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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雙生

  • 惜馀春
  • 明恕
  • 7886字
  • 2025-04-16 21:33:34

虞仹攜棲筠立于虛懷院精舍外,雪粒子簌簌地打在青石階上。棲筠剛要抬手叩門,忽聞院內傳來一聲磬響,清越悠長,似寒潭落月。

“師父知道了。”虞仹輕撫棲筠肩頭,“我們回罷。”

這個時候,精舍內突然傳來一陣陣奇怪的聲響。那聲音,有些凄慘凌厲,聽起來十分像嬰兒的哭聲,虞仹不禁蹙眉。

這時,院子里的仆婦們賠笑道:“郎君恕罪,是教宗大人的貓在叫。這貓似乎發情了,不分白天黑夜地嚎。”

“是百翎啊!”棲筠天真一笑,“春天到了嘛!”

精舍內,弦歌與蘭若著大紅襖子進來拜年,衣擺掃過青磚地,像兩簇跳動的火苗。

虞皎倚在隱囊上,指尖掠過案頭白梅,微笑道:“你們活像兩個紅包!”

弦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眼波流轉:“貴主既這般說,可不該賞我們些彩頭?”

虞皎微笑道:“我何時短了你們的?就這般心急了?”

弦歌笑道:“空口無憑的,貴主快先拿出來!”

虞皎排出兩枚鎏金壓勝錢,“看看,可足?”

弦歌卻不驗看,只笑道:“貴主給的,自然是頂好的。”

虞皎看蘭若似乎有話要說,和弦歌簡短開了幾句玩笑,就問蘭若。

蘭若知道虞皎一向喜歡先聽壞消息,便道:“夏縝昨日被夏廷軍隊所殺,如今首級正在快馬加鞭送回京都。”

虞皎雙手合十,道:“還是沒有見到新年的太陽啊!”

夏縝——曾經讓虞室和夏本無比頭疼的軍閥,曾經叱咤北方、不可一世的軍閥,居然就這樣在除夕被殺,怎么不讓人唏噓呢?

“晉王明日出鎮四季關,行謐隨行。”蘭若續道。

“行謐這個賣國賊只是被下放,真是不解恨啊!”弦歌道。

“不必著急。夏縝已亡,行謐、鐘離均的末路指日可待。”虞皎淡淡道,“朝廷的事暫且收手罷,我們要準備出去了。倘若繼續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必然會引起懷疑……況且,新朝根基尚淺,經不起我們折騰。”

蘭若微笑道:“還有一件喜事要稟報貴主。達阇夫人今日誕下十一皇子,母子平安。”

“好!”虞皎露出了笑容。

弦歌道:“達阇夫人跟涂舍人成婚多年都沒有生育,遇到夏本這個槁木,居然這么快就生了孩子。達阇夫人當初可是向貴主求了坐胎藥去,看來還是貴主醫術高明!不過……難道從前達阇夫人沒向貴主求過藥嗎?”

虞皎搖頭道:“郁穆從前不是沒懷孕過,不過總是流產。從諦法論,是他二人沒有子女緣分;以醫者眼光來看,多半是涂舍人的問題吧……劣種入沃土,豈能開花結果?”

蘭若道:“夏本還將嬪妃吳氏的遺孤,交給達阇夫人撫養,如今達阇夫人名下就有兩位皇子了。”

這位嬪妃吳氏就是神愛口中的“吳姨娘”,吳氏因難產后身體虛弱而去世。

“呃……難道夏本的就是良種了嗎?”弦歌有些尷尬。

“就不許人家老當益壯嗎?”虞皎微笑,“十四個月添六個兒子。”

“這……”弦歌咋舌,“倒比前五十年還勤勉……真是鄉巴佬進城……”

“先不說這個了。蘭若,之前派人去聯系達曼,他可有透露些什么?”虞皎問。

達曼——西獫狁曾經的大可汗,因為惹怒虞室,而被設下離間計,最終被部族拋棄,向虞室投誠,最后還迎娶了虞室的宗室女——虞皎的堂妹。達曼跟隨虞帝——虞皎的父親,南巡,前番從叛軍處逃回京都,被夏本禮遇,封為順義王。

“達曼真是會耍滑頭,好容易才說些消息。”蘭若眉頭微蹙,“被貴主派人教訓了一頓,才意識到夏本不可靠呢!如今他也知道只有貴主能罩著他了。”

“畢竟做過大單于,吃硬不吃軟,只有顯示出比他更強大的實力,才能讓其馴服。”虞皎淡淡道。

弦歌心中忍不住哼了一聲,這種喪家之犬,也敢拿喬?

