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懂懂學歷史》之李東陽,弘治中興
- 懂懂學歷史
- CX先生
- 5751字
- 2022-02-24 13:30:38
書接上回。
繼續做夢。
今天請到的嘉賓,依然是秦漢時期天下第一謀士,張良先生。
我說,那天,我看了部二戰題材的電影《勒熱夫戰役》,發現俄軍帶隊連長不去沖鋒陷陣,只是躲在掩體里,分配任務。而我們從小接受的教育,是將領要身先士卒。我的問題來了,倘若我是個連長,該沖在第一個還是躲在最后面?
他說,若是抗洪搶險,犧牲概率小,你可以沖在第一位;若是需要你來指揮,你得處于安全的境地。你倒下了,你的兵也就垮了。你仔細品一個成語,擒賊先擒王。
我說,勒熱夫戰役太慘烈了,十四個月,俄軍損失一百七十萬人,真正的絞肉戰。那些新兵蛋子一上戰場,兩腿直接篩了糠。
他說,篩糠、尿褲子乃至逃跑都正常。是人就怕死,那就需要有人給壯膽。最初怎么壯?沖鋒隊伍第一方陣是政工干部,第二方陣是新兵蛋子,第三方陣是老兵油子。結果,政工干部損失慘重,就調整了一下順序,讓老兵油子打頭陣,把政工干部放在最后。理論上,現場動員的干部級別越高,戰士斗志越昂揚。
我問,古代有沒有皇帝親自上陣動員的?
他說,有,多是開國皇帝系列,本身是一路打打殺殺上來的,覺得若是有仗打自己不去現場指揮不過癮。繼位的皇帝很少帶兵出征,因為出征就有犧牲的概率,國不可一日無君。
我問,有沒有皇帝,帶兵出征翻車了?
他說,隋煬帝楊廣,御駕親征高句麗,前腳剛走,后院就失火了,楊廣急忙折返滅火,從此隋朝踉踉蹌蹌。宋太祖趙光義,帶兵北伐,意圖收復幽云十六州,結果損兵折將,讓宋朝元氣大傷,他自己身負箭傷,乘坐驢車倉皇逃走。最慘的是明英宗朱祁鎮,朱棣的曾孫,帶兵出征一個蒙古小分隊,結果陰溝里翻船,全軍覆沒,皇帝被俘,也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土木堡之變。
我說,楊廣和趙光義都是第二任皇帝,好歹為王朝建立上過馬扛過槍。朱祁鎮是第六任了,他不好好享受歲月靜好,干嘛非要帶兵打仗?
他說,你知道戰爭為什么每隔幾十年就要爆發一次嗎?因為和平久了,人們容易浪漫化戰爭,總幻想自己也能奮勇殺敵,戰功赫赫。當時的明朝可以輕松吊打蒙古各派,他們也都臣服于大明王朝,接受封王。所以,聽說有蒙古小分隊南下騷擾時,皇帝是很興奮的,仿佛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打獵。滿朝文武把頭磕的山響,也沒勸住他。朱祁鎮受誰影響最大?太監王振。王振是看著他長大的,亦師亦父。王振一直都是堅定的鷹派,朱祁鎮在其耳濡目染下,即位之初,就有興兵講武的志向。
我問,為什么會翻車?
他說,戰爭是個系統工程,備戰期動輒以十年計,而朱祁鎮這次出征呢?從決定到出發僅隔了兩天,可能是想打一場說走就走的浪漫之戰。沒有情報支撐,沒有后勤保障,翻車幾乎是必然的。另外,武將在皇帝面前哪有什么權威?肯定要聽皇帝指揮。恰好趕上皇帝任性,把戰爭當兒戲,所以廣大網友送朱祁鎮的四個字是:人菜癮大。王振被亂軍所殺。
我問,蒙古人為什么不殺朱祁鎮?
他說,這可是大明王朝的一家之主,價值連城。不殺,能換金銀財寶,也能換割地封侯;殺了?明朝肯定開啟復仇計劃。那句話又會被搬出來: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他們雖然野蠻,但是不傻,會算賬!
我問,皇帝被人俘虜了,家里不亂了套?
他說,關鍵是蒙古人抓了皇帝還不罷手,準備趁熱打鐵攻下北京城。消息一出,文武百官分成了兩派,一派認為應該抓緊南遷,去南京。另一派認為應該死守。大家爭論不休時,國防部長于謙站出來了,獨力主張死守北京,絕對不能退守南京,一退守,我們就成了南宋。
我問,依當時的軍事實力能守住嗎?
