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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閩南五日

離開家后,第一個鎮子在十公里之外,這條路小張從小便走過很多次,沿途熟得不能再熟的風景,此時看來別有一番風味。

道路靠山一側,時不時便能山泉自巖上流下,形成小股瀑布景觀,偶爾也能看山澗從道路底下穿過。在這樣的山路中穿行,令人心曠神怡。

中午,小張躲在道路旁一塊樹蔭下休息、做飯。休息了近一個月,小張感覺身體已經開始“退化”,在三十六度的高溫下走了半天已經有些難受。

于是,與往日一般,小張趕在中暑前喝下一瓶藿香正氣水。這是省錢又有效的手段,小張屢試不爽,從未中暑。

行走南方有一個明顯的好處,那便是水果繁多。在這短短半日的路程里,芭蕉、柚子、番木瓜、龍眼不絕于眼,其中,芭蕉幾乎成了行路樹,龍眼也是村民院子里的常客。小張不爭氣地咽了咽口水。

不久前小張在大西北吃風沙、啃干糧時,他的朋友圈有一位正行走南方的騎友,只見那騎友一路上吃的香蕉、橘子、甘蔗等水果都是免費的,或者是撿的,或者是偷摘的,也有很多是村民送的。小張對此是羨慕不已。

傍晚,小張趕到了安溪縣城。因為天已經快黑了,小張便沒有去專門尋找露營地,直接在主路邊的一塊空地上扎營,這里有一個暫時棄置不用的檢查崗亭,崗亭背后還有水龍頭,打開便是干凈的自來水。

直到晚上十一點鐘,小張仍熱得睡不著。雖然有心去后頭水龍頭處沖涼,但蚊子實在太多,小張最終還是沒敢去。

除了蚊子,螞蟻也多。小張進了帳篷才發現,帳篷里不知何時爬進了螞蟻。小張確認他的帳篷拉鏈都已拉好,且以前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思來想去,似乎只有一種可能:螞蟻爬上了他放在地上的行李,然后便跟著行李一起進了帳篷。

拿紙巾拍死九只蚊子,扔出八只螞蟻,小張光著背躺在清理干凈的帳篷里,左手拿著折疊菜板不停扇風散熱,右手則時不時擦掉臉上的汗水,心中閃過大大的疑問。

他去年夏日是怎么熬過去的?

……

一天的下坡后,第二天便要翻山了。在推車上山的路上,小張又發起了感慨:南方比北方熱多了。

在北方,但能遮陽便涼快不少。他能在三十八度的戈壁里戴著草帽于烈日下連續推行一個小時,但此刻,在三十六度的山中,即使沿途多有樹蔭,小張也常常撐不過十分鐘。一分鐘便滴落五六滴汗水,遠不是在戈壁時可比的。

才上午八點多鐘,小張便不想動彈。昨夜他凌晨三點鐘左右才睡著,而為了在天氣炎熱前多趕點路,他四點多便起來埋鍋造飯。過于短暫的睡眠,導致小張現在困意綿綿、身子明顯虛浮。

強撐著又推了幾個彎,小張來到一個鎮子,買了個西瓜,兩塊錢一斤的價格令小張有些肉疼。

果攤老板娘見小張這一身打扮,問道:“你這是要去哪里???”

“去云南?!毙埖?。

“你是哪里人?”老板娘又問道。

“永春。”

“永春,那不是隔壁嗎,你這是剛出來走第一天?”

小張噎了一下,腦中迅速轉過許多心思。

他若說他是從江蘇出發,那老板娘很可能又要問他,為何家在永春卻從江蘇出發?然后他便要解釋說他之前在江蘇工作,辭職后就出發了。

同時,他若說他已經出來一年多,老板娘很可能又要問他,一年多怎么才走到這里,然后他又要解釋說他是先去北方轉了一圈現在才繞回來……這樣一番問答當真麻煩的很,他只是想買個瓜而已。

這不是小張的臆想。事實上,很多人過來與小張閑聊時都會問小張從哪出發,當小張回答江蘇時,他們又會說:“你是江蘇的啊,江蘇是個好地方,經濟發達?!敝惖脑挘慨斶@時,小張又得解釋一番他其實是福建的。到后面,小張被問得不耐煩了,索性默認自己就是“江蘇的”。

這些心思看似繁多,實際上瞬間就在腦海里過了一遍。于是,噎了一秒鐘后,小張認真答道:“對,剛出發。”

老板娘又夸了幾句小張厲害云云,小張道謝,然后提著瓜走了。走了不遠,小張便在樹蔭下啃了半個西瓜,恢復了不少體力,然后繼續推車爬山。

中午,小張看到橋下有山澗流過,往上游看去,發現十來米外便有幾塊田地,說不得便有樹蔭下的空地可以歇息、做飯。

小張走進田地,來到溪邊,發現溪灘上還有幾株黃花菜。

加菜,加菜!