只聽蘭若道:“萇皇后和公主們的情況都還好,有襄陽公主在,貴主不必過于擔心。”

襄陽公主——虞皎的長姐,也是叛軍頭目達阇兄弟的弟媳……

“達曼還獻上了個寶物,說是先帝的遺物……”蘭若道。

按照風俗,正月初一這天,虞仹該出門拜年,神愛則需在家待客。只是紀國公府門庭冷落,這些舊俗早成了過眼云煙。

朱漆大門上的銅環結了霜,石階縫隙里鉆出幾莖枯草。除了幾戶虞氏皇族遠親,或是神愛的閨中姊妹,再無人愿與這前朝末代皇帝沾惹干系。一應往來,俱由棲筠這小妹獨自支應。

那些登門的親戚們,當面總要夸幾句“小娘子持家有方”,轉身卻掩口竊語:“偌大國公府竟托付黃毛丫頭,可見氣數已盡。”

棲筠端坐廳中,捧著茶盞的手指微微發顫,面上卻始終掛著合乎禮數的淺笑。

直忙到初五午后,最后一乘轎子轉過照壁,棲筠才長長舒了口氣。窗外隱約傳來廟會的鼓樂聲,她望著自己繡鞋尖上搖搖欲墜的珍珠——到底還是個七歲的小女孩。

神愛的寢閣里終日彌漫著藥香,鎏金博山爐中青煙裊裊。棲筠跪在榻前錦墊上,話音里帶著難得的雀躍:“好嫂子,容我偷半日閑可好?”

神愛從錦被中探出蒼白的手,替她抿了抿鬢角:“讓曇曜法師陪你去罷。”

曇曜法師就是鐘離愔。

“嗯!”棲筠應得清脆,眼底卻掠過一絲困惑。她早察覺兄嫂與鐘離愔之間微妙的變化——昔日劍拔弩張的氣氛,如今竟化作檐下融雪的滴水,一聲聲敲在心頭。只是這潭深水,終究不是她這尾小魚能窺透的。

初六的晨光剛爬上檐角,棲筠已踮腳去拽鐘離愔的袖口:“愔姊姊,外頭鼓樂聲都響三遍了!”

鐘離愔低頭替她系緊狐裘,指尖拂過領口銀線繡的忍冬紋,笑道:“棲筠莫急,橫豎那百戲要演到上元去。”

長街兩側彩棚林立,胡人酒肆前懸著羊角燈,琥珀色的光潑灑一地。賣膠牙餳的老嫗、耍猴戲的昆侖奴、唱變文的沙彌,吆喝聲混著蒸糕的熱氣,將冬雪都烘得稀軟。

棲筠蹲在一處影戲攤前,忽聽對面玄懿寺山門下傳來清凌凌的童謠:

“琉璃燈,照夜明,佛母一粒米,山孤不獨行——”

七八個瘦骨伶仃的小兒排成雁陣,領頭的丫頭捧著木碗。棲筠瞇眼望去,玄懿寺的比丘尼正將冬衣挨個披在孩童肩上,灰布僧袍被風吹得鼓脹,像一群停駐的鶴。

“怪哉。”棲筠戳了戳鐘離愔,“這寺里姑子倒比國公府的炭盆還忙活?”

棲筠好奇走近,一個跛腳的小丫頭捧著木碗,忽仰臉沖她笑:“姐姐也來領佛母的甜粥嗎?”

“佛母?”

“就是玄懿教宗呀!”小丫頭指著寺門匾額,“師父說,教宗的恩德像月亮,夜里都亮堂堂的。”

棲筠一怔。

那些孩童破舊的衣衫下,凍瘡斑駁,與她幼時一般無二。記憶倏忽翻涌——五歲那年冬夜,虞皎將她從雪地里抱起,用染血的帕子裹住她凍裂的腳。

鐘離愔捻著佛珠的手微微一頓,低聲道:“是貴主……是玄懿教宗的私產在供養。這些年戰亂遺孤,十之六七,全賴這些米糧活命。”

棲筠袖中的賬本被攥得發皺——那里記著她幫神愛克扣虛懷院用度的每一筆銀錢。

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蹭到她身邊,將半塊麥芽糖塞進她手心。

“給你吃。”小女孩眨著眼,“佛母說,甜的要分著吃才香。”

鐘離愔望著棲筠繃緊的側臉,想起虞皎昨日托人傳來的話——

“那孩子心里有恨,得讓她自己看見光。”

