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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北宋三大文人集團
  • 王水照
  • 2727字
  • 2022-01-23 15:50:27

第三節(jié)
機制一:古文寫作的發(fā)軔

唐代韓愈的古文運動,是在儒學復古旗幟下所開展的文體、文風和文學語言的改革運動,成就突出卻后繼乏人,不久駢文重又抬頭。到了五代乃至宋初,浮泛靡麗的駢偶文占據(jù)了文壇的統(tǒng)治地位,一切官場應用文字,上起詔敕,下至判辭書牘以及科舉程文,皆用駢文。范仲淹《尹師魯〈河南集〉序》云:“懿僖以降,寖及五代,其體薄弱。”[1]《宋史·歐陽修傳》云:“宋興且百年,而文章體裁猶仍五季馀習,鎪刻駢偶,淟涊弗振。士因陋守舊,論卑氣弱。”[2]此即流行于宋初的所謂“五代文弊”。柳開、王禹偁等人首先對這“其體薄弱”、“論卑氣弱”的五代體發(fā)起攻擊,發(fā)出了復興“古文”的呼聲。王禹偁《送孫何序》云:“咸通(唐懿宗年號)以來,斯文不競,革弊復古,宜其有聞。”[3]他們的努力曾發(fā)生過一定的社會影響。然而,以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西昆酬唱集》結(jié)集為標志,西昆體時文又逐漸取代宋初早期古文的地位。這又引起孫復、石介、穆修、蘇舜欽等人的反對,西昆體時文的影響日趨減弱。早在大中祥符二年,真宗即下《誡約屬辭浮艷令欲雕印文集轉(zhuǎn)運使選文士看詳詔》,對“近代已來,屬辭之弊,侈靡滋甚,浮艷相高”,痛加申斥,要求“冀斯文之復古,期末俗之還淳。”[4]仁宗天圣六年(1028)朝廷提升陳從易為左司郎中、楊大雅為知制誥,這是“朝廷欲矯文章之弊”的又一個信號。“自景德后,文字以雕靡相尚,一時學者向之,而從易獨自守不變,與大雅特相厚,皆好古篤行,無所阿附。……朝廷欲矯文章之弊,故并進從易及大雅,以風天下。”[5]試圖首先在朝廷詔敕文字方面進行改革。隨后,天圣七年仁宗又下《貢舉詔》戒除文弊:“比來流風之弊,至于薈萃小說,磔裂前言,競為浮夸靡蔓之文,無益治道。”提出了“學者務明先圣之道”的要求[6]。以后明道二年(1033)、慶歷四年(1044)又下詔重申。這一行政措施跟文壇發(fā)展的要求完全吻合,因而產(chǎn)生了重大的作用。正如歐陽修一再所指出的,皇帝下詔后,“由是其風漸息,而學者稍趨于古焉”[7];“其后風俗大變,今時之士大夫所為,彬彬有兩漢之風矣”[8]。至此,經(jīng)過反“五代文弊”、反“西昆體”的兩個回合的反復,宋代古文運動已獲得順利開展的有利條件,比起韓愈面臨的“挽狂瀾于既倒”、“摧陷廓清”的嚴重勢態(tài)來,其困難和阻力要小得多了。這是洛陽文人集團形成前的文壇大勢。

尹洙是洛陽文人集團中專擅古文寫作的重要作家。他早年從穆修游,打下了古文寫作的深厚基礎。在洛陽時期,他的古文作品流布遐邇,聲名突過儕輩。今存他這時期及稍后的作品有《鞏縣孔子廟記》、《志古堂記》、《張氏會隱園記》、《伊闕縣筑堤記》、《書禹廟碑陰》、《題楊少師書后》等[9],大都簡潔明快,章法謹嚴,吐屬饒有新意,實比穆修所作高出一頭。

史傳歐陽修學古文于尹洙:“調(diào)西京推官,始從尹洙游,為古文。”[10]我們在本章第一節(jié)中已敘述過尹、歐同作《雙桂樓臨圜閣記》的故事,也反映出歐學于尹的情況。此事在釋文瑩《湘山野錄》卷中也有記載:

