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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無標(biāo)題章節(jié)

“謝舒月!”

黑云壓城欲摧,暴雨如注。冰冷的雨水砸落在街巷的血洼里,激濺起一片片猩紅的水花。

那聲嘶力竭的呼喚刺破雨幕,謝舒月腳步猛地一頓,隨即決然離去。那雙曾含情脈脈的秋水明眸,此刻只剩下一片冰封的薄情。

昔日煊赫威嚴(yán)的王府大門洞開,朱漆門板上濺滿了暗紅的血跡,在雨水的沖刷下蜿蜒流淌。

王府內(nèi)火光熊熊,映照著無數(shù)身穿玄色甲胄、手持利刃的禁軍士兵,面無表情,如同冰冷的機(jī)器,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尸體,血水匯成小溪,汩汩地流入街邊的溝渠??諝庵袕浡鴿獾没婚_的血腥味,混合著雨水和焦糊的氣息。

薛淮安被兩個魁梧的禁軍死死按著肩膀,跪在泥濘血泊之中!他身上的紅衣早已破爛不堪,被血水和泥污浸透,濕漉漉地貼在身上,他低垂著頭,濕透的黑發(fā)黏在蒼白的臉頰上,昔日明亮如星辰的眸子此刻一片灰暗死寂,仿佛燃盡的余燼,淚水混著雨水,在他蒼白失魂的臉上肆意流淌,打濕了衣襟。

“鎮(zhèn)南王府私通外敵!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滿門抄斬!謝家女謝舒月舉發(fā)有功!特封昭儀公主!”

太監(jiān)尖利的宣旨聲如同跗骨之蛆,在薛淮安耳邊盤旋不去。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相信,那個被他捧在心尖上的人兒,竟與皇帝聯(lián)手,用他全族的性命,換來了一個冷冰冰的公主封號!

在街角的陰影里,謝舒月倉促一瞥那個曾對她百般呵護(hù)的少年郎的身影,拳頭微微握緊。

“謝舒月!你瘋了嗎?!他是薛淮安?。∧阍趺础趺茨苋绱撕菪模。?!”平日里最重儀容的謝穎,此刻狼狽地立在滂沱大雨中。發(fā)髻散亂,華貴的裙擺沾滿污泥,她雙手死死攥住謝舒月的肩頭,聲音因極度的震驚和憤怒而顫抖。

謝舒月毫不在意地回望她,唇角甚至勾起一抹嫣然笑意:“他是誰?與我何干?”

轟??!

仿佛一道驚雷直直劈在謝穎心上!她自幼傾心薛淮安,可薛淮安的眼中,從來只有她的嫡姐謝舒月!處處維護(hù),情深似海。她曾黯然退讓,真心成全??扇缃瘛x穎再也無法忍受,猛地將謝舒月推開,崩潰嘶喊:“滾!你給我滾??!”

謝舒月望著妹妹那不顧一切的癲狂模樣,眼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艷羨??上?,她是謝舒月,不是謝穎。

謝穎渾身被雨水浸濕。沉重的發(fā)簪硌得她生疼,她一把扯下,連同珠釵狠狠擲落泥地,赤著足,不顧一切地向前沖去。

“昭儀公主,我家太傅有請?!卞\一的聲音在一旁響起,目光示意著停駐的馬車。

黎瑾?北祈王朝的帝師,圣上倚重的智囊。生就一幅謫仙般的好皮囊,手段卻最是狠毒。這個名字讓謝舒月心頭一悸,下意識后退兩步。

黎瑾……

謝舒月登上馬車,只見黎瑾端坐其中,正翻閱書卷。如墨青絲垂落頸側(cè),一身月色錦緞長袍,襯得他恍若遺世獨(dú)立的仙人。察覺到動靜,他眼簾微抬,眸光淡漠,語氣帶著一絲涼意:“昭儀公主?”

“太傅何必如此生分?喚我昭儀即可?!敝x舒月強(qiáng)作鎮(zhèn)定,伸手去斟茶,微顫的手指卻泄露了內(nèi)心的驚惶。黎瑾瞥見,唇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嗤笑。

“薛小世子護(hù)佑公主多年,如今一朝傾覆,”黎瑾漫不經(jīng)心地為自己斟茶,聲音清冷如神祇低語,傘外雨幕如簾,“在下斗膽一問,這夜黑風(fēng)高,公主殿下……當(dāng)真能安枕無憂?”

“太傅大人,請慎言?!敝x舒月端起茶杯,淺啜一口,語氣平淡無波,“薛小世子如何,與本宮何干?”