“難道……我真的錯怪了師父?”棲筠心緒翻涌。來時路上,鐘離愔曾提及,是虞皎派諦教的人暗中護她周全。可虞皎已因流產而虛弱,自己卻仍在助紂為虐……

愧疚如潮,漫上心頭。

此刻,暮光正落在棲筠的睫毛上,融成一顆搖搖欲墜的水珠。

暮鼓聲里,最后一縷夕照掠過玄懿寺的飛檐,將比丘尼們的身影拉得修長。她們腳下,領完冬衣的孩童正用樹枝在雪地上畫月亮,一個疊一個,漸漸連成銀亮的海。

不知不覺,到了正月十四,晨光熹微,京都的街巷已早早醒轉。

試燈的風俗自古有之,天未亮,各家各戶便支起竹架、糊上彩紙,只待暮色爭個滿城燈火。賣燈芯的小販沿街吆喝,蒸糕甜香混著松脂氣味飄過坊墻,連檐角積雪都映出幾分暖意。

紀國公府內,仆役們踩著薄霜往來穿梭。朱漆廊柱下堆著新扎的燈屏,丫鬟們踮腳往樹梢系琉璃盞,金線流蘇掃過臉頰,惹出一串輕笑。

棲筠捧著冊子清點:“蓮花燈十二對、走馬燈四架——哎喲,那盞孔雀燈可得仔細著,是嫂子點名要掛在前院的!”

眾人忙不迭應聲,卻忍不住往西北角偷瞥——虛懷院的青磚小徑寂寂無聲,連個掃雪的婆子都沒有,活似被這滿府喜氣遺忘了。

虞皎是被隱隱的腹痛弄醒的。

她緩緩睜眼,指尖輕按在小腹上,感受著那陣若有若無的墜痛,神色卻極平靜。

到了下午,虞皎才放下手中的書卷,雙手撐在案上,指節微微泛白。額角沁出細汗,呼吸漸沉。

“弦歌,蘭若。”她喚道,聲音如常,“備熱水、細布,再取參片來。”

兩名侍女對視一眼,立刻明白——時候到了。

弦歌遞上溫熱的帕子,低聲道:“貴主,方才……外面似乎有一瞬多了一道極強橫的氣息,我探不明深淺,可轉眼又消失了。”

虞皎勻了勻呼吸,閉目凝神,內力如絲縷般向四周鋪展——

乾位、巽位、坎位……四個天樞衛如常值守。精舍庭院外,卻有一道綿長隱秘的吐納,藏得極深,幾乎與風雪同息。

“只有這點內力?”她心念微動,忽而辨出那吐納的韻律,唇角不自覺一揚。

弦歌見她神色,幾乎疑心自己看錯。

“無妨。”虞皎睜眼,淡淡道。

“果然是我多心了嗎?”弦歌松了一口氣。

換上素凈的寢衣,虞皎躺下,指尖攥緊了被褥。陣痛如潮,一波比一波洶涌,她閉目忍耐,唇邊卻浮起一絲極淡的笑——

終于,要見面了。

生產比預想的快。約莫一炷香后,一聲響亮的啼哭劃破精舍的寂靜。

虞皎渾身一松,如汛期開閘的堤壩,積壓多時的滯重驟然消散。她微微側首,望向窗外——

暮色將盡,霞光潑天。

云層如被金刀劈開,赤紫交錯的流光自天際傾瀉,漫過雪檐、枯枝,將整座庭院染成琉璃色。遠山輪廓忽然清晰,仿佛天地在這一刻撤去了紗帳,萬物豁然明朗。

她望著那無垠的蒼穹,胸口滯澀盡消,竟生出幾分前所未有的開闊。

風雪止息,暮色溫柔。

虞皎無暇顧及窗外漸染的霞色。

長子甫一落地,腹中驟然空了大半。她指尖剛觸到臍下三寸,心頭便是一沉——次子竟在胞宮內翻了個身,足朝下,成了最兇險的“踏鹽生”。

“貴主,是個小郎君呢!”弦歌捧著襁褓中的嬰孩湊近,卻見虞皎掌心凝著淡白真氣,正按在腹上緩緩推按。

“坐蓮式……”虞皎額角滲出細汗,唇邊卻噙著笑,“倒是會挑時候。”

