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I.一點點高能
有些東西令我們不安。不過我們在這里說的不是那些普通的東西。我想的那些畫面、詞語、情景更像是我們腳下的活板門,把我們從安全、理性的世界扔出去,進入更加黑暗、更不友好的世界。我們的心臟在胸腔里怦怦地狂跳不已,我們氣喘吁吁。血從我們的臉頰和手指上流下來,我們驚恐、蒼白、嚇得倒吸一口冷氣。
在那種時候,在那種千鈞一發的時刻,我們會忽然從自己身上明白一件事:過去不會消失。過去的事物在我們生命的黑暗走廊里耐心地等待我們。我們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已經忘記它們了,將它們塵封起來、任它們枯萎、把它們扔掉,但是我們錯了。它們仍在黑暗中等待,它們算計著,計劃著要使出最惡毒的招數,要用尖銳強硬、不顧一切的重擊搗碎我們的五臟,它們就這樣消磨時間,等著我們回來。
我們衣柜里的怪物、腦海中的怪物都這樣藏在黑暗深處,仿佛地板和墻紙底下的霉菌。而世界上的黑暗是如此之多,簡直是黑暗無限量供應。宇宙更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我們需要什么預警呢?我們每個人恐懼的東西都不一樣。
我第一次看到“高能預警”這個詞是在網上,主要是用來提醒觀眾接下來有一些可能會引起恐懼、焦慮或其他不適的圖片或內容,這樣相關的圖片或內容就能被不想看的人過濾掉,而想看的人也能提前做好心理準備。而且高能預警甚至跨越了網絡世界和現實世界的鴻溝,知道這一點時,我覺得非常有意思。據說一些大學打算在文學、美術、電影作品中也加上高能預警,提醒學生對接下來的內容做好心理準備。這個想法我覺得很暖心(你當然應該提醒人們接下來有可能出現令他們不適的內容),但與此同時,我也對此深深感到困擾:我創作《睡魔》漫畫的時候是以月刊形式連載的,每一期上都有警告,提醒各位該漫畫面向成年讀者,我覺得這是很明智的做法。它提醒潛在讀者《睡魔》不是兒童漫畫,可能包括令人不安的畫面和情節,同時它也表示如果你成年了(不管成年是個什么意思),那你就自己管好自己吧。不管他們接下來看到什么令人困擾、令人害怕或者之前想都沒想過的內容,他們都只能靠自己了。我們是成年人,我們自己決定看什么、不看什么。
我們讀書也該像成年人一樣讀書,我認為不應該有警告或提醒,或許可以寫一句:風險自負。我們有必要搞清楚小說寫了什么,想明白對我們來說它有何意義,并由此獲得獨一無二的閱讀體驗,這份體驗必然和其他人的有所不同。
我們在自己的頭腦中構思故事。我們選擇詞語,為這些詞語賦予力量,我們透過別人的眼睛去看、去體驗,看到別人所見的情景。我在想,小說是安全的世界嗎?然后我又問自己,小說應該是安全的世界嗎?我小的時候讀過一些小說,當時讀過之后我真希望自己從沒見到過這些故事,因為我還沒有準備好去讀它們,它們令我害怕。這些故事中包含著深深的無助,人物十分窘迫,有的還有殘疾,成年人輕易就受到攻擊,而父母則處處無能為力。那些故事讓我十分不安,它們在我的噩夢中出沒,在我的白日夢中糾纏不休,讓我發自心底地感到焦慮恐懼,但是它們也教會我一些事:如果我要讀小說,有時候就只能通過離開舒適區的方式才能明白自己的舒適區在哪里,現在我作為成年人,就算可以消除記憶,也絕不會消除那些小說留給我的閱讀體驗。
現在依然有很多東西會讓我深感恐懼,有些是網上的內容、有些是文字、有些是現實中的事物。它們一點也沒有變得簡單,一點也沒有讓我的心臟變得輕快,而且從來都沒打算讓我輕易逃跑。但是它們教會了我很多東西,它們拓展了我的眼界,如果它們會傷人,也是以一種能讓人思考、成長、變化的方式。
看到大學的討論之后,我在想,會不會有朝一日人們也在我的小說上印上“高能預警”。也不知道他們這樣做是否合情合理。所以我決定自己搶先這樣寫上。
這本書中有一些事情會讓你覺得不安,生活中當然也有。有死亡、有痛苦、有淚水、有不幸、有各種暴力、殘忍的行為,還有虐待。偶爾也有善良,我希望有。甚至還有少許幸福的結局(畢竟很少有故事的結局會讓所有角色都不開心)。更重要的是,我認識一位名叫洛奇的女士,她對觸手尤其感到不適,特別是有吸盤的觸手,要是不小心看到切片的魷魚或者章魚,她就會嚇得發抖并當場躲到附近的沙發后面。本書中的某章節內有大量觸手。
大部分故事的結局都不好,至少對書中某些角色來說結局不好。請你自己斟酌吧。
II.飛行安全示范
