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與體育融合：推動電競進入亞運會

尋求“關鍵先生”的支持

“我們應該多走出去，多與體育界人士溝通。”2017年9月的某天，騰訊互動娛樂市場總監、騰訊電競品牌負責人云潔接到騰訊電競總經理侯淼轉來的一條新聞：霍啟剛當選亞洲電子體育聯合會（AESF）主席。侯淼一直熱愛傳統體育、關注體育新聞，并保持著隨時關聯到自己所負責的電競運動的敏銳。

多次輾轉后，AESF與騰訊電競部門建立了順暢的溝通渠道。在溝通中，AESF方透露，亞奧理事會選擇進入亞運會電競表演賽的項目必須符合3個標準：公平公正、非暴力以及在亞洲范圍內有足夠高的普及度。

此時，曾擔任中國奧委會秘書長長達12年的魏紀中先生、AESF主席霍啟剛等，都陸續和騰訊電競團隊進行了充分探討和溝通，為電競入亞提供了很多寶貴意見。

為了給電競人更多自信，同時也讓大眾摒棄偏見，騰訊電競在一條宣傳視頻中引用了國際運動科學與體育協會（ICSSPE）公布的《體育競技宣言》中的相關定義：凡是含有游戲的屬性并與他人進行競爭以及向自然障礙挑戰的運動都是體育競技運動。從這一點來看，電子競技與傳統體育不論是娛樂性還是競技性都極其相似。

2017年年底，亞奧理事會正式接受了電競入亞申請的材料。電競入亞申請進入了亞洲45個國家組成的奧組委的投票程序。后面幾輪投票對騰訊電競團隊來說是一次又一次的煎熬，因為大家對投票環節、決策點、操作流程、時間節點等完全陌生。

天美L1工作室總經理、《王者榮耀》制作人李旻回憶：為了參加亞運會比賽，我們曾緊急組織團隊在一周之內為《王者榮耀》重新搭建海外服務器、重新設計英文版UI。但亞奧理事會及相關方認為，國內的《王者榮耀》版本當時在國際上的影響力還比較弱，最后還是選擇了國際玩家更熟悉的《王者榮耀國際版（AOV）》。

2018年5月14日，亞洲奧委會正式宣布，將有6個電競項目被納入“2018雅加達-巨港亞運會電競表演賽”，它們分別是來自騰訊系的《王者榮耀國際版（AOV）》項目、《英雄聯盟》項目和《皇室戰爭》項目，來自美國暴雪公司的《爐石傳說》項目和《星際爭霸2》項目，以及來自日本科樂美的《實況足球2018》項目。

自2017年11月以后整整半年時間內，整個團隊的心情就如同坐過山車般跌宕，大家時刻懸著的心在簽字的那一刻終于落下了。

從1998年到2018年，電競在中國發展了20個年頭，其中發生了一件影響整個產業未來走向的節點事件，那就是“電競入亞”。這件事的難度或價值主要體現在如下3點：一是能夠敏銳地看到電競與體育的高度相似性并去推動兩者融合；二是能夠找到類似霍啟剛這樣的“關鍵先生”來推動此事，這個人既要能接受和理解電競，又要能看到它的巨大潛力和價值，同時要在傳統體育界有足夠的話語權；三是通過“電競入亞”找準未來產業的方向和發力點，比如國際化、女性電競比賽等。

當然，傳統體育界乃至社會大眾，對“電競入亞”或“電競入奧”仍持懷疑甚至否定的態度，這主要基于兩點：一是電子競技是基于電子游戲發展起來的，游戲對青少年的危害仍然是社會大眾普遍關注的問題；二是電子競技與足球、籃球等傳統體育相比，缺乏動態的運動形式，無益于身心健康。

電子競技最終能否跨越這些質疑的鴻溝，主要決定于兩個方面：一是電競在體育化方面的持續建設與破局；二是傳統體育的電競化趨勢。后者將在2020年的全球大疫情后明顯加速。

[1] AESF（Asian Electronic Sports Federation，亞洲電子體育聯合會）是亞洲電子體育運動管理和推廣的官方組織機構，同時也是亞奧理事會認可的具有獨立性、自主性的洲際單項體育協會。

