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色灰白。

眼珠血紅。

兩條眉毛緊緊鎖成一團。

牙關緊咬。

手里死死攥著馬鞭。

那道枯坐于護城河邊的身影，搖搖欲墜。

看到這個樣子的朱棣。

朱雄英說不出的心緒復雜。

長久的沉默后。

隔著兩個時空。

朱雄英發出了心底里最真實的感嘆：“洪武爺牛逼！把永樂大帝玩自閉了！”

看著那微微彎曲的脊梁。

目光輕撫過不停顫抖的雙肩。

朱雄英知道，朱棣徹底被打垮了。

此時他在哭。

正在捂著臉無聲大哭。

指縫間露出的大咧開的嘴角。

最能表達此時朱棣的心境。

崩潰！

無顏見江東父老。

朱棣始終背對著北平城。

他甚至對背后城樓上傳來的“父王”、“王爺”這等喊話聲充耳不聞。

他知道。

王妃徐氏正趴在垛口向下張望大喊。

他能想象到：大兒子朱高熾正在探出大半個肥碩的身體向這邊揮手嘶聲高喊。

他甚至聽見了二兒子朱高煦和三兒子朱高燧的聲音。

還有馬三寶的。

還有道衍和尚的。

很多很多人的聲音在背后喊他。

無數雙手都在朝他揮舞。

想他轉身，想他重新站起來。

勇敢地走入北平城，走上城樓，去直面他的父皇！

可是朱棣不敢。

他又怎么敢？

為了自己的野心，發動了靖難。

死了不知道多少人。

朱棣想要坐上皇位，坐在應天府皇宮奉天殿內的那把龍椅上。

這是在搶他侄子的東西。

這是在違抗他父皇的旨意。

他甚至相當于是在他大哥朱標死后，欺負那對孤兒寡母。

這樣的朱棣。

怎么敢去見他父皇？

這樣的朱棣。

身體都在微微發抖。

他沒有扭頭縱身跳入護城河內。

已算堅強！

再要他突破自我，勇敢地轉身進城上樓拜見父皇。

真的做不到。

朱棣真的無法辦到！

“咱就知道老四會如此。”

“所以咱為他準備了最后一件禮物。”

背著手遙望南方。

地平線盡頭。

突然出現黑壓壓的一條線。

待那條線稍近些。

無數人驚呼。

“朱能！”

“是朱能！”

“朱能帶著燕軍大部回來了！”

“王爺，您快看啊！朱能，是朱能！朱能帶著您的兵回來了！”

猛然抬頭。

不敢置信地看向前方。

朱棣愕然看到了一面迎風招展的“朱”字大旗。

揉揉眼。

他不敢置信。

重新看向前方。

距離更近了。

朱棣甚至已能看到滿臉是淚的朱能，以及六萬弓馬刀槍俱在的燕山老卒。

“下馬！”

“參見王爺！”

前一句。

朱能是對身后的六萬將士說的。

后一句。

是朱能翻身下馬，雙膝跪地，對朱棣喊出的。

不只是他一個人這般做。

六萬將士。

步卒解甲。

騎兵翻身下馬。

所有人都雙膝跪地齊聲高喊：“參見王爺！”

滾滾聲浪如海如潮。

迎面沖來。

宛如萬馬奔騰。

直撞入朱棣心坎。

心底里那即將熄滅的一點火星。

重新被點燃。

轟的一聲。

熊熊烈焰，充斥滿整個胸膛！

朱棣仿佛被注入了什么能量般。

身體一震。

眼睛里重新迸發光彩。

呵呵笑著。

嘿嘿低著頭笑著。

單掌撐了下地面。

朱棣翻身躍起。

雙腳穩穩落地。

側身彎腰撣了撣屁股上的土。

直起腰。

朱棣目光向前，看到了六萬大軍。

六萬只會聽他號令的百戰老卒！

黑眸陡然亮起。

像是兩捧火炬，可以照亮黑夜。

這一刻。

朱棣心懷激蕩。

肩寬碑廓的一句身體昂然而立。

仿佛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

手持馬鞭，眉宇飛揚。

朱棣哈哈大笑著。

“好！”

“好……好……好！”

“你們很好！不愧是本王帶出來的兵！”

“本王垮了你們都沒垮，好樣的！你們都是好樣的！”

熱淚盈眶。

緩緩走上前。

愈來愈近。

朱棣腳步加快。

他開始飛奔。

眼睛里再無他物。

這一剎那。

天地之間，仿佛只有朱能只有六萬燕山老卒屬于他，是他朱棣的全部！

他只想跑過去，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他們。

用力擁抱所有人。

所有馬。

這是他東山再起的希望。

有了這些人這些馬。

他就沒有輸。

他，朱棣，還能再戰！

“王爺！”

仰起頭。

西行上前。

朱能拜倒在朱棣腳下。

“王爺！”

六萬將士整齊劃一。

所有人膝行兩步，仰臉望著燕王朱棣。

“都起來，快，都快起來！”

彎腰拽住朱能的雙手，將之拉起。

松開朱能。

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轉身走上前。

朱棣拽起一個個將士。

根本不會覺得累。

大笑著喊出每一個將士的名字。

朱棣會拍拍他們的肩膀。

有些時候，他還會捶一下士兵的胸口，罵上兩句“兔崽子”！

看著一個個被朱棣拉起的士兵，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咧開嘴大笑。

看著朱棣像是一個辛勤的農夫，從地里拔起一個個蘿卜。

隔著時空。

眼神復雜。

朱雄英自愧弗如！

不愧是號稱主職業“軍事家”的文皇帝！

不愧是敢派人七下西洋，親自五征漠北的明成祖朱棣！

就這份“愛兵如子”的勁頭。

吊打無數青史留名的將帥啊！

嘖嘖！

心虛地縮了縮眸光。

朱雄英慶幸于他能找洪武爺幫做任務。

不然。

別說朱棣他搞不定。

心機boy朱允炆他都難弄。

更別說占有先天優勢的朱標了！

那是他爹！

怎么競爭？

還好這“時代之主競逐任務”可以系統共享，請洪武爺幫完成。

不然。

只能躺平等死。

明年薨定了啊！

唏噓不已。

朱雄英搖頭。

重新看向腦中的系統窗口。

目光落在城樓之上。

朱雄英看到。

徐輝祖羞慚低頭，感慨說：“單論帶兵，我不如朱棣！”

“單論打仗，你也不會是老四的對手。”

搖搖頭。

不去管愕然抬頭，面露不憤的徐輝祖。

朱元璋搖望城外。

朱棣還在六萬將士間行走大笑，不厭其煩地拉起一個個叫得出名姓的將士。

看著他一下下拍著士兵的肩膀。

看著他捶打士兵胸口，抬腳踹士兵屁股，指著士兵鼻子罵人！

朱元璋眼神追憶。

仿佛穿越時空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那時候，咱也是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