有時候,重要的真相會被寫在比較奇特的文字里。我飛得太多了,這個概念、這句話對于年輕時候的我來說是無法理解的,當時坐飛機是令人激動的奇跡般的旅行,我會一直盯著窗外的云層,想象它們是城市,是另一個世界,是我可以安全行走的地方。不過在每次飛行前我還是需要冷靜一下,學習一下空乘人員提供給我的智慧經驗,姑且就認為那是某種心印或者小小的神圣寓言,或者是一種高級的智慧。
他們是這樣說的:
請戴好您的呼吸面罩之后再幫其他人戴好。
我想到我們所有人,以及我們所佩戴的面具、我們藏起來的面具和我們顯露出來的面具。我想象著人們假裝自己是誰,然后發現其他人與他們假扮的樣子相差甚遠,有些是好得多,有些則是差得多。然后我思考是否需要幫助他人,我們如何在自己戴著面具的情況下幫助別人,我們脫下面具后又會變得何等脆弱……
我們都戴著面具。面具讓我們變得有趣。
有很多和面具有關的故事,以及面具下面的我們的故事。
我們這些作者,靠著寫故事為生的人,是我們所見、所聞以及所學的集合體。
我有一些朋友,要是別人不知道要引用參考文獻、不知道故事重點是什么、忘了作者和故事及那些世界,他們就會勃然大怒,大聲訓斥。我更愿意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此事:我曾經也是一張白紙,等著被書寫。我從故事中學到關于人和事的常識,我從故事里向其他作者學習。
這本書里的很多故事,也許應該說是絕大部分故事都是這樣一個“集合體”的一部分。它們是因為有了別的作者、別的聲音、別的思想才存在的。我希望你們不要介意這一點,借著寫前言的機會,我會向各位提到別的作者和其他一些地方,沒有了他們,這些故事可能都不會出現。
III.碰運氣
這是我的第三本短篇小說集,我知道自己非常幸運。
我從小一直喜愛并敬重各種短篇小說。在我看來,它們是人所能創造的最純粹最完美的東西:沒有一個詞多余,每一個字都恰到好處。作者只需一揮手,突然就有了一個世界,其中住著人,還有各種思想。起因、經過、結果會帶著你穿過宇宙再回到原處。我喜歡各種各樣的短篇小說集,包括我從小就喜愛的恐怖詭異故事集,以及足以重塑我的思想的單人作者的小說集。
我喜愛的小說集不光會讓我讀到故事,還能告訴我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比如關于書中的故事世界還有寫作技巧。我尊重不寫前言的作者,但我對他們的喜愛永遠比不上另外一些作者,是那些作者讓我意識到,小說集的故事是由一個人一字一句寫成的,而那個人會思考、會呼吸、會走路,說不定還會在洗澡的時候唱歌,就像我一樣。
出版界的一個經驗之談是:短篇小說集不好賣。一般情況下,短篇小說集被視為賠本的項目,或者只能由小出版社出版,得不到長篇小說那樣的待遇。但對我來說,短篇小說依然是一種能放飛自我、自由試驗、自由玩耍的形式。我可以犯錯誤,可以冒險,收錄小說集的過程既可怕又令人大開眼界:當我把故事放在一起時,主題就再次出現,它會發生變化并且變得更加清晰。讓我更了解自己十年前寫的是什么。
IV.道歉
我堅信短篇小說集應該是從頭到尾始終如一的作品,不應該是亂七八糟的大雜燴,不把明顯不該放在一本書的故事硬湊在一起。簡單來說就是不應該把恐怖故事、科幻小說、童話、寓言和散文放在一起。它們應該各自單獨安排。
但這本小說集還是變成了雜燴。
所以我希望各位寬容諒解,只希望你能在本書中找到一個從未看過的故事??矗F在這里就有個小故事在等著你:
影蜘蛛
有些生物狩獵。有些生物采集。影蜘蛛潛伏。有時候它們會潛行,但大部分時候它們都潛伏。
影蜘蛛不織網。世界是它們的網。影蜘蛛也不挖坑。如果你在這里,你就已經掉進去了。有些動物會追逐你,它們跑得像風一樣快,不知疲倦地跑著,最后用利齒咬住你,把你拖走。影蜘蛛不追逐。它們只是跑到你最終要去的地方,那是某個黑暗混沌的地方,它們等待。它們會找到你平時根本不會注意的地方,就一直躲在那里,一動也不動,一直等到你往那個地方一看,你看見了它們。
你永遠躲不掉影蜘蛛。它們總是快你一步。你不可能跑得比影蜘蛛快。它們總會在路途的盡頭等你。你不可能打贏影蜘蛛,因為它們很耐心,它們會等到一切的末日,到那時你已經無力戰斗,你的戰斗已經結束,到那天你揮出最后一拳,砍下最后一刀,說出最后一句狠話。然后,在那個時候,影蜘蛛就出現了。
它們從來不吃那些時機未到的食物??纯茨愕纳砗蟀?。
V.關于本書的內容
歡迎來到這部分。這里你可以看到自己將閱讀哪些故事,你也可以跳過這部分,等讀完整本書之后再回來看我說了什么。都沒問題。
造椅子
有些時候文字就是寫不出來。在那種時候,我一般會修訂一些已經寫好的東西。有一天,我做了一把椅子。