[2] KONAMI（科樂美）創辦于1969年，是日本最具影響力的游戲軟件商之一，其旗下的KCE（Konami Computer Entertainment）出品過的經典游戲有《寂靜嶺》《魂斗羅》《幻想水滸傳》《DDR》等。

變“不可能”為“可能”

接下來在組建參賽隊伍時，卻引起了一些人的異議，原因主要如下。

其一，在神圣的傳統體育賽場，讓新興的、尚有爭議的電競運動加入，難免讓人擔憂。

其二，所有的傳統體育項目都是由國家體育總局下屬的協會負責的，但這些機構對電競這種新興的體育賽事沒有經驗可循。

其三，這些從游戲廳里摸爬滾打出來的電競運動員，從來沒有參加過國際性運動賽事，沒有經過專業的飲食鍛煉、備戰和集訓，如果再因一時疏忽或經驗不足而出現紕漏，不僅影響的是電競體育的發展之路，更會影響中國在世界體育舞臺上的聲譽。

其四，還有一個客觀原因，出征“2018雅加達-巨港亞運會電競表演賽”正式競賽項目的中國隊超編了！這對于參加表演賽的項目來說是個大難題，因為表演賽項目即使拿到好成績也不能算在中國隊獎牌榜里。

面對異議，籌備小組的成員決定迎難而上，盡一切努力變“不可能”為“可能”。

韓國電競協會KeSPA成功取得了代表韓國參加“2018雅加達-巨港亞運會電競表演賽”的資格，Faker（李相赫）更是在這一天對外界放言：“希望證明韓國是最強的電競國家。”中國一直遲遲不能公布參賽隊伍名單，這加劇了中國億萬玩家們的不安，《英雄聯盟》的游戲社區每天都有玩家在激烈討論。

云潔說那兩三周度日如年，每天都在瘋狂地打電話：“我記得那天下午4點，我們接到消息說，《皇室戰爭》項目和《爐石傳說》項目能各派一個人，《王者榮耀國際版（AOV）》項目和《英雄聯盟》項目沒戲了。下午5點半到6點的時候，又來一個電話，說《英雄聯盟》項目可以了，但是《王者榮耀國際版（AOV）》項目還是不行，因為已經有7個人了。”

作為騰訊自研游戲的代表，《王者榮耀國際版（AOV）》項目所承載的希望是特殊的，大家聽到這個消息后都絕望了：“我們已經在跟領導道歉，說對不起，我們真的無能為力了。”

天無絕人之路。轉機發生在一天之后，下午5點左右團隊收到一條讓人驚喜的消息：國家體育總局終于同意派隊參加《王者榮耀國際版（AOV）》項目！大家親眼看到國家體育總局的確認信息后，才長長舒了一口氣，一場漫長而焦灼的等待終于有了結果。騰訊電競團隊所有人都記得那一天——6月7日。

讓霍啟剛頗感意外的是，亞洲48個國家和地區總共派出53支隊伍參加“2018雅加達-巨港亞運會電競表演賽”，參賽運動員達292人，熱度和規模不亞于任何一個亞運會傳統體育的項目。事后，霍啟剛在接受新華社采訪時興奮地說：“我們想搭一座橋，把剛剛成長起來的電子體育帶到主流體育的范疇里來。”

電競無疑是一個天生帶著偏見烙印的新鮮事物，在走向主流、成熟的過程中，有時難免會踉蹌甚至摔倒，這需要參與方具有極大的勇氣、毅力、自律和方向感。

[1] 李相赫，ID為Faker，綽號“大魔王”，司職《英雄聯盟》中單，1996年5月7日出生于韓國，目前效力SK Telecom T1（現已更名為T1）戰隊。Faker以頂級的游戲操作和取得賽事冠軍的數目而聞名，是目前為止在《英雄聯盟》項目相關賽事中獲得榮譽最多的職業選手，曾經3度奪得世界冠軍、2次奪得季中邀請賽冠軍。

