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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荷塘月色

漆黑的房間內,只有月光照射下的點點斑駁。

一個人穩穩地坐著。

一個人靜靜地站著。

“老爺,今夜白公子已去水月府了,我讓毛旺陪著他去的?!眴渭f道。

“知道了。”

“給小姐的花也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這次的花是哪里來的?”

“北海州,生長在大漠戈壁上的花。”

“這樣的花一定很好看,小翠一定會喜歡的。老單你先退下吧?!焙榉酵胶皖亹偵?。

“是。”

單吉生說完,轉身離開。

待腳步聲漸遠后,洪方威山低聲道:“你可以出來了?!?

說罷,一個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這幾日你的傷養得怎么樣了?”洪方威山溫和道。

“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沒想到古正風在身負重傷之下還差點殺了你,那杜三等人就更不能小覷?!?

“好在,他來了。”

“是啊,他來的可真是時候!”

雖是初春,但首陽城的夜晚依然有些寒冷,路上沒有行人,畢竟每個人現在只想找個暖和的地方窩起來。

毛旺卻和他們不一樣,他正站在一堵刷得粉白的高墻邊,孤影映射在墻上就像一柄尖刀立在那白紙之上。

他是毛開山的弟弟,但是他們兄弟二人卻完全不一樣。

毛開山膀大腰圓,動若雷霆;毛旺瘦瘦小小,極少說話。

但誰也不能否認他們的關系很好,他們從不會吵架,即使二人的性格天差地別。如果站在墻邊的是毛開山,他早已受不了了,他無法忍受長久的等待。

但,毛旺可以。

白易心已進了水月府,他是翻墻進來的。雖說他也會輕功,但水月府的墻有兩丈多高,著實是施展不了。

白易心躡手躡腳地從墻根底下爬到一條走廊旁邊,放眼望去盡是那亭臺水榭,高樓玉宇,這排場比那延興莊都闊氣不少啊!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水月府中的人很少,白易心在那四通八達的長廊之中走了許久都沒有看見一個人。

按理說水月家在首陽城中的勢力也不小,為何這府中是如此的冷清?

在延興莊中只要喊一聲,就會馬上有一個仆人出現供你使喚。但在這里,你就算大聲說話,恐怕也不會有人出來阻止。與延興莊那人來人往,鳥語花香的情況不同,這里死氣沉沉,寂靜無聲。

白易心來到了一條僻靜的小路上,突然感覺到前方有人,他隨即飛身躍過旁邊一堵矮墻,進了一個小院里頭。

這院中有一個池塘,里面還有一些枯萎的斷荷殘葉稀疏地杵在那里,池中孤零零地立著一座假山,上面滿是孔洞,不知是天然雕琢還是刀劈斧砍而成。

池塘邊上有一個雙檐四角亭,紅木斗拱,黃瓦亭檐,玉翠尖頂。亭子的飛檐角上還用紅線掛著幾個銅鈴鐺,微風拂過,那鈴鐺卻沒有發出聲響。

亭子中還有亮光。

白易心進來的時候落入了灌木叢中,雖然踩折了些草木,所幸沒有弄出太大的動靜。當他抬頭發現亭中有亮光時,便準備悄悄起身離開。

“是誰在那里???”一個女子的聲音從亭中傳來。

白易心身軀一震,沒有答話,臉上出現了一絲窘迫。

如果是一個男人,他可能上去搭話,但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這里可能是她的閨院。

想到這里,白易心反倒不好意思上去搭話了,他又閃回了灌木叢里,準備從另一面墻翻越離開。

“今天,我想在這里彈琴,我已經很久沒有彈琴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彈好,你能過來聽我彈琴嗎?”那個女人繼續說道,她平和的語氣中帶有一絲哀愁。

“好?!?

白易心猶豫了一會兒,最后還是走了出來。

他慢慢地走到了亭邊,借著月亮和燭火的亮光,他看清了她,而她也看清了他。

那是一位體貌端莊,長發及腰的婦人,她應該有三十多歲了,眼角已有了幾條明顯的皺紋,但是她的長相清瘦,氣質典雅,就像大畫師康新子所繪的畫中美人一般。雖然長發還覆蓋住了她的小半張臉龐,但還是不免會讓人有多看幾眼的沖動。

她正扶著琴,坐在蒲團上,微笑地看著白易心。

此刻的白易心穿著黑衣黑靴,頭上裹著黑巾,衣服上還沾著些許雜草。但也正因為如此,月光照在白易心的臉上,使他的臉變得愈發雪白。很少有人見過這如白雪一般的臉龐,英俊且無瑕。

“坐吧。”女人柔聲說道。

白易心點了點頭,用手撣掉身上的雜草,坐在了另一個蒲團上。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練彈琴嗎?”