月亮迷宮
三十多年前我認識了吉恩·沃爾夫,當時我是個二十二歲的記者,他寫了四部曲小說《新日之書》,我去采訪他。接下來的五年里我們成了朋友,此后一直都保持著友誼。他是個很好的人,也是一個很有深度的作者,很有智慧,想法也很多。他出版第三部小說《和平》的時候我基本還是個孩子,那是我最喜歡的書之一。他最近的一部書是《大地之上》,這本書是近年來我讀得最愉快的一本,就和他寫過的很多作品一樣,《大地之上》也是很具有迷惑性并且危險的一本書。
吉恩最出色的短篇小說集名為《太陽迷宮》。故事里有一座由陰影構成的迷宮,整個故事細讀之后感覺比表面上看來要黑暗得多。
這個故事是我寫給吉恩的。如果有太陽迷宮,那么也應該有月亮迷宮,而且還要有一頭狼朝著月亮吠叫。
關于卡桑德拉
我十四歲的時候,想象一個女朋友似乎比交個女朋友容易得多——因為交女朋友就必須跟女孩子說話。于是我決定在作業本封面上寫一個女孩的名字,但是有人問起來的時候我就堅決否定自己認識她,我覺得這樣就能讓大家堅信我有女朋友了。但是這樣做似乎沒起效。因為除了名字以外,我沒有去想象其他任何關于她的事情。
這個故事是我二〇〇九年八月在斯凱島上寫的,當時我的女朋友阿曼達得了流感,她希望睡一覺能好起來。當她醒了之后,我給她拿了湯和加蜂蜜的飲料,然后給她讀了剛寫好的故事。我也不知道她還記得多少。
我把這個故事給了加德納·多佐伊斯和喬治·R. R. 馬丁,當時他們兩人在編纂小說集《愛與死之歌》,得知他們喜歡這個故事我真是大松了一口氣。
無光之海的深處
《衛報》為了迎接世界水日連續一星期刊登關于水的文章。而我當時正在得克薩斯的奧斯汀市,那時候恰逢西南偏南藝術節,我在奧斯汀市為《遺忘之?!泛臀业牡谝槐径唐≌f集《煙與鏡》錄制有聲書。
我想起了大木偶劇場,舞臺上孤獨的演員對某個陶醉不已的觀眾念出令人心碎的獨白,接著我又想起《紐蓋特記事》中一個更加痛苦的故事。以及倫敦,雨中的倫敦,距離得克薩斯萬里之遙。
“真相是黑暗群山中的洞穴……”
有些故事寫起來就好比砌磚建房,有些故事就像設計建造,有一些故事則像是雕鑿巖石,把一切不是故事的內容排除出去。
我想要編一本引人入勝的小說集,其中有科幻和奇幻的內容,但大部分都是能讓人手不釋卷讀下去的內容。阿爾·薩蘭托尼奧成了這個項目的合作編輯。我們將這本書稱為《故事》,這個標題還不錯,只要別去谷歌上搜索它就行。但光是當編輯還不夠,我還得為那本書寫個故事。
我去過世界上很多奇特的地方,有些地方能緊緊地抓住你的思想和靈魂不肯放松分毫。有些地方充滿異域風情,非常與眾不同。有些則很世俗。對我來說,最奇怪的一個地方就是斯凱島,是蘇格蘭海岸最西端的一個島。我知道有很多人會同意。有些人到了斯凱島之后就不肯走了,即使對我們這些離開了斯凱島的人來說,這個霧靄繚繞的小島也會始終糾纏著我們,以它自己的方式對我們緊追不舍。那是我最開心的地方,也是我最孤獨的地方。
奧塔·F. 斯懷爾寫過一本關于赫布里底群島的書,還專門寫過一本關于斯凱島的書。她的書里寫了很多離奇古怪的事情。(你知道嗎?五月三日是惡魔被逐出天堂的日子,因此在這一天承認錯誤是不能被原諒的。這個知識是我在她的一本希伯來神話書里看到的。)她有一本書寫到了黑暗庫林斯的洞穴,如果你膽子大的話就可以進去,而且還能撿到金子,不必花錢,但是你每進那個洞穴一次,就會變得更加邪惡一點,最終你的靈魂會被吞噬。
這個洞穴以及它的神秘力量一直停留在我腦海中。
我參考了幾個真實的故事(那些故事據說是真的,這兩個說法都沒什么差別),創造了兩個人,將他們放進一個和我們這個世界雖不同但也很類似的世界里,然后寫了一個關于復仇和旅行的故事,和欲望、金子以及秘密有關。這個故事獲得了雪莉·杰克遜獎的最佳中篇小說獎(《故事》獲得了最佳小說集獎),還獲得了軌跡獎的最佳中篇小說獎,我對這個故事感到很自豪。
故事發表前,我登上悉尼歌劇院的舞臺,有人問我能不能和澳大利亞的“弦樂四人行”合作(這個組合是個弦樂四重奏搖滾組合,他們非常出色而且多才多藝,擁有一批狂熱粉絲),也許經過藝術加工之后可以搬上舞臺。
我想到了《“真相是黑暗群山中的洞穴……”》:讀這個故事大約要花七十分鐘。我想,也許可以用弦樂四重奏給這個故事寫一部陰郁又宏偉的背景音樂,由我朗讀,就像電影配樂那樣。如果蘇格蘭藝術家埃迪·坎貝爾能加入就好了,艾倫·摩爾的《來自地獄》就是由他配圖,同時他也是《亞歷克》一書的作者和畫師,他是我最喜歡的漫畫家。如果由他為我最有蘇格蘭特色的這篇小說配圖,并且在我朗誦的時候投影在我身后,這不是很好嗎?
