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快跑……

我聽見自己在心里催促著，我茫然地睜開眼。

一眼看見自己在霧蒙蒙的山路上奔逃。

不，準確地說，我是在飛。

我每飛一陣就會感到身體越發地疲倦，但是我始終不敢真正懈怠。

因為在我身后的不遠處，有一個讓我無比恐懼的存在——看不清面容的“祂”就在那里望著我。

不能被抓到，我的心里只剩下這一個想法，連我為什么會飛都想不起來了。

祂沒有動作，卻在我放松下來的下一個瞬間就來到我的眼前。

畫面一變，我看到我在一個庭院里，而祂正閑適地坐在前庭喝茶。

我看見自己躲藏在樹下，哆哆嗦嗦地，不敢有絲毫動作，我害怕被祂發現。我想等祂離開再逃走。

但是，等了好久，在我膽戰心驚，外界一切都萬籟俱寂時，響起了一道聲音：

“我知道你在這里，陳鈺。”

我驚惶之下都忘記了躲避，劇烈地顫抖起來，露出了我的身形。

你是誰？

我聽見自己心中的疑問。

祂不回答，只是看著我，卻好像沒有要立即抓住我的打算。

畫面一轉，回到我面對追捕時路過的地方。

那是一個奇怪的地方。

我看到一輛很奇特的馬車，兩匹馬只能看見模糊的形狀。前頭的車架上有一個影子，這輛馬車上有三四個座位，其他座位上都是紅色，只有一個座位是白色。雖然沒看見人，但是你能感覺到從那紅色座位上有令人頭皮發麻的非人視線投注過來，像是野獸緊盯著獵物一般。

我驚駭之下，卻顧不得細想，我極力想擺脫身后那個“存在”的追捕。我只知道：我絕對絕對不能被“祂”抓到，不然，會有非常可怕的事情發生。

眼看那輛馬車就停在我的身前，我正要上車，那個人型生物卻勃然大怒，影子周圍因為這股怒火都發生了扭曲，攝人的目光讓我的心砰砰直跳，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胸腔。

“你——看不到這已經有“人”了嗎？”那個生物冷冷地發問道。

不待我反應，那輛馬車便如一陣霧氣般在我眼前漸漸消散。

我心有余悸地往后退，人型生物駕駛的馬車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前方，而前方，籠罩著一片灰蒙蒙的大霧。

那里，我不敢踏足。我只好尋找其他可供躲藏的地方。

正當我因為尋找不到躲藏地而無比焦灼時，一扇門出現在了不遠處。

門上漆黑一片。

我無意識地推開了它：內部是一片模糊的白色，蒼白的光從上方打下來，襯托得中央的幾個黑漆漆的箱子格外顯眼。

我難受地瞇了瞇被刺激得冒眼淚的眼睛。

空曠的空間里安靜得能聽見呼吸聲。

雖然很恐懼，但是除了這條路我別無選擇，我必須甩開祂。

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催促著我打開它。我走近了其中一個黑漆漆的箱子，下意識地打開，看清內容的一瞬間，我整個人呆滯在了原地。

那里面是堆積的尸塊。那是——紅得發黑，還在蠕動的尸塊。

我忍不住干嘔，剩余的箱子卻在無人打開的情況下自行張開，我瞥見那里面同樣是一片血腥。我甚至能聽見尸塊蠕動的聲音，密密麻麻地，不斷向我靠近，周圍越來越冷，我的動作越來越僵硬。

我強忍著恐懼，因為腿軟不得不靠著墻壁摸索后門的出口，再呆著這里多一刻我感覺我就要瘋了。

但是，推開門卻又是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所殿堂的入口上同樣沒有我認識的文字，我整個人已經麻木了，好像陷入了一個無盡的循環。

這時，腦海里又響起了那聲模糊的呼喚：陳……鈺……

一雙冰冷的手從背后抱住了我，我感覺到耳畔像蛇信子一般的吐息，脖頸上的皮膚因為恐懼都在細密地顫抖。

“找到你了。”

夢醒時我整個人都不好了，那之后我燒了三天。我至今都不知道我那時夢見的是什么。

時至今日，那個熟悉的夢境突然又找上了我。

不同的是，這一次夢境不在那一聲“找到你”就截止，而是持續了下去。

我看到一棟古老的大樓，樓里有很多住戶。

我看到空中破碎的鏡框，有兩只長得一模一樣的白貓在墻角張望。我看到我在長廊里向上走。

無盡的長廊不斷向上盤旋，盤旋，沒有終點。

破舊的樓梯上，灰塵因為踩踏而引起的震動飄散在空氣中。

——一個人的腳步聲，兩個人的歡笑。

“哈哈哈哈哈……”

小孩在樓道里奔跑嬉笑。屋頂在記憶的漩渦里模糊不清。

“陳鈺……”有一個聲音在說，不斷重復。

是誰在叫我？

我牽著我的朋友，在走廊里打鬧。

他是鄰居的小孩，他半年前搬到這里。

這天是他在這里的最后一天，明天，他就要搬走了，跟他爸媽去另一個城市。

奇怪，他要去哪里，怎么想不起來了。

他的名字，咦，我記不起來了，他有告訴過我他的名字嗎……

“到那一天，遠離火和水。”

他拉緊我的手，突然湊在我耳邊說。

“不要死。”他說，眼角含著淚。

好漂亮的孩子，清透得仿佛是光里透明的玻璃。

他哭了，為什么？

有一面鏡子從頭頂落下來，鏡中只映出了我的模樣，我的旁邊沒有人，空的。

下意識地去接從天上掉落的鏡子，時間過得好慢，那面鏡子在我面前無限放大，觸碰上它的那一刻，我看到熊熊大火彌漫整棟大樓。

她是那場火災中唯一幸存的孩子。

人們找到她時，她在走廊的盡頭，靠著一面鏡子睡得昏沉，令人無比驚訝的是，她毫發無傷。而旁邊的鏡子破碎不堪。

其他人尸體都已經識別不出，被燒得焦黑變形，微風一吹甚至出現粉碎。

他在哪？

她哭泣，無助地縮在角落里。

如果死的是你，那我是誰？我恍惚間，看見自己焦黑的手掌，映在破碎鏡面中的我明明是一具尸體。

可是救護人員卻抱起了我，我瞥見，光照在我原先坐在的角落里，滿地碎片和沙粒中，一個影子抬起頭，微微笑著，和我揮手。

我的另一半心臟，我的另一只眼睛，我的另一半生命，我的哥哥，死在那一場大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