弦歌心頭劇震。她記得清楚:踏鹽生子,十難存三。

蘭若手中的帕子已然攥得透濕。

“慌什么?”虞皎忽然輕笑,雙手沿腹部畫弧推轉,“我既能從閻王手里搶人,還治不了自己的肚子?”話音未落,腹中忽地凸起一塊,似有小兒在蹬腿反抗。

虞皎并指如劍,一縷白氣自指尖透入。

“真氣為引,手法為用……”她喘息著解釋,掌下力道卻不容抗拒,“總比蠻力穩妥。”

蘭若忙遞上熱帕,弦歌卻僵立原地——她看見主子雪白的中衣下,那隆起的腹部正隨著推按詭異地蠕動,時而凸起一塊,時而又陷下去。

“哄好大的。”虞皎突然悶哼,指尖發顫,“別讓他哭岔了氣……”

弦歌慌忙去拍懷中的嬰孩,卻見虞皎忽然咬住一縷散落的發絲,雙手在腹側猛地一推——

“轉正了。”

更漏滴盡酉時末刻,最后一縷晚霞也被夜色吞沒。

弦歌點亮鎏金燭臺,火光在素墻上投下搖曳的暗影。蘭若懷中的男嬰正啜著蜂蜜水,忽地扭頭吐出,哇哇大哭起來。

“抱來。”虞皎聲音嘶啞如砂紙相磨,汗珠順著下巴滴落在錦衾上,洇出深色痕跡。

蘭若忙將嬰孩抱來,弦歌往虞皎腰后塞了個纏枝蓮紋的隱囊。虞皎接過孩子時,指尖都在發顫。

“好生白凈!”弦歌強笑著湊近,卻見嬰孩眉眼舒展,全無初生兒的皺褶。

虞皎垂首輕吻嬰兒額心:“倒是不像我。”唇瓣擦過那柔嫩的肌膚時,喉間溢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弦歌正要接話,卻見主子忽然解開素白中衣。

“貴主!”她急道,“灶上溫著牛乳……”

“初乳能助宮縮。”虞皎支起上半身,突然悶哼一聲。十指死死揪住錦被,指節泛出青白,“再耽擱……小的要窒息了……等下我還要使用內力催產,如此太耗元氣,雙管齊下更穩妥。”

蘭若捧著紅棗茶欲言又止:“貴主用些吃食罷?都折騰到……”

“不必。”虞皎搖頭,忽地盤腿而坐。雙目微闔,一縷白氣自至陰穴游走,沿脊上行至腰俞。

燭火映照下,她太陽穴處青筋隱現,如細蛇游動。

更漏聲聲里,只余嬰孩偶爾的吞咽聲。虞皎的呼吸越來越重,忽然睜眼弓背,把嬰孩遞給蘭若,整個人蝦米般蜷縮起來。素白中衣被汗水浸透,緊貼在劇烈起伏的脊背上。

虞皎重重跌回床榻,劇痛如潮水般一波波襲來。她咬住一縷散亂的青絲,在眩暈中死死攥住一個念頭:“大業未竟……我豈能折在此處……”

弦歌看見主子頸間暴起的青筋,聽見那從不示弱的唇齒間泄出的嗚咽——那個談笑間可定人生死的女子,此刻正被最原始的痛楚撕去所有從容。

“來……了……”

隨著這聲從牙關擠出的低吟,第二聲嬰啼驟然劃破夜空。

虞皎如斷線木偶般癱軟下去,恍惚間,窗外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似雪落竹梢,又似春風拂過劍穗。

她渙散的目光望向窗紙——那里映著一道修長的剪影,正緩緩退入夜色。染血的指尖在錦被上輕劃,無聲地描出兩個字:“癡人……”

待那影子徹底消散,虞皎閉了閉眼:“放信吧。”聲音輕得如同夢囈,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月色漫過紀國公府的西側,一道青磚小門半掩在藤蘿架下——此乃下人們往來的便門,平日只通菜擔柴車,今夜卻立著個高大的黑影。

“大郎,里頭如何了?王婆子還在耳房候著,隨時能進去!”黑影見門縫里閃出人影,忙迎上去。雖作男仆打扮,嗓音卻尖細如少年。

被稱作“大郎”的男子立在石階上,玄色斗篷沾著夜露:“母子平安。賞穩婆二兩銀子,打發她回去。”

“阿彌陀佛!”黑影笑得見牙不見眼,“奴婢在這數更漏,數得指甲都快掐進掌心里了!這都快三個時辰了!”