其實我害怕登上悉尼歌劇院的舞臺,但是那次體驗很棒:大家對這個故事起立鼓掌,后來我們還接受了觀眾提問(藝術家埃迪·坎貝爾非常擅長回答觀眾提問),另外念了一首詩,也有弦樂四人行伴奏。
六個月之后我們在塔斯馬尼亞的霍巴特又這樣表演了一次,這次埃迪畫了更多的畫作,當時有三千多觀眾,我們在活動期間的一個大棚子里表演,大家都很喜歡。
現在我們遇到了一個問題。只有澳大利亞的觀眾看過這個表演,似乎不太公平。我們需要找個理由去旅行,帶上弦樂四人行在世界各地演出(他們都是流行文化作家和了不起的音樂家,在認識他們之前,我就很喜歡他們演奏的《神秘博士》主題曲了)。幸運的是,埃迪·坎貝爾把畫具也帶上了,而且畫了更多的作品,讓這個作品變成了介于帶插圖的故事或圖像小說之間的形式。哈珀·柯林斯出版社在美國出版了這個故事,海德林出版社出版了英國版。
我們繼續四處巡演,弦樂四人行、艾迪還有我,我們去了舊金山、紐約、倫敦、愛丁堡。在卡耐基音樂廳演出時,觀眾們起立鼓掌,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我依然想知道,我寫過多少故事,還有多少故事依然在等著我,它們就像斯凱島山腳下那些骨頭一樣的灰色巖石。
我的最后一位女房東
這個故事是寫給世界恐怖大會出版物的。那年的恐怖大會在布萊頓舉辦?,F在的布萊頓是個熱鬧、富有藝術氣息、前衛又令人激動的海濱大都市。但是在我小時候,我們會在淡季去布萊頓,那里又陰沉又冷,氣氛還有些險惡。
顯然這個故事發生在很久以前的布萊頓,不是現在的布萊頓。如果此時你正坐在床上吃早餐的話,真的沒什么好怕的。
冒險故事
這個故事是我應艾拉·格拉斯的要求,給他的《美國生活》廣播節目寫的。他很喜歡,但是節目制作人卻不喜歡,所以我就轉而寫了節目的開場和收尾內容,主要是說“冒險本身都很有趣,但還是要注意規律飲食,避免受傷”。這個故事最終在《麥克斯威尼季刊》上出版。
關于死亡我想了很多,人死之后他們的故事也隨之而去。從這方面來說,這個故事算是《遺忘之?!返慕忝闷?。
橙
喬納森·斯特拉恩是個很好的人,也是個好編輯。他住在澳大利亞西部的佩斯市。我有一個讓他傷心不已的壞習慣,那就是給他正在編輯的小說集寫一個故事,但是又不讓他用。但是我會寫些別的東西表示補償。這個故事就是用來表示補償的。
講故事的方式和故事本身同樣重要,只不過講故事的方式一般都不太明顯。我想到了一個故事,但是要等我把問卷調查表都想清楚之后,這個故事才算想清楚了。這個故事是我在機場以及飛往澳大利亞的飛機上寫的,當時我是要去參加悉尼作家大會,下飛機之后就在眾多觀眾面前花一整天讀這個故事,還在我的教女海利·坎貝爾面前讀了,她很白,膽子也小??赡苁撬艺f的冰箱上有橙色污漬的事情讓我有了寫這個故事的靈感。
月歷故事集
這是近幾年來我做過的最奇怪也最有趣的事情。
我年輕的時候喜歡讀哈倫·埃利森的短篇小說集。我喜歡那些故事,也喜歡他講故事是如何寫成的。我從哈倫那里學到了很多東西,最重要的一條是把想法原原本本寫成故事,那你就寫好了。你發表了,就做到了。
所以每每哈倫說他在書店櫥窗里、在廣播節目期間或者其他什么時候寫了這樣那樣的故事,看起來都是理所當然的。人們偶爾提出修改標題或者一些詞句。他向世界證明寫作是一門手藝,不是魔法。故事是作者在某個地方坐著,寫下來的。我喜歡在商店櫥窗旁寫作這個主意。
但是我覺得世界變了。現在你自己也能擁有一個櫥窗,可以讓成百上千人湊在一起觀看。
黑莓公司問我愿不愿意做個社交媒體項目,可以以任何我喜歡的形式來做,我提出我想寫“月歷故事”的時候,對方很高興。每個故事都是根據一個月的推特提問寫出來的——比如“為什么一月很危險?”“你在七月見過的最奇怪的事情是什么?”(名為@mendozacarla的網友回答:“一座用書搭成的因紐特人小屋。”)“十二月你最想和誰重逢?”