他說,明朝雖然摔了一跤,但也不至于傷筋動骨,舉全國之力保個北京城沒啥難度,于謙緊急調遣各地部隊北上,誓死保衛北京城。但是這里面有個BUG,若是蒙古人挾持朱祁鎮要求開邊關,開是不開?相當于蒙古人手里拿到了一把北大門的鑰匙。于謙等人跟太后一商量,決定換鎖,于是把朱祁鎮的弟弟朱祁鈺推上了皇位。
我問,為什么不讓朱祁鎮的兒子上位呢?
他說,朱祁鎮出征前已經委托朱祁鈺暫時主持工作,把他扶正不需要交接,工作有序推進即可。換鎖后,原來的鑰匙也就沒用了,蒙古人再拿朱祁鎮當談判砝碼就沒太大意義了,這也是為大明江山考慮。此時于謙也放話了,社稷為重,君為輕。
我說,要是保不住北京城,肯定一瀉千里了。
他說,是的,這就是我為什么說于謙是以一己之力幫明朝續命兩百年。
我說,你說過,他跟岳飛、文天祥一樣,是個悲劇的愛國人物。
他說,他跟岳飛最像。岳飛一生想要迎回徽、欽二宗,把這件事視為終極理想,并為之奮斗,完全不顧及在位皇帝的想法。只是趙構太懂政治,堅決沒讓徽、欽二宗活著回來,保住了自己的皇位。于謙不斷提議把朱祁鎮接回來,朱祁鈺很尊重于謙,心里有一萬個不情愿,還是把朱祁鎮接回來了。但當時以君為輕又擁立新君主的事,朱祁鎮始終耿耿于懷,等他復辟后,于謙被找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給咔嚓了。
我問,朱祁鈺也被咔嚓了嗎?
他說,沒有。朱祁鎮回來以后不是馬上復辟的,而是被關進了小黑屋,一關就是七八年,只是這家伙運氣好,熬到了朱祁鈺病危,他的信徒們接著把他營救出來復辟了。復辟后第一件事,他先去網上發帖罵朱祁鈺:我,天命所歸的真皇帝;我,不顧個人安危,親自帶兵出征保家衛國。可你呢?我讓你臨時主持工作,你直接上位了,你上位就上位吧,我回來了你不該抓緊讓位嗎?你竟然把老子囚禁了,把我兒子的太子也給廢了。小時候弄塊糖我自己不舍得吃先給你,結果你這么陰我,你簡直不是人……
我說,沒殺,也算仁慈。
他說,不用殺,本身就奄奄一息了。朱祁鎮罵了一頓不解恨,廢其帝號,賜謚號為戾,稱郕戾王,這是一個惡謚,表示朱祁鈺終身為惡,死后按親王禮葬在北京西山。朱祁鈺因此成為遷都北京后,僅有的一個沒被葬入帝王陵寢的明朝皇帝。
我說,于謙這事辦錯了。
他說,于謙只是臣子,他的提議也的確以社稷為重,最終拍板的還是太后和朱祁鈺。朱祁鈺是好人沒當成,壞人沒做絕。不過,天子的確是講命的。朱祁鈺廢侄子立兒子為太子,沒幾年兒子死了,自己又沒別的兒子,只能再把侄子改回太子。
我問,朱祁鎮知道于謙是冤枉的不?
他說,冤枉不冤枉于謙不重要,總要出出自己心里這些年的氣。太后和弟弟不能殺,殺個挑頭的臣子還是可以的。當初自己被蒙古人抓起來當人質,于謙根本不鳥他們,意思是我們已經換鎖了,你想撕票就撕吧。另外,推動朱祁鈺稱帝的也是于謙。你說,朱祁鎮能不恨他嗎?
我問,皇帝出征翻車了,得有人負責吧?
他說,朱祁鈺判定王振負事故全部責任。王振不是死在戰場上了嗎?讓家人抵罪,株連九族。還要登報批判王振,把他定義為明朝第一專政宦官、明朝第一蒙古臥底。不過,朱祁鎮復辟后給王振立了碑招了魂,相當于平反了。朱祁鎮對王振是有真感情的,類似父子關系,恨不起來。
我問,于謙有沒有被平反?
他說,朱祁鎮兒子朱見深上臺后,恢復了叔叔朱祁鈺的皇帝尊號,平反于謙的冤屈,這一頁也算塵埃落定。
我問,朱祁鎮有沒有比較突出的政治貢獻?