“我,不知道。”白易心輕聲說道。

“因為荷花要回來了?!迸诵χf道,手指開始撥弄琴弦。

“荷花?是誰呀?”白易心問道,他不禁看向了池塘中的幾株殘荷。

“荷花是我的女兒,她最近要回家了。我想,等她回來我就在這里教她彈琴,教她紅妝,讓她變成一個多才多藝,漂漂亮亮的姑娘?!迸苏f道,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

“她多大了?”

“她已經十三歲了,可是,我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我?!蹦桥苏f著,臉上有了愁容,手指也不再撥弄琴弦。

“荷花離開你很久了嗎?”

“是的,上一次她來府里好像是一年以前的事,但是她現在又要回來了?!蹦桥苏f道,她的眼中又有了神彩。

“你怎么知道她要回來了?”

“我哥哥說的,他說最晚四五天以后,荷花就回來了,而且她永遠都不會再離開我了。我哥哥從來不會騙我,從來不會?!?

“你哥哥是誰?”

“我哥哥?我不記得他的名字了。我現在只記得我的女兒叫荷花,她現在十三歲了,她快要回到我身邊了?!?

白易心聽到這句話有些動容。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我也不記得了。我現在只記得我的女兒叫荷花,她現在十三歲了,她快要回到我身邊了?!?

你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住了,卻還記得你的女兒!

這句話白易心沒有說出來。

“那你的丈夫是誰?”白易心知道自己可能得不到答案,但他還是問了出來。

“我的丈夫?我知道,不,我不知道,我……”那女人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就覺得自己的頭有些痛了,她捂著腦袋,努力回想著過去的一切。

她開始痛苦地呻吟起來,她的頭很痛很痛。

“你怎么了?”白易心急切地問道。

突然,她抬起頭緊緊地盯著白易心,她的臉上充滿了冷酷和憤怒。

“你是不是來殺我的?”她斥問道。

白易心不禁有些害怕,他慢慢往后退。

“就憑你也想殺我?就憑你也想搶走我的女兒?”那女人怒喊道。

“我沒想殺你和你女兒?!卑滓仔恼J真解釋道。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我要殺了你,我把你的尸體拿去喂狗?!闭f著,她拔出了一把匕首,向著白易心捅了過來。

白易心一把奪過匕首,將它扔到池塘里。

那女人沒有罷休,她繼續用手胡亂地打著白易心,嘴里還在不停地咒罵著。

此刻,她已不是那個端莊的婦人,她已變成了一個瘋子。

上好的古琴被重重地砸在地上,琴弦全部崩斷飛散,茶幾被踢翻,紙筆散落一地。一切干凈的,不干凈的東西都混合在一起,黑黑白白早已含糊不清了。

“叮鈴鈴鈴鈴……”

亭上的銅鈴也開始狂躁地響了起來。

白易心盡力阻止她繼續摔砸東西,可她畢竟是女人,白易心不好過多地去阻攔她。

一個老者這時從院外踉踉蹌蹌地跑了進來。

不知為何,那院門并沒有上鎖。

老者大約五六十的年紀,穿著普通,頭發和胡子都已白了一些,不過跑起來倒是很快,像年輕人一樣。

他與白易心一起制住了那個女人,然后在女人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她就漸漸安靜了下來,不再動怒,不再咒罵。

“你能幫我個忙嗎?”老者對白易心說道。

“什么忙?”

“幫我把大小姐扶回房間,可以嗎?”老者懇切道。

“可以?!?

那婦人已經躺在絲棉織成的床鋪之上靜靜地睡著了。

老者憐惜地看著那女人,對著白易心輕聲說道:“我們出去吧。”

“好?!?

二人走出了房間,悄悄合上了門。

“你是從哪來的,怎么會在這里啊?”老者慈祥地問道。

“我……額……我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就走進來了?!卑滓仔臐暤馈?

白易心有時候并不是一個擅長說謊的人。

“噢,原來是這樣啊!這里是水月府的后院,平時來的人少,這里地方也大,我領你出去吧?!崩险叽认榈卣f道。

“多謝?!卑滓仔墓笆謫柕溃骸案覇柪舷壬牵俊?