我提問,然后得到成千上萬個回答,然后我從中選出十二個。
我寫了十二個故事(三月放在第一,十二月是最后),然后請大家根據故事進行其他形式的創作。最后共做了五個短片,整個過程都被記錄下來,在推特上實時更新,全世界都能看到,這個項目是完全免費的。公開寫作是很有趣的。哈倫·埃利森不怎么喜歡推特,但是在這個項目結束后,我給他打電話,說這件事完全是他造成的。我希望今后依然有人來做類似的事情,就像哈倫說的書店櫥窗的故事啟發了我一樣。
(感謝@zyblonius, @TheAstralGypsy, @MorgueHumor, @_NikkiLS_, @StarlingV, @DKSakar, @men- dozacarla, @gabiottasnest, @TheGhostRegion, @elainelowe, @MeiLinMiranda, @Geminitm發送了很能激發靈感的內容。)
死與蜜奇案
我小時候讀到夏洛克·福爾摩斯立刻就喜歡上了,我再也忘不了福爾摩斯和可敬的華生醫生,正是他記錄了福爾摩斯的辦案過程,還有夏洛克的哥哥米克羅夫特·福爾摩斯,以及亞瑟·柯南·道爾爵士,他是創造這一切的人。我喜歡理性主義,喜歡有這樣一個充滿智慧且眼光敏銳的人收集一些線索湊出事件全貌。每次讀故事我都很愿意去了解這些人。
福爾摩斯讓很多事情都變得有趣了。我開始養蜜蜂的時候心里清楚,自己其實是在模仿福爾摩斯。然后我開始好奇福爾摩斯為什么要養蜜蜂。畢竟,作為退休后的愛好,養蜜蜂不難。而福爾摩斯不辦案子的話肯定不會覺得開心,懶散休閑對他來說是致命的。
在二〇〇二年“貝克街小分隊”第一次見面會的時候,我認識了萊斯·克林格。我很喜歡他。(我喜歡貝克街小分隊的所有人,離開了杰出法律人士、記者、外科醫生、敗家子的身份之后,他們都相信這里依然是一八八九年的貝克街221B,赫德森太太很快就會端上茶,還會帶進來一位厲害的客戶。)
這個故事是為萊斯和勞里·金的小說集《研究夏洛克》而寫的。故事靈感來源于我在中國某座山邊得到的一罐雪白的蜂蜜。
我在一間酒店房間里寫完了這個故事,而當時我的妻子和我最小的女兒以及她的朋友都在海邊。
《死與蜜奇案》獲得了安東尼獎、愛倫·坡獎以及英國犯罪作家協會銀匕首獎的提名。但是一個獎都沒得,不過我還是很高興:我之前從來沒有拿到過犯罪小說方面的獎項提名,很可能今后也不會得到了。
那個忘了雷·布拉德伯里的人
我忘了我的朋友。準確來說我記得關于他的一切,卻忘了他的名字。他十幾年前去世了。我記得我們打電話聊天時說了什么,也記得我們相聚的時光,我記得他說話時的一切動作,還記得他寫的書。我覺得不該去網上查。我要想起他的名字才行。我要出去走走,回憶他的名字,接著我產生了一個想法:要是我記起來他的名字,他就根本不存在了。我知道這很傻,但是……
《那個忘了雷·布拉德伯里的人》是我給雷·布拉德伯里的九十歲生日禮物,主要是關于布拉德伯里對世界產生的影響,我寫到了我小時候他對我產生的影響,以及成年后他對我產生的影響。這是我寫的一封情書,也是一封感謝信,同時也是寫給一位讓我懷有夢想的作家的生日禮物,他教會我文字,讓我知道文字能做成大事,無論是作為讀者,還是作為一個成年人,他都從來不令我失望。
我在莫羅出版社有個相識的編輯,珍妮弗·布雷爾(她編輯我的書,主要負責自《蜘蛛男孩》之后我寫的各種面向成年人的作品)。她去布拉德伯里的床邊,給他讀了這個故事。他發送給我的那條語音感謝對我來說是無價之寶。
我的朋友馬克·伊凡尼爾跟我說,他十一二歲的時候曾見過雷·布拉德伯里。布拉德伯里得知馬克想當作家后,便請他到自己的辦公室,花了半天時間跟他講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如果你想當作家,就必須寫作。每天都寫。不管你高不高興都必須寫。你不能只寫一本書就停下。寫作就是這種工作,是最好的工作。馬克長大后真的成了一個作家,是那種能靠寫作生活的作家。
雷·布拉德伯里向來樂于花上半天時間教導想成為作家的孩子們,他就是那樣的人。
我小時候就讀過雷·布拉德伯里的小說。我第一次讀的是《回鄉》,講的是一個人類小孩生活在類似《亞當斯一家》這種怪物世界里,他努力適應環境。這個故事似乎在和我交談,我當時是第一次讀到這樣的故事。后來我家里買了一本《銀蝗》(是《火星編年史》英國版的標題)。我讀了之后非常喜歡,那時候有個流動書攤,每學期都會到我們學校來,我把能買到的布拉德伯里的書全都買了。我從布拉德伯里的書中知道了愛倫·坡。他的短篇小說充滿詩意,我錯過了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從那些故事中學到了很多。