小張興奮地挽起褲腿,涉過冰涼的溪水,摘下黃花菜后去掉中間的花蕊便放入水中清洗。這是旅行中野炊才能擁有的樂趣。

下午四點多鐘,在喝了三包咖啡提神的情況下,小張終于推到了埡口。又累又虛、渾身乏力,這是小張此時的寫照。

小張知道,今晚又是一個悶熱的不眠之夜。盡管囊中羞澀,但他還是決定找一家旅店好好休息。

天黑時,小張下到了山腳下的鎮子,但鎮子里最便宜的房間也要六十塊錢。于是小張又打了十多家旅店電話,終于找到一家更便宜的,只要五十塊錢,不過卻是在前方的長泰區。

小張咬牙,又趕了二十公里夜路,然后累趴在旅店大床上,須臾間便進入睡眠。

第三日,天氣依然炎熱,路上沒有行路樹遮陰,小張停在隧道口吹風,一時間不想走了。這幾天都是逆風,但小張如今卻是恨不得一路逆風,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帶給他一些清涼……

想到吹風,小張突然恍然大悟,他為何不買個充電小風扇,這樣路上不就舒服了,也不會整晚熱得睡不著。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小張馬上掏出手機下了個訂單。

天黑前,小張趕到漳浦縣城,然后去取幾個快遞。

新買的一千五百毫升大容量水杯,原先的落WLMQ火車站里了;貨架綁帶,原先的在回家時充當過行李拖繩,磨斷了;充電器,原先的落在了WLMQ旅店;剪刀和小刀,過火車安檢時被沒收了。都是上次坐火車返家引起的損失。

在取快遞的路上,小張看到了同學阿承發過來的消息,阿承告訴小張他也在漳浦縣。

雙方發了定位,小張驚訝地發現他與阿承距離僅數百米。但阿承身處行伍,此時正在訓練,且明日一早便要走,卻是無法與小張相聚。

所謂有緣無分,大抵便是如此吧。

第四日,小張終于吃上了免費的水果。

福建是產龍眼大省,不少人家都有種,路邊也有一些綠化用的龍眼樹,可惜龍眼都太高了摘不到。

今日,道路一側的緩坡上出現了幾棵低矮的、掛滿果實的龍眼樹,小張確信這幾棵屬綠化無疑便上前采摘,只可惜摘下來的龍眼個頭都比市場上的小了不少,水分不多。

第五日中午,在距離詔安縣城還有十來公里的地方,有一個鄉,小張就在鄉邊一處綠蔭底下歇息。

又到了喝茶時間。小張將煮好的一鍋魚腥草水倒入水杯后,鍋底還剩下一些,小張便端起鍋小口呡著。天氣炎熱,他隔兩三日便要泡一鍋蒲公英或者魚腥草來降火。

喝完茶小張開始煮面條。當小張夾起一筷子熱騰騰的面條時,他注意到從不遠處走來一個人。

小張以為是來搭訕的,抬頭仔細一看,卻發現不太像。

這是一位身穿黑色短袖,二三十歲,約莫有二百斤的肥胖男子,手里還拖著一個癟著的巨大黑色塑料袋。

好像是位拾荒者?小張發現,男子的目光停在他的一鍋面條上。

“你吃的什么?”男子開口道。

“面條?!毙埖馈?

“我沒吃東西?!蹦凶佑值?。

小張驚訝,這人難道是要讓自己分他一點?

沒等小張想好怎么回應,男子又說話了。

“能給我五塊錢嗎?”

幾句話的功夫,小張覺得這男子有些憨傻呆。只是五塊錢的話,對他而言不算什么。于是小張來到車旁,打開馱包,卻只翻出了總數一塊六毛錢的硬幣。

“只有這點零錢。”小張把硬幣遞給男子。

“你還是找派出所幫忙吧。”小張給男子出主意。

“我不敢去。”

“這有什么不敢的,你又沒犯罪是吧。”

沉默。

“你有手機嗎?”小張問。

“沒有?!?

“你有身份證嗎?”

“有。”

“你找個工作吧,電子廠或者保安,每個月也有三四千。”小張以為男子是拾荒者,沒賺到多少錢。

“我是特種兵?!蹦凶釉谂赃呉粔K石頭上坐下,說道。

小張不知道男子想表達什么,難道特種兵就不能進廠了?但他也沒有問,繼續勸說道:“那些廠里一直招人,人過去他們就要。”

“這個水瓶還要嗎?”男子說著便起身,彎下腰就想撿起我放在地上的空瓶子。

“還要?!毙埣泵Φ溃拔疫€要裝水?!?

“哦?!蹦凶邮栈亓耸?,又坐回石頭上。

“我爸死了?!蹦凶诱f道。

小張一愣,他不知道男子怎么突然說起這個。

“那你家里還有人嗎?”

“還有一個叔叔,他在河南?!?

“所以你要去找你叔叔?”小張瞬間腦補出男子一路撿破爛去河南投親的悲情故事。

“那你得去找派出所,讓他們打電話給你叔叔,然后讓你叔叔來接你?!毙堁a充道。

“我沒跟他說。”男子道。

小張一滯,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你還是得去找警察,你又沒作奸犯科,不然靠你自己要去河南,很難?!?