“我是這里的管家,別人都叫我吳全。”

“原來是吳管家,在下白易心?!卑滓仔墓笆终f道。

“白公子好?!眳侨Ь吹?。

“哦?我這身打扮也算是公子嗎?”白易心笑著問道。

“穿什么和你是什么人沒有必要的關系吧。”吳全也笑著回答道。

“有道理?!卑滓仔狞c了點頭,說道:“敢問吳管家,那女子是府里的大小姐?”

“是的,她是我們家老爺的妹妹?!眳侨f道。

“哦!那荷花的事?”

“白公子是聽大小姐說的吧?荷花是我們大小姐的女兒,聰明伶俐,長得很可愛,可惜……”說著吳全長嘆了一聲,不再說下去。

“荷花還會回來嗎?”白易心輕輕問道。

“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吳全說著,眼睛中已有了光。

“吳管家,為何我一問起她的丈夫,她就……”

“這我也不太清楚,大小姐的丈夫已經離開了許多年了,我也不曾見過他?!?

白易心聽言,猶豫了一下說道:“好吧……吳管家,我這次來其實是來找你家老爺的?!?

“是這樣啊,可惜我家老爺現在不在府中啊。他傍晚的時候出去了,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好吧……”

二人路過一個上鎖的屋子時,白易心突然好奇道:“吳管家,為何別的屋子都沒有上鎖,這屋子卻上鎖了?”

“這是我家老爺的書房,他平時不喜歡別人進去,因此他不在時就會把門鎖上?!?

“原來是這樣……”白易心說著,不免多看了這書房幾眼。

不久,二人就到了水月府的偏門口,兩人拜別之后,白易心便從偏門出去了。但是,他走了一段路后便突然折回,越墻而入,沿著來時的路回到了那個上鎖的屋子。

白易心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有一扇窗戶有些松動,便輕輕將那扇窗戶取下,進入屋中。屋內雖然沒有點燈,但是月光照入,還能依稀看得見。

白易心在屋子輕輕搜索著,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突然,他發現書桌下有個火盆,盆里還有沒燒盡的紙張。

他拿起還沒燒完的紙張,發現尚有余溫。

難道,這張紙是不久之前燒掉的?

難道,先前這里有人?

白易心將紙張拿到月光下,看見紙上還有幾個字沒有被燒毀。

依次分別是:不見,一,盛,晚,牌。

看這樣式應該是一封信,信的落款是一個叫花老的人,這封信應該是寫給水月相平的。

可是,現在這封信就剩那么幾個字了,實在猜不出這其中的意思。

白易心感覺到這水月府中確實有許多秘密,喜怒無常的女人,奇怪的老管家,凄清荒涼的宅院。

那老管家面對我這樣的生人時竟然沒有慌張疑惑,還和我攀談起來,真是匪夷所思。

毛旺還靜靜地站在白墻邊,見白易心越墻而出,便過去接應他。

“白公子?!泵淅湔f道。

他貌似對白易心在水月府里發生的事情并不好奇,他并沒有去問白易心發現了什么。

他知道什么該問,什么不該問。

“我們回去吧。”白易心說道。

二人行至路口時,毛旺突然快步上前擋在了白易心的前面。

因為,他感覺到前方有人。

“白公子,我說過我們還會見面的?!币粋€熟悉的聲音從路口傳來,只見一個手拿布竿,身穿湛藍色長袍的人出現在二人的視線之中。

“原來是布衣神算無塵大師啊?!卑滓仔奈⑽⒁徽χf道。

“不錯,正是在下?!睙o塵悠然道。

“神算為何事而來???”

“為酬金而來,不知我上次與公子說的讖語可否應驗?”

“應驗了,不知酬金是多少?!?

“一兩銀子。”

“好,我給你。”

白易心正要拿錢時被毛旺制止住了,他冷冷說道:“白公子,我替你給?!?

說罷,他便走過去將一兩銀子放到了無塵手中。

無塵接過銀子后,問道:“公子,還否再聽一段讖語???”

“當然愿意?!?

“明珠遇真主,烈火焚心樹。廟中遇故人,終是夢歸塵?!闭f罷,無塵轉身離開。

這一次,白易心沒有笑,他牢牢地記住了無塵所說的讖語。

此人莫非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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