遠處東市千燈競放,西市胡樂喧闐。槐樹枝頭懸滿彩燈——鯉魚燈金鱗耀耀,嫦娥燈廣帶飄飄,更有牡丹吐蕊、青鸞展翅,在料峭夜風中簌簌搖動。賣元宵的梆子聲與孩童追逐的笑鬧混作一團,整座城都浸在蜜糖似的喜慶里。

“大郎”從國公府所在的升平坊的側門悄然走出。

“大郎,是否要備轎?”身后跟著的侍衛低聲詢問。

“大郎”抬手拂去斗篷上的落花——那手骨節分明:“難得元宵,正好踏燈。”

侍衛們對視一眼,終究退到十步開外。

“大郎”獨自走在街道上,感受著體內微弱的內力流動。

轉過拐角,市聲漸遠。“大郎”忽覺后頸微涼——多年刀頭舐血的直覺讓他渾身肌肉倏地繃緊。

不是侍衛。這腳步聲輕得幾乎聽不見,卻逃不過他曾經臻至化境的耳力。

三人。不,四人。有一個在屋頂。

“大郎”的手指輕輕敲擊玉佩,這是他給侍衛的暗號——有危險,不要輕舉妄動。他故意放慢腳步,裝作欣賞路旁的花燈,實則用余光掃視四周。

“堂堂太子殿下,如今卻弱得像個螻蟻!”沙啞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大郎”沒有回頭,只是微微側身,讓過一枚擦著耳畔飛過的暗器。

那是一片柳葉鏢,釘入他面前的燈柱,鏢尾系著一條黑紗。

復仇鏢。

江湖上不死不休的標志。

“鎮北將軍府的人?”“大郎”終于轉身,正是熙載,他的聲音平靜得如同在討論明日天氣。

三個黑衣人呈品字形將他圍住。為首者摘下面巾,露出一張陰鷙的臉:“太子殿下好記性。九個月了,還記得被你屠殺的趙將軍府。”

熙載認出了那張臉。趙猙,鎮北將軍趙破虜的義子,當年以一手“斷魂刀”聞名邊關。九個月前那場政治斗爭中,趙家敗落,滿門被殺,趙猙卻在尸山中假死逃脫。

“動手吧。”熙載淡淡道。

“一個內力盡失之人,居然還如此囂張!”趙猙獰笑,“我今日來是要你的命!”

他一揮手,另外兩名黑衣人同時亮出兵刃,一柄九節鞭,一對子母鴛鴦鉞。

熙載緩緩抽出腰間佩劍。這不是他那把名震江湖的麟淵劍,只是一柄普通的青鋼劍,劍身映著四周燈火,泛著冷冽的光。

“一成內力,對付你們也夠了。”熙載語氣平淡,卻讓趙猙臉上的笑容僵了僵。

“狂妄!”趙猙怒喝一聲,斷魂刀出鞘,刀光如雪,直取熙載咽喉。

熙載沒有躲閃,反而迎了上去。在刀鋒即將觸及皮膚的剎那,他手腕一翻,青鋼劍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斜挑而上,劍尖精準地點在刀身七寸處——那是斷魂刀法的破綻所在,當年他與趙破虜切磋時就已摸透。

“鏘”的一聲,趙猙只覺虎口發麻,刀勢頓時偏了三寸,擦著熙載的肩膀劃過,只割破了一層衣衫。

“不可能!”趙猙瞪大眼睛,“你明明……”

熙載沒有回答,劍勢突然變得凌厲起來。雖然劍上只有微弱內力,但每一劍都直指要害,角度刁鉆得令人防不勝防。

趙猙越打越心驚,這哪里像是內力盡失之人?分明是個劍術已臻化境的高手!

另外兩名刺客見勢不妙,同時加入戰團。九節鞭如毒蛇吐信,專攻下盤;鴛鴦鉞寒光閃閃,鎖拿熙載劍勢。

三面夾擊之下,熙載終于顯出頹勢,一個不慎,右臂被鞭梢掃中,頓時皮開肉綻。

“哈哈!太子殿下,你也有今天!”趙猙見狀大喜,刀法更加狠辣,“你可知道,我義父咳血而亡時,還在詛咒你的名字?”

熙載的劍勢絲毫未亂:“是么?”

趙猙被熙載冷漠的回應氣得不輕,怒吼一聲,一刀劈向熙載面門:“給我義父陪葬!”