有些作者的作品我小時候很喜歡,長大后卻有些失望。布拉德伯里卻不是。他的恐怖故事無論何時看都很可怕,他的黑暗幻想也始終黑暗,他的科幻小說也始終像我小時候讀過的一樣,充滿了探索未知的驚奇感。(他從來都不在意科學原理,他只是關注人,正因為這樣他的故事才無比精彩。)
他是個了不起的作家,他在多個領域都創作了優秀的作品。他的科幻小說脫離了“地攤雜志”,被發表在“高級雜志”上,他是第一批做到這點的科幻小說家之一。他給好萊塢電影寫劇本。他的小說被拍成了很多精彩的電影。早在我成為作家之前,布拉德伯里就已經成了備受其他作者尊敬的小說家了。
雷·布拉德伯里的故事有它自己的意義——它不是告訴你故事講了什么,而是關注氣氛、語言,以及某種正在逃離這個世界的魔法。他的偵探小說《死亡是一件孤獨的事情》是充滿布拉德伯里風格的作品,就像《必有惡人來》或《華氏451》或者其他任何短篇恐怖小說、科幻小說、魔幻現實小說、現實小說一樣,完全是他的風格。他有他自己的流派,有自己的寫法。一個來自伊利諾伊州沃基根市的年輕人,去了洛杉磯,在圖書館自學,不斷寫作直到有所成就,然后他超越了流派差別,成了一位常常被模仿,但是無人超越的大家。
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還是個年輕作者,他來英國慶祝自己的七十歲生日,那次慶祝活動是在自然歷史博物館舉行的。我們就在那種亂七八糟的古怪環境中并排坐著給書簽名,我們就這樣認識了。后來很多年中,雷有公開活動的時候我也會到場,有時候我也會把他介紹給觀眾。當雷得到美國科幻奇幻小說大師獎的時候,我是現場主持人,他對觀眾說起,自己曾看到一個孩子,被同伴們嘲笑,因為那孩子想去玩具店,而他們說他太幼稚了。雷說他當時很想告訴那個孩子,別管那群同伴了,去玩玩具吧。
他說起過身為作家應該做什么事(“你必須寫!”他對人們說,“你每天都必須寫!我到現在也每天都寫!”)以及要保持一顆童心(他說他有著精準的圖片記憶,甚至記得嬰兒時期的事情),然后還說起關于快樂和愛的話題。
他非常溫柔善良,有著那種中西部人特有的好脾氣,這不光是一種積極的品格,而且是他人格的本質。他充滿熱情,這份熱情似乎能讓他一直前進。他喜愛眾人。他讓世界變得更美好了,并在這個世界上留下很多美好之處:火星上的紅色沙地和運河、中西部的萬圣節、小鎮子、黑暗的嘉年華。他一直筆耕不輟。
雷曾經在一次采訪中說:“回望一生,你會發現愛是一切的答案?!?/p>
他給了大家無數愛他的理由。我們確實愛他。直到現在我們也沒有忘記。
耶路撒冷
這個故事是應BBC要求為“威廉·布萊克周”而寫的。他們問我能不能寫一個與布萊克的詩歌有關的故事,適合在倫敦第四臺朗讀的故事。
我不久前才游覽了耶路撒冷,于是想要把耶路撒冷的建筑放到英格蘭的綠地上。什么人會做這種事啊。
故事大部分都是我編的,但是耶路撒冷綜合征[1]是真的。
咔咔作響的咔咔袋
這個故事是我在朋友彼得·尼科爾斯和克萊爾·科尼家里寫的,他們住在澳大利亞墨爾本的薩里山。當時是圣誕節。雖然天氣炎熱,但那依然是一個白色圣誕節,我們吃圣誕晚餐的時候,彈珠大小的冰雹從天而降,覆蓋了科尼-尼科爾斯家的草地。這個故事是為一本描寫新怪物的書而寫的,編輯是凱茜·蘭斯代爾。但是它最早是由Audible公司以有聲書的形式在美國和英國發表的。在萬圣節期間,他們提供這個故事的免費音頻,其他時間需要付費下載,收入則捐給慈善機構。這樣所有人都很開心,但下載故事的人除外,半夜聽這個故事的人也除外,他們不得不去把燈都打開。
故事里的這座房子原型來自我的朋友托里在愛爾蘭金賽爾的那座房子,不過他家里真的沒有鬧鬼,有時候你獨自一人在樓下會聽見樓上仿佛有人挪動衣柜,老房子都會這樣,它們覺得周圍沒人了就會稍微動動。
冷漠咒語
小孩會深受不公平的感覺的影響,我們長大后,無論如何努力,這種感覺也不會減弱。四十年前,我大約十五歲的時候,它就扎根在那里了,當時我在英語普通模擬考試的時候寫了一篇小故事,誰知反而讓考試成績從A變成了C,因為老師在評語中寫道:“完成度太高,一定是抄襲的?!焙芏嗄旰?,那件事帶給我一個絕妙的想法,于是我把它寫進了《冷漠咒語》中。我心里清楚這個想法完全是原創的,但是把它寫進一個模仿杰克·萬斯的故事里我覺得非常開心,這個故事發生在《瀕死的地球》那個世界里。
作家住在別人修建的房子里。
我們住在過去那些男人女人建造的房子里,他們是巨人。他們從一無所有的地方開始,造出推理小說,然后留下未完成的部分,讓后人繼續建造別的房子、別的故事??死恕ぐ⑹差D·史密斯挖下了“瀕死的地球”系列的地基,杰克·萬斯隨后把這座建筑修得更高、更雄偉,他創造出一個所有科學都成了魔法的世界,那是在太陽逐漸熄滅的時候,處于末日的世界。
