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山巔，陸長鳴顯得十分平靜。

他望著神光氤氳的昊天鏡，猶如仰望天上的烈日。

模樣在蒼老與年輕之間來回交替，身影明滅不定。

他知道，作為人間的一縷執(zhí)念，他的時間不多了。

于是，他轉(zhuǎn)過身，看向已經(jīng)有些癲狂的慕容雪，目光復雜。

那是個容顏絕美的女人，曾經(jīng)有無數(shù)的年輕才俊為之癡迷。

她高高在上，對于那時年少的陸長鳴來說，好似月宮里落下的仙子。

更何況這個仙子，曾經(jīng)愿意把一切托付于他，不惜付出一場露水之歡，而代價只要他離開流云宗。

那是他這一生，唯一一次動搖。

九霄宮的美人計，在少年的陸長鳴心中留下了一顆朱砂痣。

而后，他花了五百年的時間，來看清楚，這一個謊言。

在被抽干神血的那一天，他被九霄宮的弟子掃地出門。

遠遠地聽見有人說。

你看，他好像一只狗。

……

……

往事，清晰到模糊。

陸長鳴緩緩開口道：“慕容雪，神骨是我借給你的。”

“而不是你們交換得來的。”

慕容雪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你……你說什么？”

“這明明是你和掌教達成的協(xié)議只要……”

陸長鳴一擺手，打斷了她。

“沒有什么所謂的劫難，也沒有什么交易。”

“那些人，在我拒絕他們的那一天，就已經(jīng)離去了。”

陸長鳴從懷中拿出一枚令牌，上面散發(fā)著南域之外的氣息。

“這是他們的圣地令，臨走前曾對我說，若是有一日，我能離開此地，可去圣地拜訪。”

陸長鳴的語氣很平淡，可在所有人耳朵里便如同一個炸雷！

“這……這家伙瘋了？”

“明知道是假的，還要送上門去？”

“若是陸長鳴神血還在也不至于后來那么凄慘！”

慕容雪更是驚訝的捂住了嘴，大腦一片空白。

她甚至無法狡辯，那種謊言被當場戳破的羞恥感，迅速轉(zhuǎn)換成無法理解的憤怒。

瘋子！

瘋子！

她簡直無法理解陸長鳴的舉動。

她伸出手指顫抖著，指著陸長鳴。

“你……”

陸長鳴微微一笑。

“你是想說，我為什么還要相信你們拙劣的謊言？”

他停頓了一下，搖頭苦笑。

隨后注視著慕容雪，幽幽道。

“因為我不是相信九霄宮的掌教。”

“而是，相信你。”

慕容雪愣了一下。

眼里滿是不可思議。

陸長鳴的聲音幽幽不斷，好似嘆息一般。

“我知道，你需要神血，其實只要你開口，那時候的我愿意給你。”

“你的資質(zhì)在九霄宮不算頂尖，我知道沒有神血，你當不穩(wěn)圣女。”

“所以我去了。”

話落，昊天鏡上的畫面開始流轉(zhuǎn)。

山崖之上，少年少女相擁，晴朗的月色，顯得格外輕柔。

赤膊少年的肩膀上，留下一排紅紅的齒痕。

少女摟著陸長鳴的脖頸，看著流云山上的月亮道。

“要是有一天我騙你了，你會不會怪我？”

少年的聲音在夜里響起，溫潤而又寵溺。

“不會啊。”

“為什么哦？”

“因為，我相信你。”

“真的嘛？”

“真的。”

“那我要你離開流云宗，再也不回來呢？”

“喂，呆木頭，你說話！”

山巔陷入寂靜，許久之后，傳來一聲落寞的嘆息。

“除了這個，我什么都愿意給你。”

“騙子！”

……

……

“不可能！”

畫面之外，慕容雪顫抖的嘶吼，打破了這個畫面。

所有人的目光被她吸引過去。

“你這個瘋子！”

她不可置信地嘶吼出聲。

她無法相信，那個心中只有流云宗的陸長鳴會為她做到那個地步！

自己引以為傲的美人計，在他眼里不過是一個五百年的笑話。

她依靠著神血，享受著當年計謀騙來的勝利果實，堆砌成的優(yōu)越、成就感，在這一剎那被擊成了粉末！

她沒有所謂的感動，只有惱羞成怒的殺意。

嬌媚的面龐陰沉扭曲。

“陸長鳴，你不過只是我穩(wěn)固圣地地位的一個棋子，一個中了掌教計謀的蠢貨而已！”