趙猙的斷魂刀又一次劈空,在青石板上濺起一串火星。這位鎮北將軍義子已經氣喘吁吁,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

他完全沒料到,一個內力不足一成的太子,竟能在他和兩名好手的圍攻下支撐這么久。

“你們江湖人有個毛病。”熙載突然開口,聲音平穩得如同在御書房講學,“太依賴內力了。”

話音未落,熙載突然棄劍。這個動作讓趙猙愣了一瞬——在江湖規矩里,劍客棄劍等于認輸。但下一秒,熙載已經揉身而上,右臂如靈蛇般纏上趙猙持刀的手腕。

“喀嚓!”

關節錯位的脆響伴隨著趙猙的慘叫。斷魂刀當啷落地,熙載的左手已經按住他的后頸,一個標準的“將軍卸甲”式——這是邊軍摔跤的殺招。

趙猙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被重重摔在青石板上,肺里的空氣被擠得一干二凈。

另外兩名刺客剛要上前,卻見熙載單膝壓在趙猙背上,右手反剪其左臂,左手成爪虛按在趙猙后心要穴。這個姿勢讓任何輕舉妄動都會要了趙猙的命。

“我說了,你們太依賴內力。”熙載微微喘息,聲音依然冷靜,“三丈外,你們能靠內力壓我;一丈內,劍法精妙者勝;貼身肉搏?”他手上稍一用力,趙猙又發出一聲痛呼,“這是北疆摔跤的手法,你們江湖人不練這個。”

趙猙的臉被壓在冰冷的地上,嘴角滲出血沫:“要殺……便殺……”

熙載搖搖頭:“我不殺你。趙破虜通敵是事實,但罪不及妻孥。你走吧。”說著松開手站起身來。

就在這一瞬,趙猙眼中兇光暴閃。他猛地翻身,完好的左手從靴中抽出一把淬毒匕首,整個人如受傷的野獸般撲向熙載!

“大郎!”遠處的侍衛驚呼。

熙載本能地側身閃避,但距離太近,趙猙的左手已經抓住他的手腕。就在皮膚相觸的剎那,異變陡生——

趙猙突然劇烈抽搐起來,雙眼凸出,喉嚨里發出“咯咯”的怪響。

熙載只覺得對方手掌傳來一股詭異的吸力,自己的經脈突然自行運轉,如同干渴的沙漠遇到甘霖,瘋狂地汲取著什么。

“啊——!”趙猙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渾身肌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下去。

熙載想掙脫,卻發現自己的手像被焊在對方身上一樣。他清晰地感覺到,趙猙苦修三十年的內力正如同決堤的洪水,通過相觸的手腕源源不斷涌入自己體內。

這個過程不過三息時間,卻漫長得像一個時辰。當聯系終于斷開時,趙猙已經變成一具干尸般的軀殼,眼窩深陷,皮膚皺如樹皮,保持著猙獰的表情轟然倒地。

熙載踉蹌后退兩步,震驚地看著自己的手掌。經脈中奔涌著陌生的內力,至少相當于自己全盛時期的兩成。而地上趙猙的尸體,分明是被吸干了全部精氣神的樣子。

“這……這不是我……”熙載喃喃自語。

剩下兩名刺客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兵刃“當啷”墜地,踉蹌逃入暗巷。

熙載沒有追趕,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月光下,他仿佛看到手腕內側不知何時多了一道淡金色的紋路,形如盤繞的小蛇。

忽然一陣清越的鳴叫劃破夜空——那聲音像是冰棱相擊,又似玉磬余韻,聽得人靈臺一清。

他駐足望去,只見開遠門上空盤旋著一群飛鳥。為首的那只尤為奪目,他從來沒見這種鳥——尾羽流轉著幽藍磷光,每振翅一次就灑落星屑般的金粉。

更奇異的是它們盤旋時發出的鳴叫,竟隱隱合成了一段梵音般的韻律。

“是神鳥啊!是祥瑞啊!”路邊賣湯餅的老漢突然跪下,不住叩首。

熙載瞇起眼睛。

那“神鳥”的飛行軌跡太過玄妙,時而如游龍戲珠,時而似八卦流轉。

金粉隨風飄向城南的貧民區,那里立刻傳來陣陣驚呼:

“我的咳疾好了!”

“神仙顯靈了!”

“神鳥銜仙藥,是圣子降世了!”

忽然,天都山方向飛來一群白鶴,素羽映月,宛若天垂瓊簾。鶴群追隨著神鳥繞城三匝,長鳴聲聲相應,竟與那梵音般的鳥鳴合成了一曲仙樂。

箭樓之上,橫笛女子素手微顫。月華浸透她雪色披風,一滴清淚劃過玉頰,墜在笛孔中濺起細小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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