錢思公鎮(zhèn)洛,所辟僚屬盡一時俊彥,時河南以陪都之要,驛舍常闕,公大創(chuàng)一館,榜曰“臨轅”。既成,命謝希深、尹師魯、歐陽公三人者各撰一記,曰:“奉諸君三日期,后日攀請水榭小飲,希示及!”三子相掎角以成其文。文就,出之相較。希深之文僅五百字,歐公之文五百馀字,獨師魯止用三百八十馀字而成,語簡事備,復典重有法。歐、謝二公縮袖曰:“止以師魯之作納丞相可也,吾二人者當匿之。”丞相果召,獨師魯獻文,二公辭以他事。思公曰:“何見忽之深,已礱三石奉候。”不得已俱納之。然歐公終未伏在師魯之下,獨載酒往之,通夕講摩。師魯曰:“大抵文字所忌者,格弱字冗,諸君文格誠高,然少未至者,格弱字冗爾。”永叔奮然持此說,別作一記,更減師魯文廿字而成之,尤完粹有法。師魯謂人曰:“歐九真一日千里也。”[11]

這則記載比《邵氏聞見錄》卷八所記稍詳,并互有異同。文瑩曾因蘇舜欽書薦而結(jié)識歐陽修,而且“蒙詩見送”[12],其所記應屬大致可信。這里說明歐陽修初學古文是以尹洙為師的,“通夕講摩”,還接受了尹洙的寫作主張:崇尚“簡古”、“完粹有法”,力忌“格弱字冗”。這也確實成為歐陽修日后文論思想的一個要點,也是他散文風格的特點之一。如他在洛陽時期所作的三十多篇文章,大都篇幅較短,文字洗煉簡潔,要言不煩。《戕竹記》結(jié)尾云:“推類而廣之,則竹事猶末。”[13]由小引大,從戕竹之禍推向更大的政治弊端,筆意頗深;《養(yǎng)魚記》結(jié)尾云:“感之而作《養(yǎng)魚記》。”[14]所“感”為何,不明言而妙在不言之中,具見格高字簡之趣。

然而,文人之間的切磋交流,往往具有多方面的機制:既有相互學習、取長補短的一面,又常不可避免地引入競爭的因子。這兩個方面都有利于各自文學創(chuàng)作、文學思想的發(fā)展。如果只有單向的施受而沒有雙向的質(zhì)疑、詰難和批評,文學的交流關(guān)系就不是全面的。這一點在宋代士子中間已逐漸養(yǎng)成一種風氣。就連秉性誠篤寬和的司馬光也一再強調(diào):不同意見的論爭正是“朋友之道”。他在《答韓秉國書》中說:“示喻見與景仁(范鎮(zhèn))書,似怪論議有所不同,此何言哉!朋友道廢久矣。光述中和論,所以必欲呈秉國者,正為求切磋琢磨,庶幾近是耳,豈欲秉國雷同而已。雅聞秉國有論,光不勝其喜,故因景仁請見之,何謂怪也。”[15]現(xiàn)保存在司馬光集子中的三人(司馬光、范鎮(zhèn)、韓秉國)討論“中和”的來往信函共二十二通,就是一份往復論難、充分發(fā)抒己見的珍貴史料,也是士風的生動寫照。在古文寫作和古文理論問題上,歐陽修之于尹洙,實經(jīng)歷了由“未伏”至“伏”而又“不伏”的過程。這實際上反映出宋代古文運動中兩種不同的“古文觀”,兩種不同的散文風格的追求。至于歐陽修如何超越尹洙而自創(chuàng)文風的情況,將在本書后面論析。

[1] 《范文正公集》,《續(xù)修四庫全書》據(jù)《古逸叢書三編》影印北宋刻本,第1313冊,卷八,第298頁。

[2] 《宋史》卷三一九,第10375頁。

[3] 《小畜集》卷一九,《四部叢編》本,第10a頁。

[4] 司義祖整理:《宋大詔令集》,中華書局2009年版,卷一九一,第701頁。

[5] 《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〇六,第2482頁。

[6] 《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〇六,第2512頁。

[7] 《蘇氏文集序》,《歐陽修詩文集校箋》卷四一,第1064頁。

[8] 《與荊南樂秀才書》,《歐陽修詩文集校箋》卷四七,第1174頁。

[9] 《河南先生文集》卷四,《宋集珍本叢刊》影印明抄本,第3冊,第359、361、361、360、363、364頁。

[10] 《宋史》卷三一九《歐陽修傳》,第10375頁。按:此語蓋取于蘇轍《歐陽文忠公神道碑》(《欒城集·后集》卷二三,第1425頁)。

[11] 文瑩撰,鄭世剛、楊立揚點校:《湘山野錄》,中華書局1997年版,卷中,第38頁。

[12] 《湘山野錄》卷上,第15頁。

[13] 《歐陽修詩文集校箋·外集》卷一三,第1680頁。

[14] 《歐陽修詩文集校箋·外集》卷一三,第1682頁。

[15] 《傳家集》卷六三,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094冊,第57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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