“一個失去神骨，坐化老死的廢物，你憑什么，憑什么……”

她指著陸長鳴，卻對上那那一雙蒼老和年輕相互交替的深邃眸子。

她從里面看到了，冷漠、失望……

還有憐憫！

自己就好像一個跳了五百年的小丑，終于徹底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她越是抓狂，卻越顯得陸長鳴的不凡。

在此刻她終于明白了，自己這么多年為什么憎惡自己身軀里的神血！

因為嫉妒！

因為他的好，越發(fā)的顯出自己的丑陋！

因為他神血的強大，越發(fā)顯得自己的弱小無能！

因為他的堅守，越發(fā)顯得自己曾經(jīng)的哀求，一文不值！

五百年來，自己一直活在這個人的陰影之下！

所以，她發(fā)自本能的厭惡！

于是，慕容雪積攢了數(shù)百年的恨意，終于在此刻爆發(fā)。

以最冰冷陰暗的語氣好似詛咒一般，恨恨道。

“你這樣的人，就該去死！”

“你的神血，神骨現(xiàn)在就在我體內(nèi)，你又能如何！”

“陸長鳴，你和你的流云宗不過是一個笑話！”

“我圣地一怒，要滅之易如反掌！”

“還有，你的徒子徒孫，我會一個不留的全部殺死！”

“什么天宮神將轉(zhuǎn)世，還不是被我玩弄于鼓掌之中，你又能如何！”

“你不是要神骨嗎，如今就在我體內(nèi)，你拿得到嗎？”

幾乎失去理智的慕容雪，望著昊天鏡下那蒼老與年輕面容不斷轉(zhuǎn)換的陸長鳴。

身上涌起了一股冷徹到極致的殺意，竟然一步踏出，朝著陸長鳴殺去！

人群之中，神秘青年微微皺眉。

現(xiàn)在的陸長鳴只是系統(tǒng)利用那一縷執(zhí)念，勾勒出來的靈體。

真正的陸長鳴早已經(jīng)連魂魄都消散了，能不能扛得住慕容雪的攻擊很難說。

除非，他能夠像之前一樣，念頭通達，再出創(chuàng)一道秘術(shù)。

但是，萬一扛不住……

……

……

所有人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慕容雪，可場上的陸長鳴一動不動。

看著慕容雪的眼神里，只有憐憫。

隨著慕容雪的接近，籠罩在他身上的氤氳神光驟然停了下來。

寬大破舊的道袍，籠罩在陸長鳴蒼老干枯的身軀上。

灰白的發(fā)絲，如白雪一般飄著。

這是暮年的陸長鳴。

所有人的眼中都露出了意外。

難不成他要以這樣的狀態(tài)，去迎戰(zhàn)全盛時期的九霄圣女嗎？

有著陸長鳴神骨神血的慕容雪，如今可是南域青年中第一強者，就連老一輩的隱世大能都不一定能夠勝得過她！

這樣一具垂垂老朽的身軀，能夠與慕容雪交戰(zhàn)嗎？

而在暗處的林蒼茫第一次露出了驚訝之色。

系統(tǒng)感知到陸長鳴的執(zhí)念前所未有的強大，甚至主動脫離了昊天鏡的庇護。

支撐起陸長鳴已經(jīng)腐朽的身軀，要進行他這一生，最后一次戰(zhàn)斗！

就在九霄圣女，快要一拳轟在陸長鳴身前的時候。

他緩緩開口了。

聲音落地，好似世間萬物的流速都慢了下來。

所有人眼前，似乎都有著光陰回溯。

好似泛黃的膠卷影片一樣。

在鏡頭的最中央，似乎站著一個青年挺拔的身影。

好似歷經(jīng)世間所有的滄桑，終于悟得一道無敵秘法。

他說：“汝等可聽聞一句話？”

那一道模糊的身影，衣袍訣訣，負手而立。

所有人目光聚集，心中傾耳相聽。

“須知少時凌云志，曾許人間第一流！”

話落，所有人眼前逐漸清晰。

那一道身影赫然就是陸長鳴！

原本干枯蒼老的模樣，仿佛時光倒流一般，白發(fā)化作青絲！

干涸的氣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充盈起來！

身披流云道袍，劍眉星目，手中流云劍，錚錚而鳴！

他看著抵達身前的慕容雪，語氣中滿是冷漠。

“今日，我取我血，我化我骨！”

“五百年，這是我對自己的一個交代！”

話落，一劍斬出，劍氣沖宵三千里！

時隔五百年，南域再次見到那少年的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