已西墜至山后,傍晚的涼風從峪中吹來,冰心透骨,頓時讓甘寧清醒了許多,問過跟來的從人,方知已到了大云山深處。
他抬眼望去,但見四周林密山高,在暮色中越發顯得陰森非常,心中頓生不妙,拍馬便要沿來路而回,卻不料路邊兩側密林里突然響起一陣梆子聲,隨即寒星閃動,弦聲大作,箭矢如雨般射出,多支箭頭更是專沖甘寧而來!
猝不及防之下,甘寧身中多箭,連人帶馬一齊當場栽落,所部騎兵亦是一片人仰馬翻。
亂箭仍在不停撒下,甘寧強忍疼痛拔斷身上箭桿,掙扎著爬起,邊解下倒地戰馬上的馬鞍作遮擋,邊大聲令手下入林剿殺伏兵。
遂有數十兵卒翻身下馬,以鞍為盾,拔出利刃,沖入密林去找尋埋伏的弓手,誰知林中早已布置了許多捕獸夾,昏暗中辨識不清,反而又折損了不少人馬。
余下人等再不敢想反擊之事,簇擁著甘寧往來路逃去,然漫山遍野似乎皆是敵伏兵,不時有冷箭從意想不到的方位出現,或射人,或射馬,持續造成殺傷。
所部兵卒大多為戊字營出身,對甘寧忠貞不二,雖前路九死一生,卻依舊不離不棄,手持馬鞍將甘寧護著當中,鍥而不舍的往前奔去。
一行人狼狽跋涉數里后,來到一道林木茂密的高崗上,此時天已徹底黑了下來,甘寧身邊已只剩三五騎相隨。他抬眼往前方望去,羅縣縣城的燈火已然可見,但此去路途上遍布星星點點的火光,似乎四處都有伏兵在等著他們,遠處隱約響起獵犬吠聲,顯然是敵人已追蹤躡跡而來。
真的能沖出重圍嗎?
想到此處,甘寧雖然有些沮喪,卻依舊不乏斗志,正準備好好打量一下敵人行蹤,尋找突圍路徑之時,一陣強烈的昏厥感突然從身體最深處浮起,讓他不禁頭暈目眩,再度從馬背上栽倒在地。
“都尉大人!”左右隨從急忙上前扶起,見甘寧雙目緊閉,嘴唇烏紫,生死難料,皆不禁垂淚啜泣。
“哭什么哭!還不趕緊起身趕路!”厲喝聲突然從樹后響起,眾隨從急忙持刀護在甘寧身前,準備以身相殉,卻見樹后轉過兩道魁梧如鐵塔般的身影,定睛一看,正是魏和、魏延父子二人。隨從們不禁大喜過望,連聲謂道:“都尉大人有救了,都尉大人有救了!”
原來文聘見甘寧酒后莽撞而出,甚不放心,遂請來魏家父子以防不測,而后邢道榮敗走,甘寧往大云山方向追去,除隨行百騎外,城中其余所部兵卒見狀也欲趕去支援。
文聘見敵人旗鼓不倒、隊形井然,大為起疑,遂以軍令要求所部余下四百精騎從南門出后,卻不許深入山中,只跑馬一圈便從北門回轉,果見荒野林間有伏兵按耐不住,迤邐追擊,只是騎兵馬快,又有劉封所部在城頭射箭接應,這才未曾折損兵將。
只是雖知是敵人設下的陷阱,但甘寧已陷入其中,不可不救,文聘正為難之際,魏和、魏延父子主動請戰,稱在大云山與張羨圍剿軍馬游斗多年,熟知山中大小路徑,愿潛入山中,伺機相救。文聘聞言大喜過望,當即許之重謝,兩人遂領命而去,只帶三五親隨手下,扮作藥農從北門溜出,一路穿行于人所不知的小徑,繞過敵人重重埋伏,至天黑后才在高崗上找到了已陷入昏厥中的甘寧。
而后魏和、魏延帶著甘寧及隨從小心避過伏兵,趁著月黑風高,從來路順利回轉羅縣,文聘等人接過甘寧,請來城中醫師看過,這才發現他的狀況極為不妙。
甘寧身中多箭,其余箭矢也就罷了,唯有肩頭一箭,竟在箭上喂了劇毒,此時雖人已醒轉,但毒血卻早已流轉周身,以致多處腫脹發黑,醫師見后也是束手無策,直言此毒乃五嶺越人秘制箭毒,中者無救。文聘拿過箭頭,見其上有桂陽鮑隆名姓,當下睚眥作態、指天起誓,稱必殺此賊以解心頭之恨。
倒是甘寧神色坦然,朗笑謂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早料到有今天。只是沒想到我錦帆賊縱橫江湖間十余載,最后居然是殞命在山間,只是沒能掃平荊南,飲馬湘水,倒是有些愧對少將軍一番恩情了。”
隨后便吩咐后事,稱待其死后勿要厚葬,直接一把火燒了便可,骨灰務必撒入江中,與無數喂了魚蝦的兄弟為伍。
眾人聽罷,皆潸然落淚,難以自禁,甘寧所部五百精騎更是齊齊立于房外,含淚啜泣不肯離去。
文聘雖相信醫師所言,但就這樣折損了大將一員,終究無法向劉琦交待,遂拉著醫師不讓其走,并再三哀求再想想辦法。
那醫師逼于無奈,抓耳撓腮之下,想起一事,遂謂道:“聽說城北羅水之畔近日有位北地醫師前來采藥。據說此人善治刀兵之傷,將軍何不去請來一試,興許有獨到之處。”
文聘急問姓甚名誰,何方人氏,相貌如何,那醫師卻只知姓華,陳留譙縣人,其余一概不知,而后又開了些清毒的湯劑給甘寧喝著,并囑咐最多只能保三日,屆時毒氣攻心,就算大羅金仙來了也必死無疑。
文聘當即找到縣令劉泌,讓他挑些熟知路徑的向導,并連夜安排人馬,請影衛都統解大蟲親自帶隊,去羅水兩岸尋那華姓醫師。誰知方找好人選,城北突然有大隊軍馬明火執仗從巴陵方向而來,將北門外堵得水泄不通,火光下辨明旗號,竟是長沙三虎中的王郭已殺到。
解大蟲慣于行走陰影之人,遂領手下人等扮作本地藥農,轉去其他城門偷偷溜出,避開巴陵大軍往羅水而去,而此時王郭已得知城南有自家大隊兵馬,小侯爺張懌正在軍中,遂親自三百親兵繞過縣城趕去營寨相拜。
王郭與張懌敘禮畢,方問及戰事如何,張懌遂告知如今桂陽、零陵援兵皆已至,三家兵馬由零陵大將邢道榮統一指揮調度。
“大軍作戰,理應如此,”王郭頜首稱是,又問道:“卻不知邢將軍如今身在何處,末將也好去拜會一番,商討明日攻城事宜。”
張懌遂手指大云山方向,將在山中設伏之事道出,并笑謂道:“今日桂陽雙壁設下此妙計,想除掉江陵虎將甘寧,并伺機埋伏羅縣援兵,誰知那文仲業毫不在乎同袍之情,竟見死不救,半個兵馬都沒放出城,如今只等邢將軍和陳、鮑二位都尉帶回甘寧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