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熒坐在出租車里，看著窗外華燈初上，車來車往，心里忽然涌起淡淡的孤寂。來古城這么久，走到哪里都是一個人。白飛飛很久沒消息，老顧她們都在南方，偌大的城市，沒有一盞燈為她點亮。似乎有涼氣從身體里往外冒出來，她打了個哆嗦，大概深秋格外讓人多愁善感吧。

在小區門口下了車，冰涼的空氣立刻激起了她一身的雞皮疙瘩，冬天的干冷能刺透皮膚直涼到骨子里。她忍不住顫抖起來，瑟縮著身體快步往單元樓里走去，冬天真的悄無聲息地來了，她想著到家得趕緊把厚外套、秋衣什么的都找出來了。

進了屋，客廳里沒開燈，另外兩戶似乎還沒回來。祝熒關上大門正準備去自己那間房，簡思明忽然打開了門，嚇了她一跳。她差點驚呼，頓了頓，才用平常的語氣說：“嗨，你在啊？”

簡思明看到祝熒的反應，知道自己冷不丁地嚇了人一跳，連忙道歉：“不好意思，我聽見大門響，就想看看你是不是回來了。”

祝熒下意識地問：“你在等我？”

“是啊，你等一下，我有東西給你。”簡思明轉身回了房，房門大開。

祝熒有些意外，他竟然要送東西給她，似乎有哪里怪怪的，雖說同住一屋，但他們倆好像今天也才第一次見，這是什么神操作，慶祝今天第二次見面？呃，祝熒懵了，往他屋子里掃了一眼，干凈整潔，破了男生宿舍亂如狗窩的傳言。這個陽光大男孩每天那么忙，還能把自己的窩收拾得這么齊整，真的是讓披著女孩子外表的祝熒都要佩服得五體投地了。正當她暗自汗顏的時候，簡思明手里拿著一樣東西過來了。

祝熒接過東西，好像是個香囊，這更讓她懵圈了，一個男孩子居然送她這么女性化的東西。她詫異地問：“這是，給我的？”

簡思明靦腆地說：“是我表哥，就是今天你見過的那個宇文崎，他從國外帶回來的，說是給我女朋友，可我沒女朋友，在這邊也沒女性朋友，你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女性朋友，就送給你吧。”

祝熒有些受寵若驚，又隱隱覺得哪里不妥，好像收下不是，不收下也不是。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

簡思明見她猶豫，臉有些紅了，不停地說：“你別有負擔，這個一點都不貴重，就是個小玩意兒，甚至還比不了巧克力，你看人家從國外回來帶的伴手禮不比這貴重得多么？或者你就當幫我一個忙好了，畢竟我一個男人收藏這種東西太奇怪了。”

“好吧，那謝謝你。”人家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祝熒再推辭就說不過去了，她可不想讓人覺得自己想歪了。接過香囊，她真誠道謝：“你今天幫了我大忙，還送我禮物，真的非常謝謝你。”

簡思明見她收了，終于松了口氣，連忙說：“別那么客氣，我們好歹也算鄰居，舉手之勞而已。”

“好的，不客氣，好鄰居。”祝熒不好再說謝謝，順著他的話調侃道。她的眼睛笑得彎彎的，像月牙，臉上生動的表情讓簡思明的心跳瞬間快了一拍，耳根不由自主地紅了，囧得眼睛不知道該往哪兒看了。祝熒沒去猜想這個陽光大男孩的心思，只覺得他可能不好意思跟女孩子說太多話，于是揚了揚手里的香囊說：“這個我收下了，謝謝啦，我先回房了，改天請你吃飯。”說完，她邁著輕快的步子往自己房間走去。

“好啊。”簡思明后知后覺地回答道，看著她走進房門，回頭對他笑了一下，說：“晚安啦！”

“晚安！”簡思明看著那扇門關上，才回到自己房間里，關上房門，坐在桌前，久久不能平靜，腦子里全是那張生動明媚的笑臉。“她的眼睛會說話，不經意地就能撩動人的心弦。”他在心里感嘆。

祝熒除了進門那一秒覺得那個陽光大男孩好可愛之外，根本沒別的想法，轉頭就去找睡衣準備沖個熱水澡。這個時候還沒有供暖，屋子里冷得像冰窖，又在外面凍了一會兒，她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在冒冷氣，出房門去洗手間里洗澡，直到被熱水沖得暖和起來才回了房。

她開房門的聲音，在浴室里弄出的水聲，以及她在房間里吹頭發的聲音，悉數落進了簡思明的耳朵里，而他以前從未在意過這些。

祝熒懵然不知自己成了別人眼里的風景，吹干了頭發，拿起桌上那個香囊，聞了一下，混合著甜膩花香和溫暖木香的氣味，刺激著她的嗅覺。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神奇香料，竟然讓她恍了神，一下子把她拉到了小時候。