電競史上第一張興奮劑檢測單

“請叫上你們的選手，我們要做一個興奮劑檢測。”2018年6月某天晚上9:00左右，項目經理楊瑞突然接到國家體育總局工作人員的電話。當時，參加“2018雅加達-巨港亞運會電競表演賽”的中國隊選手們被召喚到深圳科興科學園1708室，進行為期一個月的集訓。正在忙前忙后的楊瑞接到電話后有點發懵：“請問是要去北京參加檢測嗎？”

“不用了。我們已經下飛機了，待會就過來。”掛斷電話后40分鐘左右，便有2位國家體育總局的工作人員拎著一個箱子出現在選手們集訓的地方。他們證明身份后，當場指定選手九月（向陽）前來現場接受采樣檢測。“我們當時就慌了，趕緊聯系這些選手，生怕他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吃了什么不該吃的東西。”第一次面對這種抽檢，大家有點莫名的緊張。

九月被帶到會議室后，檢查官拿出國際專業的尿檢瓶，怎么打開、怎么使用，每一步都展示給在場的所有人看。男檢察官陪著九月一起去衛生間取樣，分為A、B兩瓶，如果A瓶出問題，就會用B瓶再驗證。所有過程都公開和透明，并且可以拍照和記錄，但是不能外傳。

在一系列繁雜的程序后，檢查官讓九月簽一個尿檢的確認單子，復印件留給九月自己保存。檢查官笑著說：“這是你們電競運動員的第一張興奮劑檢測單，希望你可以保存下來。”對此一幕，在場的電競選手和工作人員深有感觸：“那一刻，我們真的感覺電競在向體育化方向靠近了。”

5月確定項目，6月初預選賽，8月決賽，緊張的賽程讓大家沒有喘息的機會。此時，“2018雅加達-巨港亞運會電競表演賽”的時間正好跟“KPL《王者榮耀》職業聯賽”和“LPL《英雄聯盟》職業聯賽”的賽事安排沖突。KPL聯盟秘書長黃承說：“讓俱樂部抽出幾個很強的隊員放棄國內極其重視的職業聯賽，去參加一個第一次舉辦的國際表演賽，說實話有些人是很猶豫的。”

所幸的是，大家很快達成共識——這是一場為國家榮譽展開的戰斗，需要各方共同配合和努力。為了在亞運會上取得好成績，KPL和LPL臨時對賽事進行了調整，所有俱樂部的賽程安排都做了相應更改。

最終《英雄聯盟》項目中國代表隊由RNG戰隊的4位選手及2位分別來自WE、EDG戰隊的明星選手組成。現任騰競體育聯席CEO金亦波坦言自己當時的猶豫：“我們也曾想過讓一支已經非常成熟的隊伍直接出征，比如當時剛剛獲得‘MSI《英雄聯盟》季中冠軍賽’冠軍的RNG戰隊，但后來我們還是覺得國家隊應該是整體的力量，而不是一個俱樂部的力量。”

這是電競第一次參與這么重要的國際體育賽事，這一張興奮劑檢測單其實有某種象征意義——作為一項新興運動項目，電競必須接受他人監督并深刻意識到自律的重要性。

[1] 向陽，ID為九月，中國電競選手，隨中國隊參加“2018雅加達-巨港亞運會電競表演賽”《王者榮耀國際版（AOV）》項目的決賽，以2∶0戰勝中國臺北隊奪金，這是電競在亞運歷史上的首金。

[2] MSI（Mid-Season Invitational）是“英雄聯盟季中冠軍賽”的簡稱，它是Riot Games（美國拳頭游戲公司）在2015年舉辦的國際性賽事，當時賽事中文名稱為季中邀請賽，于2016年后更名為季中冠軍賽。

和體育世界冠軍一起集訓

對于《王者榮耀國際版（AOV）》項目的選手來說，需要在短時間內熟悉一款與《王者榮耀》不盡相同的“新游戲”：新的英雄、新的地圖、新的操作技巧，從中路走到下路的時間多出了3秒……對于職業選手來說，游戲內每一個數值的改變都影響巨大。