我最初讀到“瀕死的地球”系列故事是在十三歲的時候,它在一本名叫《閃耀之劍》的短篇小說集里。故事名字叫《莫瑞恩》,這個故事讓我產生了夢想。我找到了一本平裝的英國版《瀕死的地球》,那本書里充滿印刷錯誤,但是那些故事都和《莫瑞恩》一樣神奇。在一家陰暗的二手書店里,我又買到了《世界之眼》,去那個書店的人都穿著長外套買二手色情書籍。后來我還在落滿灰塵的舊書里找到一本故事集——其中《月亮蛾子》這個故事,不管是當時還是現在,我都覺得是英國有史以來最好的一篇科幻小說。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杰克·萬斯的書開始在英國出版,突然之間,到處都能買到,隨時都能讀了。我確實讀了不少:《惡魔公主》《復仇之神三部曲》等。我喜歡他天馬行空的寫法,我喜歡他的想象,我最喜歡的一點是他把所有想象都寫下來了,挖苦的、溫柔的、逗趣的,就像神明被逗得開心了一樣,但無論怎么寫,他的作品都非常精彩,就像詹姆斯·布蘭奇·卡貝爾一樣,而且感情和理智兼備。
我時不時地會注意到自己用到了萬斯的句子,這種時候我覺得很高興——但是他是我永遠不敢去模仿的作家。他是不可能被模仿的。我十三歲時喜歡的作家里,如今再讀能讓我覺得時間仿佛倒退二十年的人很少。而杰克·萬斯我可以反復閱讀無數次。
《冷漠咒語》獲得了軌跡獎的最佳短篇小說獎,我很高興,但同時我也覺得杰克·萬斯應該獲得該獎項,因為這個故事讓我內心那個對英語普通模擬考試感到不滿的少年十分激動,且證明了他的清白。
“哭吧,像亞歷山大一樣”
有一件事情始終讓我覺得很不解,我小時候人們常常說起的那些讓生活更方便、更有趣的發明,為什么到現在一件也沒有實現。我們有了電腦,又有了智能手機,智能手機可以完成電腦所做的各種工作,但是沒有會飛的汽車,也不能方便地去其他星球旅行。(就像特德·穆尼所描述的那種旅行。)
寫這個故事的目的是為了給阿瑟·C. 克拉克獎籌集資金。它被收錄在《泉水故事》一書中,由伊恩·韋特斯編輯,這本書是基于阿瑟·C. 克拉克的《白鹿》一書編撰的,故事模仿了二十世紀初的俱樂部故事形式。(鄧薩尼勛爵的《約瑟夫·喬肯斯先生》是我最喜歡的俱樂部故事。)“俄巴底亞·波爾金霍恩”這個名字取自阿瑟·C. 克拉克的故事,這個名字也是為了致敬克拉克本人。(一九八五年我曾采訪過他。我記得他說話有種英國西部特有的喉音,這讓我很驚訝。)
這個故事有點傻,所以我起了個夸張的標題。
無點鐘
我是真心實意地喜愛《神秘博士》這部電視劇,從三歲起,我還在樸茨茅斯的佩帕夫人幼兒園時就開始喜歡,當時的博士是威廉·哈特內爾演的。五十年后,我給這部劇寫了幾集劇本,這是我做過的最有趣的事情了。(其中一集還得了雨果獎。)當時是馬特·史密斯扮演第十一任博士。海雀出版社問我能不能給他們的《神秘博士:十一位博士,十一個故事》寫個故事。我選擇將故事安排在馬特擔任博士的那一季。
你可能會覺得想讀懂這個故事,就得花不少時間去了解《神秘博士》,畢竟這是個播放了五十年的長壽劇集,但其實不需要。博士是個外星人,是一位時間領主,同時也是他們那個種族中的最后一個人。他乘著一個藍盒子穿越時間和空間,那個藍盒子的內部比外部更大。有時候盒子能降落在他想去的地方,有時候會出現各種意外,博士也能解決問題。他很聰明。
在英國,至少是在我成長的那個地方,有一個游戲叫作《老狼老狼幾點了?》。有時候狼會告訴你現在幾點,有時候他會跟你說一些非??膳碌臇|西。
鉆石與珍珠:一個童話
我第一次跟那個未來會成為我妻子的女人見面,是因為她想出一本她自己的死亡寫真集,配合她的專輯《誰殺死了阿曼達·帕爾默?》。她從十八歲開始就拍自己死掉的照片。她寫信給我說,既然她沒死,估計也就不會有人買她的死亡寫真集,但是如果我能配些文字,說不定就好賣了。
攝影師凱爾·卡西迪、阿曼達還有我在波士頓碰頭,商量了一下該怎么做。凱爾拍的照片好像從舊膠片里截下來的圖片,所以我就寫一些相應的故事。不幸的是,大部分故事都不能獨立于照片單獨看。(我最喜歡的是其中一個謀殺的故事,講一個女人被打字機砸死了。)
我很喜歡這個故事,不用照片就能讀。(原本的照片是年輕的阿曼達張著嘴死了,周圍地上全是時裝首飾。)
瘦白公爵歸來
這個標題取自大衛·鮑伊的歌,多年前我就開始寫這個故事了,當時一本時尚雜志請了著名日本藝術家天野喜孝來給鮑伊和他的妻子伊曼繪制一些時尚圖畫。天野先生問我愿不愿意給這些圖畫配上故事。故事我寫了一半,后半段本來打算在下一期雜志上發表,但是雜志只發表了上半個故事就沒興趣了,故事也被人忘了。我覺得為了這本集子,可以冒險把這個故事寫完,然后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么,故事會發展成什么樣子。如果我提前知道(我肯定是知道的),我還是會以陌生人的眼光來重讀這個故事,獨自一人走進迷霧深處,看它通向哪里。
陰性后綴