男子沒有回答,沉默數秒后又說了句令小張摸不著頭腦的話。

“我媽在廣東賣銀?!?

小張覺得自己跟不上男子的思路。轉眼小張又想到,剛才他還誤以為男子家里遭遇不幸,只剩一個叔叔,原來還有個媽媽。

男子來到旁邊一塊石頭坐下。

“那你是打算找你叔還是找你媽?”小張問道。

沉默。

“我弟弟進警察局了?!?

小張覺得很尷尬,因為他總是在聽男子說發生在他身上的不幸。

“進去了也不錯,里面包吃包住還能學一門技術?!毙埌参康?。

男子繼續道:“我弟弟很壞,他很會偷。他偷了我媽好多萬。”

“呃……這就不好了,怎么能偷自己家的?!?

“我弟弟還想殺了我媽?!蹦凶诱Z出驚人,“但是我弟弟最怕我。昨天晚上我把他揍了一頓,然后送他進去了?!?

小張大汗,回道:“那你弟弟確實壞,進去幾年改造一下比較好,不然又來傷害你們。”

“我弟弟還有個老婆,就在縣里,她在找我。”

找你算賬嗎?小張想,畢竟是這個男子親手把他弟弟送了進去。

“她讓我就呆在這邊,方便?!?

“那你現在住在這附近?”小張問。

“我在這里一個家,廣東一個家,還有河南那一個家?!?

“我要去詔安。”男子又道。

“去詔安?”

“嗯,差五塊錢?!?

小張明白了,男子是要五塊錢車費。

“到詔安的車幾點?”小張問。

“(下午)一點半。”

小張看了眼時間,十二點零四分。

“是在哪上車?”小張又問。

“就在這附近。”男子道。

“那還好,還來得及。這樣吧,等我吃完我去店里看看能不能微信換五塊錢給你?!?

“好。我會還你的?!蹦凶优擦伺彩^上的屁股。

“不用還。”小張道,“只是五塊錢而已。”

“我是特種兵。剛出來。”男人又道。

小張看著男人身上的大塊贅肉,很是不信。

“那你們出來有沒有給你們分配工作?”

“我現在在當警察,上晚上?!?

“你不用睡覺嗎?”小張問道。男子既然在上夜班,那現在不應該在屋里睡覺么?

“有睡覺?!?

“那就好,我當保安的時候,每天十二個小時,下班了就死命睡,睡醒吃個飯就上班。你們警察更苦,還要隨叫隨到?!?

“我睡覺老是有人叫我,但是我找不到他?!蹦凶拥?。

“會不會是做夢?”

“不是做夢。”

小張試探著問到:“是樓下有人叫你嗎?”

“不是。是那些…殺…的人。”

小張沒有聽清楚。是他殺的那些人?他弟弟殺的那些人?但他也不好叫人家再說一遍。

為了早點擺脫男子,小張很快就吃完了面,然后收拾東西,回頭對男子道:“走?!?

小張推著車,男子拖著黑色塑料袋跟在后面。

小張來到附近的超市,換了五塊錢零錢,遞給在門口等待的男子。

“你快去等車吧,別車走了都不知道。”

“我會還你的?!蹦凶幽笾X道。

“不用了。”

男子走遠,小張也離開了。

回想兩人的對話,小張只覺得除了疑惑還是疑惑。

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小張沒有多去深究,他與男子,都只是對方生命中的過客而已。

晚上,小張來到一座村子里的河邊扎營。河邊是一塊綠地,還有一些健身器材,是附近村民休閑的場所。

天剛黑時,小張開始做飯,晚飯是降暑的銀耳蓮子湯和剛買的燒雞。

不久,一群中學生出現了,見到帳篷和帳篷旁生火做飯的小張也是十分好奇,小張再度被圍了起來,上演年度大戲——“舌戰群儒”。

原來這群中學生是過來撒網捕魚的。學生們的手法非常熟練,先開著電動車的前燈照向河面,然后一人站在河邊石階上撒網,并不時進行微操,撒網的累了便有其他人替換。不多時,就有幾條魚落網。

而未參加捕魚的學生,有的撿來了一堆柴火,有的回家拿地瓜,隨后便在河邊亭子下搞起了烤魚和烤地瓜。因為有個地瓜太大,學生們擔心烤不熟便送給了小張。

還是鄉村里的生活快活。小張想。

充電小風扇也到了,小張吹著風扇很快便入睡。

第六日一早,小張便看著小風扇發愁。這小風扇好是好,卻是太費電了,與產品信息嚴重不符,一晚上便消耗了他一萬毫安的充電寶,妥妥的“吞電巨獸”。

小張收起小風扇,嘆了口氣,喝完昨晚剩下的銀耳蓮子湯,又啃了幾個饅頭,繼續出發,并在一個小時后,來到了閩粵交界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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