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千歌馬不停蹄的趕回到天工閣山下的時候,已經是日落西山,半空中只有幾片晚霞懸掛在西山不舍散去,她在山下勒住了韁繩,翻身下了馬
白雪覆蓋下的天工閣異常的肅穆、哀傷,多年來在天工閣招撫下安居樂業的附近百姓們,更是自發的在天工閣四周掛滿了寄托哀思的白色絲帶
夕陽西下,漫山遍野的白色、黑色的挽聯隨風飛舞著,猶如一雙雙大手召喚著離家的人兒早些回家一般,讓本就充斥著哀傷的氣氛越發的讓人痛不欲生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從山腳下綿綿延長的石階路上,那些百姓自發點燃的長明燈在寒風中抗爭著,忽明忽暗的照亮了洛千歌回家的路,洛千歌的眼睛被白雪下的挽聯刺的生疼,雙腿猶如灌了鉛一般的沉重
受傷后除了被父親迷暈的那五天里,她從未好好休息過,不要說受傷的膝蓋,就是體力也早已經透支嚴重,更何況經歷了親人的生離死別···
此刻的她猶如風中殘葉搖搖欲墜,卻又固執的挺直了脊梁不肯讓任何人看穿她的虛弱,溯雪走上前來想要扶著她卻被她拒絕了
洛千歌神情肅穆而又堅韌的看著眼前燈火通明的路,心中生出了無比的崇敬之意,父親一生殫精竭慮,默默無聞的為明啟、為百姓做了那么多事,此刻看著漫山遍野的白色絲帶,看著延伸至遠方的長明燈,洛千歌突然就理解了父親,理解了他這些年來無法所出口的苦楚與無奈,也理解了他的每一個選擇,得百姓如此愛戴,想必父親九泉之下有靈也能瞑目了吧
洛千歌緩緩邁開了腳步,一步一個腳印的走過光滑的石階,耳邊不時傳來那些并不熟悉的百姓的哭聲,她走的異常堅定,肅穆的臉上有哀傷,有痛苦,有對親人離世的悲痛難舍,有對家人的愧疚不安,有卻唯獨沒有眼淚
君辰灝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心中猶如翻江倒海一般游走著心疼,看著寒風中努力挺直了脊梁的女孩,他知道從此以后無論是誰都將再也看不到這個女孩曾經燦爛而又率真的笑容,再也聽不到她猶如銀鈴般清脆而又真誠的笑容,而將她變成如今這個堅韌而又決絕的境界,到底是天意弄人還是他們的推波助瀾?
若六哥看到自己不予余力想要保護的女孩最終還是成為了他最不想看到的樣子,不知道他該情何以堪?
一想到自己的六哥,君辰灝本就愁云密布的臉上更加的凝重了,這些年他們兄弟相互依偎著長大,六哥一直都是他們的領路人,帶他們走過幼時的艱辛,少時的迷茫,帶他們迎來了屬于他們的輝煌,卻唯獨沒有辦法逃開他自己的宿命
君辰灝下意識的望向走在自己前面的女孩,他覺得自己應該和她好好談一談,即便忤逆了六哥的意思,他也不忍看著他們輕易放棄彼此,可是···現在似乎真的不是時候···
洛千歌自然不知道備受煎熬的君辰灝此刻在想什么,她那雙再也看不見星星的眸子里深沉的猶如今夜無星無月的夜空,深邃而又冷漠到讓人看不到希望,沒有人猜得透此刻的她在想什么,甚至沒有人敢再靠近她,眾人只是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
在洛千歌離家的那段日子里,這條她自幼便走了無數次的山路是她最為思念的,以前每次離家回來,踏上腳下的石階,她便會覺得心安,這還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這條路如此漫長而又沉重,每一步她都走的異常艱難,卻又異常的堅定
披麻戴孝的閔月牽著同樣披麻戴孝的兒子的小手出現在了天工閣門口,四目相視,兩人都沒有說話,千言萬語在劫后余生后的此刻變得都輕如鴻毛
看著洛千歌一步步走近,閔月強忍著眼中的熱淚上前迎了幾步,聲音微微顫抖的開了口:“歌兒,你回來了”
“姑姑”,五歲的軒兒乖巧的昂著小腦袋望向洛千歌,那雙未經世事的眼睛里溢滿了恐慌,小心翼翼的問道:“爺爺是不是再也回不來了?”
軒兒的聲音很輕,卻清晰的飄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里,那些一直克制這情緒的天工閣弟子們再也忍不住低聲哭泣起來
洛千歌心疼的將他攬入懷中,柔聲道:“軒兒,爺爺累了,我們不可以吵他,知道了嗎?”
軒兒乖巧的點了點頭,說:“軒兒知道了,軒兒不吵爺爺”
洛千歌難掩哀傷的避開了軒兒清澈的眸子,她望向掛滿了黑白絲綢的天工閣,她只覺得胸口好像被壓了一塊巨石一般無法呼吸,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呆呆的看著掛著黑色挽聯的大門,再也邁不開腳步
閔月的眼淚終究是控制不住的流了下來,她忙伸手將眼淚擦去,將兒子自洛千歌懷中拉了回來,說:“進去吧,爹娘都在等你呢”
洛千歌卻再也邁不動腿,腦海里有個聲音在自欺欺人的騙著她:只要你不進去,看不到父親的尸體,那他便沒有···
“歌兒”,洛夫人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神情端莊一如往昔,若不是紅腫的雙眼里溢滿了哀傷,只怕沒有人看得出她剛剛經歷了喪夫之痛
洛千歌順著聲音望向母親,只是幾日不見,母親竟然已經滿頭白發,看的洛千歌心中又是一陣刺痛
“進來”,洛夫人的聲音再次傳來,她異常冷靜的說道:“你父兄已經不在了,你便是洛家的當家人,好好的送你父親上路,是你的責任”
洛千歌的心又是一陣劇痛,她迎著寒風望向站在石階上的母親,父親在的時候母親一直都是恬淡溫婉的,若說這天工閣里有人悲慟欲絕,那這個只能是母親,可是母親卻選擇了堅強
洛千歌從未見過母親如此堅韌、冷靜的樣子,心中五味雜陳,卻也在與母親四目相視的那一刻,感染了母親的堅毅,她是洛家這一輩唯一的血脈,洛千歌心中其實早就明白她沒有理由膽怯,沒有理由懦弱,失去了父親的那一刻,她便再也沒有了可以借口
不再遲疑,洛千歌似乎早已經感覺不到肉體上的痛苦,習慣性的咬了咬嘴唇,她邁開了腿,一步步走向了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