黎瑾憶及薛淮安這些年為謝舒月所犯的種種禁忌,再看她此刻的漠然,只覺諷刺至極。與她無關(guān)?當(dāng)真是冷血得令人齒寒。

“天色已晚,家父尚在府中等候?!敝x舒月放下茶盞,目光迎向黎瑾,“太傅若無要事,本宮便先行告辭了?!?

黎瑾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在她臉上停留片刻,仿佛能穿透她強(qiáng)裝的鎮(zhèn)定,直抵她顫抖的靈魂。他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涼薄得如同窗外冰冷的雨絲。

“公主自然歸心似箭?!彼龡l斯理地放下茶杯,玉白的手指在微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只是公主怎知,這謝家不是另一處刑場?”

謝舒月的心猛地一沉,攥著衣角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甲幾乎嵌進(jìn)掌心。他知道了什么?還是僅僅在試探?她面上依舊波瀾不驚,甚至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和微微的慍怒:“本宮不知太傅此言何意?煩請?zhí)蹈嬷??!?

“呵。”黎瑾輕笑一聲,那聲音在狹小的車廂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他不再看她,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書卷上,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對話從未發(fā)生。

“是臣失言了。公主請便。只是……”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卻又重如千鈞地砸在謝舒月心上,“這雨,怕是一時半刻停不了。路上濕滑,公主殿下,可要‘當(dāng)心腳下’?!?

“不勞太傅費(fèi)心!”謝舒月幾乎是咬著牙吐出這句話,強(qiáng)撐著最后一絲威儀,迅速轉(zhuǎn)身掀開車簾,幾乎是逃一般地下了馬車。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她的臉頰和肩頭,刺骨的寒意讓她打了個哆嗦,卻也讓她混亂驚懼的頭腦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清明。

黎瑾的話像毒蛇一樣纏繞著她。謝府……

“公主?”秋明撐開傘,低聲詢問。

謝舒月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強(qiáng)行壓下翻涌的心緒。她不能亂!至少現(xiàn)在不能!她必須立刻見到父親!“回府!快!”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長安謝家百年清流,名門望族,累世簪纓,華胄之后。但是在謝家,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家主繼承者,必須在繼承典禮當(dāng)日親手送生母上黃泉。

而她,是謝氏內(nèi)定的少主。

與此同時,雨幕的另一端。

謝穎赤著腳,發(fā)髻散亂,昂貴的繡鞋早已不知丟在哪個泥濘里。冰冷的雨水沖刷著她單薄的身體,刺骨的寒意和內(nèi)心的焦灼讓她渾身都在發(fā)抖,可她的腳步卻絲毫不敢停歇。

鎮(zhèn)南王府的方向,火光沖天,即使隔著厚重的雨簾也能看到那不詳?shù)男杉t!刀兵碰撞的鏗鏘聲、凄厲絕望的哭喊聲隱隱傳來,如同地獄傳來的喪鐘!

“薛淮安?。 彼粏〉睾爸?,聲音淹沒在滂沱大雨中,淚水混合著雨水肆意流淌。什么大家閨秀的儀態(tài),什么女子的矜持,此刻在她心中都成了灰燼。她只有一個念頭——救他!哪怕只救他一人!哪怕用自己的命去換!

終于她沖到了鎮(zhèn)南王府所在的街口。

薛淮安緊閉雙目,在陷入昏迷的那一刻,聽到那聲帶著哭腔的尖叫時,心劇烈地顫動了一下。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想要抬起眼眸,卻毫無力氣。雨水順著他英挺卻毫無血色的眉骨流下,滑過那雙刻骨痛楚的眼睛。

他的嘴唇翕動,干裂的唇瓣滲出血絲,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秋明為謝舒月舉著傘,冰冷的雨水順著傘面,砸在謝府門前的石階上。黎瑾那句“另一處刑場”如同毒刺,深深扎入她的心底。

眼前的謝府,朱門依舊威嚴(yán),門楣上“累世簪纓”的金匾在雨夜中泛著冷光,整個謝府如同一座巨大的、沉默的祭壇。

“開門!”謝舒月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嘶啞,努力維持著昭儀公主的威儀。

沉重的府門緩緩打開,門內(nèi)燈火通明,卻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肅殺。沒有往日的仆從迎接,只有兩列身著玄色勁裝、面無表情的謝家暗衛(wèi),如同雕塑般分立甬道兩側(cè)。他們的目光冰冷,垂目行禮,動作整齊劃一,帶著鐵血的森然。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檀香,卻壓不住一股若有似無的、更令人心悸的——血腥味?謝舒月的心沉到了谷底。秋明為她撐著傘,臉色同樣蒼白,主仆二人踏著濕漉漉的青石板,穿過幽深的重重庭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百年清流,名門望族的光環(huán)之下,隱藏著噬人的黑暗。