10歲那年的暑假，家家鄰居家的外甥來了，那是個16歲的男孩，名字叫做“宇文崎”。“宇文崎，原來是他。”祝熒終于想起來，難怪那個名字、那個人似曾相識。

當時宇文崎準備去國外念書，到他姨媽家告別，順便玩幾天。那時每家每戶的院落都是開放的，鄰里之間經常串門聊天，所以孩子們很容易混熟。宇文崎家在古城，那時的他瘦瘦高高的，總是穿得干干凈凈，身上散發著甜甜的香味。祝熒喜歡他斯斯文文的樣子，更喜歡他身上淡淡的帶點甜膩的香味。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只要看見宇文崎，聞到那種甜淡的香味，她就會被吸引，忍不住想要靠近他，又不好意思靠近。

不過，宇文崎倒是跟大家都相處得很好。男孩、女孩都喜歡找他玩，甚至連下河游泳、釣魚、釣蝦、抓知了都喜歡叫上他，他偶爾也會去。有一天，在淺水區玩耍的祝熒滑進了深水區。就在她嗆水、亂撲騰、快要沉下去的時候，有人一把將她拉起，帶回了岸邊。狼狽不堪的她抹干凈了臉上的水，才發現救她的人是宇文崎。她感激不盡，他笑笑說沒什么大不了，走開了。

于他而言，這可能只是件舉手之勞的小事，就像一時興起，隨手撈起路邊掉進水里亂撲騰的鴨仔一樣。其實，就算他不出手，那只鴨仔也會撲騰到岸上。可是鴨仔卻把他當成了救命恩人。于是，她每天都會拉幾個伙伴過去找宇文崎玩。坐在一邊，安靜地聽他侃侃而談，給眾人講各種故事、見聞。她不時地盯著他看，目光里全是崇拜。他對每個人都很親切，并沒有特別關注她。

后來，她發現，他似乎喜歡跟從縣城里回來過暑假的露露互動，甚至會主動去找露露玩。那時露露14歲，已經發育起來，像一朵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花，再加上長相漂亮、衣著光鮮，自然更吸引人。

每次看到他們兩個互動，祝熒心里就有些怪怪的感覺，卻又不知道為什么。有一天傍晚，她早早吃了晚飯，洗了澡，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穿上花裙子，擦了一點花露水，悄悄將一張自己制作的卡片藏在隨身背的小布包里，然后跟家家打了個招呼，說是跟露露他們一起去看露天電影，就出了門。她知道宇文崎也會去，想要找個機會，將自己親手制作的卡片交給他，倒不是希望借此引起他的注意，或者要求什么回報，只是單純地想要送給他一份小小的心意。大家一起走在路上時，宇文崎還是跟平常一樣，露露拉著祝熒走在他旁邊。祝熒很激動，心砰砰亂跳。

那天晚上的露天電影，是在十幾里外的一個村莊打谷場上放映的。電影具體放了什么，她不記得了，只知道月亮很圓。當電影放到一半時，她發現宇文崎不見了，這是個說話的好機會。于是，她悄悄起身，往場外走去，尋找宇文崎。正當她在打谷場外四處打量時，忽然看到池塘邊似乎有個身影很像他。她悄悄走過去，躲在一棵大樹后面，借著如水的月光，看到他跟露露抱在一起擁吻，露露的裙子還被撩了起來。

看到這一幕，祝熒很尷尬，很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好像是個卑鄙的偷窺者，生怕驚擾了別人，更怕被發現。趁著那兩人難分難解時，她悄無聲息地從樹后轉了出去，迅速逃離。逃離時，隱約聽到露露說了一聲：“好像有人。”

祝熒逃得更快了，就像身后有怪獸在追一樣，一眨眼沒影兒了。從那天之后，她就沒再找過他。直到他走的那天，祝熒被露露裹挾著去送別。露露送了一支鋼筆給他。祝熒臨時被拉去的，什么也沒準備，就把口袋里的一支彈弓送給他，還說了一堆祝福的話。

宇文崎微笑著接過禮物，又從包里掏出兩張明信片，給了她們倆：“謝謝你們，我很喜歡送別禮物，會一直帶著它。”

祝熒不記得明信片的具體內容，只記得好像有一句：“愿我們的友誼地久天長！”

“明信片……”她自言自語，想了想，好像那夜，自己曾揣著一張親手制作的明信片，準備送給宇文崎。那張明信片的主體是一只叫不出名字卻很特別的蝴蝶標本，那個標本是祝熒的母親送她的6歲生日禮物。

好像是放在行李箱里了。她離開家時，幾乎將所有重要的東西全都帶出來了。確切地說，這些年，那點重要的東西其實一直在她身邊，因為跟她相依為命的家家在她上初中時就已經去世了。上大學后，她幾乎沒再回去過，只有每年家家的忌日，才會回去，在那座空蕩蕩的房子里待幾天，每到那時，童年的記憶如潮水將她淹沒，然后眼淚自行流下。祝熒又感覺到了冷。

打開行李箱，取出黑色大衣，大衣下面有個漂亮的禮品盒，盒子里有很多小玩意兒，其中就有那只蝴蝶標本。小心翼翼地將它拿出來，捧在手心里，反復觀看。它看起來栩栩如生，但年深日久，早已失了鮮活。祝熒想起一句話：“蝴蝶飛不過滄海”，不知怎的，忽然就覺得那只蝴蝶透出了一股淡淡的悲哀，心情也隨之有些低落。

正在愣神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祝熒一看，鬧鐘：給周郴家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