生活模仿藝術。它自以為趁著藝術不注意的時候笨拙地加以模仿。
有些故事很不適合寫在紙上,因為怕故事里的東西影響到真實世界。我被人邀請給一本情書集寫一個愛情故事。我想起在克拉科夫的廣場上有一尊人像,據說在那座城市的地下埋著一頭噴火龍。
我遇到自己的真愛后,就和她交流我們的人生故事。她跟我說,她曾經扮過雕像。我就給她寫了這個故事,她沒被嚇到。
我們認識后不久,我該過生日了,她化裝成活人雕像在公園里給了我一個驚喜。她穿著二十美元買來的婚紗,站在一個箱子上假裝雕像。大家把她叫作八尺新娘。我們結婚的時候她就穿著扮雕像的那件婚紗。但自婚禮后就再也沒人見過那件衣服了。
嚴守禮儀
我不怕壞人,不怕邪惡的惡人,不怕怪物,不怕夜里的東西。
我怕的是那種認定自己絕對正確的人。這種人知道該如何表現,知道鄰居們該做什么才是對的。
我們都是自己故事里的英雄。
這樣的話,睡美人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就是截然不同的主題了……
睡美人與魔紡錘
這個故事寫給梅利莎·馬爾與蒂姆·普拉特編纂的小說集《破布骨頭》,集子的副標題是“經典故事新視角”。他們請一些作者根據影響過我們的經典作品來寫故事。我選了兩則童話。
我很喜歡童話。我讀過的第一個童話是《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那本書里有很美的插圖,我母親會把其中的故事讀給兩歲的我聽。我喜歡故事里的一切,也喜歡那些插圖。最初是她給我讀故事,后來我自己也能閱讀了。再后來,我逐漸開始反思故事中比較奇怪的地方,隨后我寫了《白雪·鏡子·蘋果》(收錄在《煙與鏡》中)。
我也很喜歡《睡美人》,各種改編版都喜歡。我早先當記者的時候,讀過很多厚厚的暢銷書,后來我意識到可以把《睡美人》視為一本限制級小說,要素包括邪惡的跨國集團、高尚的青年科學家以及陷入不明原因昏迷的年輕女孩。我決定不寫這個故事,因為它看起來完全就是精心計劃的,這樣的故事沒辦法讓我踏上我所希望的寫作之路。
梅利莎和蒂姆請我寫故事的時候,我想了一下要是兩個故事同時發生會是什么情況。如果已經是主人公的女性發揮更多的作用,更活躍而不是被動的話會怎么樣?
可能我過分喜歡這個故事了。(現在英國有這本書的插畫版,插圖是由可敬的插畫家克里斯·里德爾繪制的,二〇一五年末這個故事也在美國出版了。)
女巫時鐘
我小時候讀過一些詩歌,我會超乎尋常地對作者感到好奇。即使現在看我自己寫的詩,我也會這樣。這一次的情況是有一個女巫,還有一個看守。這是寫給喬納森·斯特拉恩的一個道歉禮物,因為我發現《遺忘之海》居然變成了小說。
黑狗
我們第一次認識巴爾德·影子·莫恩是在《美國眾神》中,他被卷入了在美國生活的眾神之間的戰爭。在小說集《易碎品》的《山谷君王》這個故事里,影子在蘇格蘭北部的一個派對上當保鏢。
他啟程返回美國,但是在這個故事里,他才走到德比郡的峰區。(這個故事其實是本書中最后一個寫完的,正如封面[2]所說,是完全為這本小說集而寫的。)
我要感謝我的朋友們,科林·格林蘭和蘇珊娜·克拉克帶我去了沃德婁的三鹿頭酒吧,那里有貓,有獵犬,各種的東西都有,于是我才有了靈感。還要感謝科林,我問他黑狗的事情的時候,他給我講了碎步小道上黑魔鬼的故事[3]。
最后的這個故事講了影子到達倫敦后發生的事情。如果他活下來,我就還有時間送他回美國。不過自從他走了之后,那邊的事情也變了很多。
VI.最后的警告
書中是有怪獸的,但是正如我出版第一本短篇集《煙與鏡》時,奧格登·納什所說:有怪物就有奇跡。
這里有些故事長,有些故事短。還有幾首詩,這些詩可能要專門預警一下,提醒那些膽戰心驚的讀者以及被詩歌搞暈頭的讀者。(我的第二本短篇小說集《易碎品》中,我想告訴大家,詩歌都是突然降臨的,是給那些不怕鬼怪的人的獎勵,偶爾詩歌會溜進他們的短篇小說集里。)
好了,你已經得到預警了。后面還有一些小高能,我寫故事的時候它們就潛伏在黑暗中了。這本書有了正確的標簽?,F在你需要擔心的是其他書,當然還有你的生活,生活巨大而復雜,而且出事之前絕對沒有預警。
謝謝你閱讀。享受這些從未發生過的事情吧。讀完故事之后,再把你的面具戴好,不要忘了幫幫別人。
尼爾·蓋曼
于黑暗森林的一座小木屋里
二〇一四年
[1] 一種只在耶路撒冷發生的精神疾病,發病癥狀通常是患者披上床單跑到耶路撒冷的街上給人布道、預言之類。離開耶路撒冷病癥就會消失?!g者注(本書中注釋如無特別說明均為譯者注)
[2] 指英文原版封面。
[3] 這是英國東安格利亞薩福克郡于公元十六世紀時的傳說,據說曾經有一只名為“黑魔鬼”(Black Shuck)的黑狗在當地游蕩,并殺害了四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