最終,她們停在了謝府最深處、守衛(wèi)最為森嚴(yán)的祠堂前。祠堂大門洞開,里面燭火通明,卻寂靜得可怕。

父親謝淵,謝氏當(dāng)代家主,正背對著門口,負(fù)手而立,身影在搖曳的燭光下拉得老長,顯得格外孤寂,也格外冷酷。在他身側(cè)不遠(yuǎn),供奉著列祖列宗牌位的紫檀木案前,跪著一個素衣婦人——她的生母,柳氏,兩旁分別站著謝氏族老。

柳氏背脊挺直,面容平靜得近乎死寂。她似乎早已預(yù)料到這一刻,只是當(dāng)謝舒月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時,那雙溫婉的眼眸才劇烈地顫動了一下,隨即又歸于一片深潭般的平靜,只余下濃得化不開的悲涼與……一絲解脫?

“月兒,”謝淵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如同在陳述一件最平常不過的家務(wù)事,“時辰到了?!?

謝舒月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四肢百骸都凍僵了。她看著母親平靜的側(cè)臉,看著父親冷酷的背影,看著那滿墻密密麻麻、仿佛在無聲注視著她的祖宗牌位,和面無表情的謝家族老。

那不成文的規(guī)矩——家主繼位,生母殉葬——此刻化作最鋒利的鍘刀,懸在了她和母親的脖頸之上。

“父親……”謝舒月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哀求,這是謝家嫡長女第二次放棄尊嚴(yán),第一次是為了薛淮安

第二次是為了她的生母:“非要如此嗎?母親她……”

“謝氏的傳承,重于泰山?!敝x淵打斷她,緩緩轉(zhuǎn)過身。他的眼神銳利如鷹隼,沒有絲毫溫情,只有不容置疑的決絕和對家族鐵律的絕對維護(hù)。“你是謝氏選定的少主,這是你的宿命,也是她的歸宿。拿起它!”他指向供桌旁一個紫檀托盤,上面靜靜躺著一把寒光凜冽的匕首。

匕首的冷光刺痛了謝舒月的眼。她踉蹌著上前一步,目光死死鎖住母親。柳氏終于抬起頭,看向自己唯一的女兒,嘴角竟扯出一抹極其微弱的、帶著無盡悲憫和鼓勵的笑。那笑容,比任何控訴都更讓謝舒月肝腸寸斷。

“月兒,”柳氏的聲音輕柔卻清晰,“莫怕。為了謝家……活下去。”

這句話成了壓垮謝舒月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猛地閉上眼睛,滾燙的淚水混著冰冷的雨水滑落。再睜眼時,那雙秋水明眸里所有的掙扎、痛苦、軟弱都被強(qiáng)行壓下,只剩下一種近乎殘忍的決絕和冰封的麻木。她顫抖著,卻無比堅定地伸出手,握住了那柄冰冷的匕首。

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至心臟。她一步步走向母親,每一步都像踏在燒紅的烙鐵上。

柳氏苦笑,她自出生起便是柳家長女,年少嫁與同為名門氏族的謝家少主為妻,人人艷羨。她望著她的月兒,但是她不從后悔,不后悔嫁與謝家,不后悔踏入這深淵。這一切與月兒比起,都不算什么。她向前將身子插入那把匕首,謝舒月愣愣地站在原地,跪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三年后。

長安城,未央宮。

瓊樓玉宇,笙歌曼舞。一場盛大的宮宴正在進(jìn)行,南越異姓王同使者前來拜訪北祈。

昭儀公主謝舒月端坐于御座下首,一身華貴的宮裝,云鬢高挽,珠翠環(huán)繞,風(fēng)華絕代,艷壓群芳。三年的時光,將她眉宇間的最后一絲稚氣徹底打磨殆盡,只剩下沉淀下來的雍容與深不可測的冰冷。她唇角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眼底卻是一片沉寂的寒潭。

當(dāng)內(nèi)侍尖利的聲音通傳“淮王到——”時,整個大殿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殿門口。

一個高大的身影逆著殿外的光,緩步而入。他身披玄色蟒袍,臉上覆蓋著一張玄鐵面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雙深邃如寒淵的眼眸和緊抿的薄唇。面具邊緣,一道猙獰扭曲的疤痕蜿蜒至下頜,如同某種不祥的烙印。