他說,最突出的就是廢除了殉葬制度,皇妃不需要陪葬了。
我說,學寫歷史后,我實地拜訪了一圈歷史名人,還特意跑到杭州于謙祠去拜祭了于謙。門前有個留言板,其中有這么一段話,甚是感動,我專門拍了張照:十年前有幸從《明朝那些事兒》中拜讀了您的事跡,震撼于心,久久不能忘懷,您深刻詮釋了何為“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您的事跡必將千古流傳,激勵代代國人之心。PS:我給自己孩子也取了一個謙字。
他說,中國人都有家國情懷,都喜歡用帝王視角去看待歷史,但是歷史幾乎不會記錄普通人,史書中偶有出現也不過是一句“殺敵三千”,這“三千”就是痕跡。不過現在很多歷史題材的小說不再著重講述宏大事件,而是換成一個普通百姓居家過日子的視角去寫,寫出各朝各代的變革給老百姓帶來了什么實際的生活改變,如《白鹿原》就是以一個村莊為取景窗。
我問,王振作為一個宦官,為什么能專政?
他說,肯定是皇帝允許的。當年朱棣成立內閣,就是一個秘書機構,本意是為自己服務的。但內閣這個東西,本身就很強大,天天在皇帝身邊容易變成權力尋租之所,后來又集中了六部三法司還有御史臺的權力。倘若這些文人再一抱團?那就成了一個不受皇帝控制的龐然大物,甚至會反過來鉗制皇權。那皇帝怎么對抗他們呢?必須弄點力量在身邊,誰是最值得皇帝信任的人?肯定是宦官,宦官怎么對付這些文官?東廠西廠呀!一定程度上講,宦官是皇帝的代言人。
我問,文人不都是有家國情懷的嗎?咋可能跟皇帝對立呢?
他說,你說的是唐宋時期,唐宋士人待遇十分優厚,皇權對士大夫階層禮遇有加,所以不存在對立情況。明朝朱元璋是乞丐出身,對這些當官的文人沒好感,給出的俸祿很低,搞錦衣衛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還發明了一些折辱大臣尊嚴的東西,例如廷杖,把大臣的褲子扒下來打屁股。你說,他們能沒有對立情緒嗎?當然,主要原因還是權力的對立,內閣漸漸演變成權力機構,與皇權形成了競爭關系。
我問,朱元璋是如何看待宦官的?
他說,定義成了家奴,還明文規定,凡是宦官都不得識字念書,不得干預政事。太監翻身是從朱棣開始的,因為朱棣的謀反得益于太監的輔佐,故之后親信太監,允許太監設立東廠。下西洋的鄭和,也是太監。
我說,一說東廠西廠我就想起電影《龍門客棧》。
他說,監管權力的權力才是終極權力。倘若你是東廠的人,你要去抓一個貪官,在萬兩白銀與被殺之間,他會如何選擇?肯定一邊幫你數銀子一邊給你磕頭,感謝不殺之恩。所以誰分管東廠西廠,誰才是真正的巨貪。明朝這些專政的大太監,都是富可敵國的。
我問,有比王振富的嗎?
他說,明朝第一貪叫劉瑾,是東西廠的負責人,家產折算成白銀差不多是六千五百萬兩,可以理解為同期全球首富,和珅跟他沒法比。這家伙最終是被凌遲至死。
我問,貪污罪嗎?
他說,這個級別的,貪點拿點都不叫事,甚至懶政怠政也不叫事,最叫事的是你想謀反。劉瑾太膨脹了,狐假虎威把自己當成了虎,甚至敢私刻玉璽,皇帝若是再不出手,這家伙真的要謀反了。
我問,他是靠哪個皇帝起來的?
他說,朱見深的孫子,朱厚照。在說朱厚照之前不得不說說他爹明孝宗朱佑樘。朱佑樘是明朝中期少有的明君,他在位時出現了一段短暫的輝煌,史稱弘治中興。但是有個問題,他不近女色,人家都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他不,只娶一個,這也導致他子嗣少,倆兒子,死了一個,只剩朱厚照。你想,皇帝家的獨苗,朱厚照該多受寵?隨侍太監中,有八個太監號稱八虎,他們以劉瑾為首,變著花樣哄朱厚照開心,每天都進一些奇特的玩具,還經常組織各式各樣的演出,各種體育活動,你想,朱厚照能不沉湎嗎?學業和政事當然也就荒廢了。問題是,即便知道他是個草包,也不能不把江山傳給他。朱厚照繼位,那更自由了,誰也管不了他了,變著花樣玩,劉瑾動不動引誘出去“微服私訪”,逛妓院、聽淫曲,這些民間生活對皇帝太有吸引力了。那句話怎么說的?若她涉世未深,帶她看人間繁華。
我問,劉瑾一手遮天,文武百官不抗議嗎?