正因如此，負責KPL聯盟管理的黃承在挑選隊員時并不過分看重過去的成績，而是看重兩大標準：一是操作技巧的靈活程度；二是團隊間的溝通能力。這兩項基礎能力有助于隊員們快速上手、盡快磨合。

2018年5月底的一個晚上，當時效力AG超玩會的老帥（張宇辰）正在訓練中，突然接到一通電話，說需要他代表中國團隊參加“2018雅加達-巨港亞運會電競表演賽”。當時，老帥正面臨職業生涯的瓶頸期，這讓這位穩健的少年不得不開始思考自己的逐夢之路。“機會難得”，老帥在當晚稍做考慮，便決定參加。

“我今天在電梯里看到老帥了！”老帥的到來，對于更年輕的《王者榮耀國際版（AOV）》項目選手來說，無疑是一劑強心針。在接下來密集的集訓中，他確實挑起了“老帥”的重任——在約戰海外頂級隊伍的半個月時間里，這群小伙子還“從來沒有贏過”，信心直接降至零，甚至沒有隊伍愿意跟他們打，因為實在“太弱”了。作為隊長的老帥必須在這個時候站出來，頂住壓力：“職業選手能做的，就是打好屬于自己的每場比賽。”

接下來的時間里，這些小伙子像上班族一樣，每天坐班車來回，準時準點出現在深圳的培訓基地內。按照亞運會運動員的標準要求，老帥需要帶領團隊按照專業計劃訓練，對同一個動作進行反復練習，對比賽節奏中每一個時間節點，甚至對不同級別人物在打每個野怪時的血量傷害進行肌肉記憶。每天集訓長達十幾個小時，每個人都在拼盡全力去完成每天的KPI，一點點逼近那個不可能的目標。

最后代表中國參加“2018雅加達-巨港亞運會電競表演賽”《王者榮耀國際版（AOV）》項目的運動員有：老帥（張宇辰）、Alan（王添龍）、MC（謝濤）、九月（向陽）、初冬（潘佳東）、Ku（劉明杰）及教練奶茶（李托）。

相對來說，《皇室戰爭》項目參賽選手的選拔與集訓過程相對順利。備戰期間，“力量哥”黃成輝表現出了超強的意志力，每天8～12個小時的戰術分析加上實戰演練的高強度訓練，再加上洲際友誼賽，與日韓、東南亞選手對戰，讓他一直保持良好的競技狀態。

從職業電競選手轉變為國家運動員，每一名參賽選手都需要適應新的作息、飲食以及嚴苛的規范和守則。在沒有電競運動員集訓經驗，甚至沒有為電競運動員專門準備的裝備和國家隊服的情況下，比賽團隊從零開始慢慢摸索，為備戰“2018雅加達-巨港亞運會”的方方面面提供服務、給予支持。

為了幫助選手盡快適應新的體系，盡快融入國家運動員的身份，騰訊電競還聯系相關部門，讓選手們進入深圳體工大隊進行為期一周的集訓。集訓期間，所有電競選手跟著正式運動員一起，吃住在深圳體工大隊。

《人民日報》在其官方微博中如此點評：“雅加達-巨港亞運會舉行在即，‘電競國家隊’將出征表演賽。曾經的不務正業，正變成一項體育事業。游戲擂臺上的激情，與現實世界的奮斗一樣能贏得敬意。但是，電競可以為游戲正名，卻不能為游戲冠名。缺乏自控的人不可能成為‘頭號玩家’。揚眉吐氣更要凝神定氣，如此才能讓電競的春天盡早到來。”

像真正的體育冠軍一樣集訓和參賽，這不僅僅是一種形式，更重要的是這種儀式感所激發的熱情、榮耀與夢想。這也是一個分界點——游戲向下，迎合人性中閑適、懶散的一面；電競向上，激勵人性中積極、拼搏的一面。

[1] AG（All Gamers）電子競技俱樂部創建于2009年，主攻《穿越火線》《王者榮耀》《逆戰》等中國主流電子競技項目，2018年10月20日獲得“2018 CFPL S13決賽”總冠軍，成為CF歷史上第一個5冠王；2020年3月29日于CFPL S15成功登頂，成就6冠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