他的步伐沉穩(wěn)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的心弦上,帶著濃重的血腥殺伐之氣和久居上位的威壓。即使隔著面具,那目光掃過之處,也讓人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謝舒月端著酒杯的手幾不可察地一頓,隨后恢復(fù)情緒。

淮王徑直走到御前,單膝行禮,聲音透過面具傳來,低沉沙啞,如同金鐵摩擦,全然聽不出當(dāng)年的清朗:“南越使者蕭燼,叩見北祈陛下,北祈陛下萬歲。”

聽到他的聲音,謝舒月下意識地、地看向他腰間懸掛的佩飾——

那里,除了一塊象征王權(quán)的蟠龍玉佩,赫然還系著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邊緣已有磨損的……白色香囊。

那枚香囊……是她及笄那年,親手為他繡的定情之物,她以為早已在那場血雨腥風(fēng)中遺失了……

薛淮安(或者說,蕭燼)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微微側(cè)首。隔著喧囂的宮宴,隔著三載的血海深仇,隔著冰冷的面具,他那雙深淵般的眼眸,精準(zhǔn)地捕捉到了她。

四目相對的瞬間,時間仿佛凝固。

他的眼神里,沒有久別重逢的激動,沒有質(zhì)問,甚至沒有滔天的恨意。

謝舒月的眼眸中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一種……如同看陌生人的、徹底的漠然。手中的酒杯不受控地傾斜,琥珀色的酒液在謝舒月華貴的宮裙上洇開,她漫不經(jīng)心地將酒杯按在案幾上,依舊淡淡的。

“昭儀公主?”鄰座一位宗室郡王妃投來關(guān)切的目光,聲音不高,卻足以讓附近幾桌的人都注意到這位尊貴公主的失態(tài)。

“無妨,一時手滑?!彼穆曇羝椒€(wěn)如常。

而蕭燼正與北祈皇帝侃侃而談,面具下的聲音低沉沙啞,全然聽不出昔日少年郎的清越。

皇后似乎對這位“蕭燼”王爺頗為欣賞,淺笑:“淮王遠(yuǎn)道而來,一路辛苦。今日宮宴,正該盡興。本宮聽聞淮王殿下不僅精通韜略,對音律也頗有造詣?謝氏昭儀公主,琴藝冠絕京華,不若請公主撫琴一曲,為淮王殿下接風(fēng)洗塵,也讓我等一飽耳福?”

此言一出,殿內(nèi)眾人紛紛附和。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謝舒月身上,四大世家之一的謝氏少主,長安第一才女,貴族翹楚,名門雙姝,她的琴聲千金難求。

“皇后娘娘謬贊?!敝x舒月起身,盈盈一禮,裙擺上的酒漬被她巧妙地用姿態(tài)遮掩,“能為淮王殿下獻(xiàn)藝,是臣女的榮幸?!彼穆曇粢琅f平穩(wěn),帶著公主應(yīng)有的矜持與優(yōu)雅,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的冰涼已蔓延至全身。

宮人迅速抬上名貴的焦尾琴。

謝舒月端坐琴前,指尖輕觸冰涼的琴弦。她閉上眼,試圖凝聚心神,屏蔽掉那道如同實(shí)質(zhì)般壓在她背脊上的、來自面具之后的冰冷視線。然而,紛亂的思緒如同脫韁野馬——三年前的血雨腥風(fēng)、母親臨死前悲涼解脫的眼神、匕首刺入溫?zé)嵘眢w時的觸感、黎瑾那句如跗骨之蛆的“當(dāng)心腳下”……以及此刻,腰間懸著她舊日信物的、來自地獄的復(fù)仇者!

她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時,眸中所有情緒已被強(qiáng)行冰封,只剩下屬于昭儀公主的、完美無瑕的平靜。指尖撥動琴弦。

琴音流淌而出,清越空靈,如高山流水,如月照寒潭。技藝無可挑剔,每一個音符都精準(zhǔn)地落在它該在的位置。然而,那琴聲里,卻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難以言喻的孤寂與冰冷,仿佛彈琴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繁華宮宴的熱鬧,似乎都被這琴聲隔絕在外。

蕭燼(薛淮安)端坐于客席首位,面具遮掩了他所有的表情。他修長的手指把玩著手中的玉杯,目光落在殿中撫琴的女子身上。三年不見,她更美了,也更冷了。那身華貴的宮裝,昭示著她用他全族鮮血換來的尊榮。她彈琴的姿態(tài)依舊優(yōu)雅得無可挑剔,如同當(dāng)年在鎮(zhèn)南王府后花園,為他一人撫琴時一樣。