他說,集體請辭,逼迫皇帝二選一,你是要劉瑾呢,還是要我們?朱佑樘跟大臣私交甚好,臨死前給兒子留下了三位輔政大臣,劉健,謝遷,李東陽。這三人把對先帝的感恩全反饋到了朱厚照身上,什么都要過問,連衣食住行都要管一管。十五歲正在叛逆期,他們的奏折越多,朱厚照越想跟劉瑾出去玩,想用這種方式對抗內閣大臣們對自己的綁架。看到集體辭職報告,朱厚照被當頭棒喝,急忙反思,可不能繼續折騰下去了,否則大明江山真砸在我手里了,不行,我要把劉瑾殺了。結果呢?劉瑾親自會了會朱厚照,一句話就把朱厚照給說反轉了。
我問,什么話?
他說,皇帝,你已經長大了。一語驚醒夢中人。朱厚照一琢磨,媽的,你們幾個老家伙想威脅我?六部大臣?不都是我的打工仔嗎?我是皇帝還是你們是皇帝?你們有什么權力對我指手畫腳?今天你們讓我殺劉瑾我就殺,明天你們讓我殺我媽,我殺不殺?你們不想干有的是想干的!
我說,劉瑾真是高手,能給皇帝洗腦。
他說,這群人的辭呈,朱厚照全給批了,除了李東陽。因為李東陽是自己的老師,又是內閣首輔,還是需要他幫自己主持工作的。李東陽堅持辭職,朱厚照堅持留任,后來留了。那,你想李東陽怎么面對曾經的同事們?大家說好一起辭職的,結果我們都辭了,你繼續干?你要臉不?于是,眾人給他起了個綽號:伴食宰相,草包的意思。
我問,李東陽有才華嗎?
他說,少年成名,四歲就被皇帝朱祁鈺召見了,接著安排他讀全國最好的學校。你要是看看李東陽小時候對的詩,你都會懷疑這是傷仲永的原型。朱祁鈺見他個小跨不過門檻,調侃了一句,神童腿短,李東陽接著回了一句,天子門高。皇帝再出對,螃蟹渾身甲胄,李東陽接了一句,蜘蛛滿腹經綸。高考考的也不錯,全國第四。不過他當官一直當的中規中矩,不溫不火,之所以能登上高級政治舞臺,與他是太子老師這個特殊身份有直接的關系。
我說,依我對四歲孩子的了解,我覺得這都是后人給編的。
他說,莫較真。
我問,劉瑾主持工作,李東陽是硬剛還是跪舔?
他說,比較順從吧,畢竟人在屋檐下。
我說,我總覺得古代文人是很有骨氣的。
他說,歷史打斷文人脊梁的兩悶棍,一是明朝的廷杖,就如同你剛發表完你的高談闊論,一個小混混過來扇了你一巴掌,讓你再說一遍,你還敢嗎?二是清朝的文字獄。文人不敢妄議朝廷,可是敢妄議同僚,于是就有人畫了一幅丑老嫗騎牛吹笛的諷刺畫,在畫中老嫗額上題“此李西涯(西涯是李東陽的號)相業(宰相的功業)”,以此嘲諷李東陽。李東陽看后苦笑一下,寫了一首詩:楊妃身死馬嵬坡,出塞昭君怨恨多。爭似阿婆騎牛背,春風一曲太平歌。
我說,格局很大。
他說,其實李東陽是超級大臥底,后來是在他的牽動下,扳倒了明朝首貪劉瑾。李東陽表面上迎合黑暗,實際上一直在蟄伏,等待致命一擊。這期間,他臉皮厚,心思重,不怕被人誤解,實則心中有江山有社稷有人民,出淤泥而不染,順便把泥坑也清理干凈了。
我說,比屈原強。
他說,說好了,不談近現代史。
我說,好吧!
他說,李東陽是一個很有故事的文人。
我問,有什么故事?
他說,例如《清明上河圖》有他的大幅跋文。還有,他死后被封“文正”謚號。古人很在意自己在歷史上的形象,整個明朝只有四位文官被封“文正”,包括之前提到的方孝孺、謝遷。當同學兼同事楊一清在李東陽臨終時提前告知給他“文正”謚號,李東陽直接來了個回光返照,跳下床,咣當咣當磕頭致謝。
我說,也算圓滿。
他說,命特別硬,克父母克子女克親戚克萬物,身邊所有親人、貓貓狗狗、花花草草,都被他克死了。朋友去他家做個客回家就一病不起了,還把朋友的兒子克死了。關鍵是,這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