只是,琴聲變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腰間懸掛的、那個已經(jīng)磨損發(fā)白的舊香囊上。熟悉的沉水香氣息,仿佛還帶著當(dāng)年她指尖的溫度。這個香囊,是他從尸山血海的鎮(zhèn)南王府廢墟里,在母親冰冷的尸體旁,用幾乎凍僵的手指死死攥住、唯一帶出來的東西。這三年來,它如同烙印,時刻提醒著他失去的一切,提醒著那蝕骨的背叛。

他戴著它出現(xiàn)在這里,就是要讓她看見,要讓她時時刻刻記起她做過什么!要讓她在這看似風(fēng)光的公主寶座上,如坐針氈!

可為什么……當(dāng)看到她指尖顫抖潑灑的酒液,當(dāng)聽到她琴聲里那無法掩飾的孤寒……他死寂冰冷的心湖深處,竟會泛起一絲連他自己都厭惡的、微不可查的漣漪?

一曲終了,余音裊裊。

殿內(nèi)寂靜片刻,隨即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和贊美。

“昭儀公主琴藝無雙,真乃天籟之音!”

“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

謝舒月起身,微微頷首致意,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疏離的微笑,目光卻飛快地掃過蕭燼的方向。

只見他緩緩抬手,也象征性地鼓了兩下掌。面具后的薄唇似乎勾起了一個極其微小的弧度,但那弧度里沒有絲毫贊賞的溫度,只有一種近乎殘忍的玩味。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再次刺向謝舒月,低沉沙啞的聲音穿透掌聲響起:

“昭儀公主琴藝果然名不虛傳,不知…。他刻意頓了頓,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公主可有婚配?”

轟!

如同平地驚雷!

殿內(nèi)瞬間鴉雀無聲,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所有的目光,驚疑不定地在蕭燼和謝舒月之間來回掃視。

皇帝臉上的笑容也微微收斂,眼神銳利地看向蕭燼,又瞥了一眼瞬間血色盡褪的謝舒月。

婚配?

整個長安城誰人不知,當(dāng)年的薛小世子與謝氏嫡長女自幼訂婚,謝氏嫡長女卻在薛小世子冠禮之日帶著圣旨,屠他滿門。

他是在赤裸裸地提醒她薛家滿門的血債!提醒世人,她是怎樣一個殘忍冷血的女子。

謝舒月只覺得一股腥甜涌上喉頭,她死死咬住下唇內(nèi)側(cè),用劇烈的疼痛維持著最后一絲清明。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幾乎要刺破皮肉。

她迎著蕭燼那深淵般冰冷玩味的目光,強(qiáng)迫自己扯出一個更完美的笑容,聲音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回殿下,臣女并未婚配。”

謝舒月的聲音清泠泠地落在大殿死寂的空氣里,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盤上,清晰得令人心悸。她臉上那抹完美的笑容未曾褪去,甚至更添了幾分昭儀公主應(yīng)有的、帶著疏離高貴的坦然。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shí)。

然而,這句看似簡單的回答,卻在寂靜的殿宇中激起了無聲的巨浪。所有人的目光都變得極其微妙。

蕭燼面具后的那雙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牢牢鎖在謝舒月臉上,似乎想穿透她完美的偽裝,直刺她此刻鮮血淋漓的心臟。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瞬間僵硬的指尖,捕捉到了她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幾乎碎裂的痛楚。

“既然公主殿下如今‘并未婚配’,而本王……”他刻意頓了頓,目光掃視全場,最終落回謝舒月臉上,帶著一種宣布獵物歸屬般的冷酷,“此番奉我王之命出使北祈,除了修兩國之好,亦有意……求娶一位北祈貴女,以結(jié)秦晉之盟?!?

殿內(nèi)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比剛才更加壓抑。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蕭燼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宣告死刑的判詞:

“本王觀昭儀公主,風(fēng)華絕代,才情無雙,堪為良配。不知陛下、皇后娘娘,可否……割愛?”

謝舒月猛地一驚,隨后面不改色。

皇帝的臉色變幻不定,眼神在蕭燼和謝舒月之間來回審視,似乎在飛速權(quán)衡利弊?;屎蟮拿碱^緊鎖,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求娶”震驚了。

“昭儀,你是如何想的?”皇帝緩緩開口。

“臣女不僅是公主,更是謝家少主,恐怕要讓淮王殿下失望了?!?/p>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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