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幻象
- 三個火槍手(下)(經典世界名著)
- (法)大仲馬
- 5422字
- 2022-01-19 14:37:37
到了四點鐘,在阿多斯家四位朋友會合了。他們為裝備的憂慮已經完全消失,但是每個人還存在著對他們各自的秘密的擔心,因為在現在幸福的背后還潛伏著一種對未來的擔憂。
突然普朗歇送來了兩封信,信是給達爾大尼央的。
其中一封是一張疊成精致的長方形的短箋,上面蓋著美麗的綠色的封印,封印是一只嘴里叼著一根綠色樹枝的鴿子。
另一封是一個正方形的大信封,上面醒目地印著紅衣主教公爵的印章。
一看見那封精致的信,達爾大尼央的心跳加快,因為他確定認出了信中的筆跡,即使這種筆跡他只見到過一次,但是印象深刻,銘記于心。
于是他拿起這封小信,馬上撕開封印。信中是這么寫的:
這周三傍晚六七點鐘,請到去夏約的那條大路上來溜達,并專心地觀察那些通過的四輪馬車里面的人,但是,如果您珍愛您的生命和愛您的人的生命,您就不要行動,就當作您什么也沒有發現。別讓人覺得您已認出了愛您的女人。
信尾沒有署名。
“這是個陰謀,”阿多斯說“不要去!達爾大尼央。”
“不過,”達爾大尼央說,“信中的筆跡我好像見過。”
“筆跡可能是仿冒的,”阿多斯繼續說,“現在,通往夏約的大路到了傍晚六七點鐘是很少有人路過的,如同您到邦迪森林里去散步一樣。”
“不過如果我們所有人去呢?”達爾大尼央說,“見鬼!不可能把我們四個人全都吃了吧,何況還有四個仆人、馬匹和武器。”
“而且這也是試用一下我們裝備的機會。”波爾朵斯說。
“但是如果這封信是一個女人寫的,”阿拉密斯說,“如果這個女人不想被人發現,那么試想一下,達爾大尼央,您會毀掉她的名譽;如此做對一位貴族來說是不正確的。”
“我們可以隨在后面,”波爾朵斯說,“讓達爾大尼央自己走在前面。”
“是的,不過一顆手槍子彈飛速地從飛馳的四輪馬車里飛出來。”
“唔!”達爾大尼央說,“子彈是不會傷到我的。我們就去追那輛四輪馬車,把車里面的人殺掉,這樣起碼可以減少幾個敵人。”
“他說得不錯,”波爾朵斯說,“打一仗吧,何況也該試試我們的武器。”
“唔,讓我們去爽一次吧!”阿拉密斯神色平靜而嚴肅地說。
“聽你們的吧,”阿多斯說。“各位先生,”達爾大尼央說,“現在是四點半,假設我們要在傍晚六點鐘到達夏約的大路上,時間差不多。”
“而且,如果我們去得太晚,”波爾朵斯說,“別人沒有遇到我們,這就太可惜了。我們快準備出發吧。先生們。”
“但這第二封信呢,”阿多斯說,“您把它漏了,我認為這封信上的紋章表示它還是值得打開來看看的。對于我來說呢,我親愛的達爾大尼央,我清楚地對您說,我對這封信的憂慮遠遠超過了剛才的那封短信。”
達爾大尼央的臉羞紅了。
“好吧!”達爾大尼央說,“先生們,現在來讓我們看看紅衣主教有什么事?”
達爾大尼央打開信讀道:
國王衛隊德·艾薩爾下屬的達爾大尼央先生,請在今晚八點來紅衣主教府等待接見。
“見鬼!”阿多斯說,“這個見面比那一個更叫人擔心。”
“第一個約會結束后我再去趕第二個。”達爾大尼央說,“第一個是七點鐘,第二個是八點鐘,有時間。”
“哼!我絕對不去,”阿拉密斯說,“一位獻媚的騎士當然不該拒絕一位貴夫人的約會;不過一個小心的貴族是可以找原因不去見紅衣主教的。”
“我贊成阿拉密斯的意見。”波爾朵斯說。
“先生們,”達爾大尼央回答,“曾經我從德·卡伏瓦那兒接到過紅衣主教的同樣的約會,我當時沒有在意,可是第二天我就遇到災難:博納希厄太太失蹤了!所以現在怎樣,我都會去。”
“如果已經決定,”阿多斯說,“您就去做吧。”
“如果關進巴士底獄怎么辦呢?”阿拉密斯說。
“啊!你們會去救我的。”達爾大尼央繼續說。
“那當然,”阿拉密斯和波爾朵斯一起說,他們鎮定自若。“我們一定會把您從那兒救出來,但是,我們后天就要去抗戰了,您最好不要去冒蹲巴士底獄的危險。”
“我們盡量把事情做好,”阿多斯說,“今天晚上我們不要離開他,每人帶三個火槍手隨在后面,每人分別看住主教府一扇門,如果看到有一輛車門緊閉的、神秘的車子從府里出來,我們便撲上去。我們已經太長時間沒有跟紅衣主教的衛士們交手了,德·特雷維爾一定覺得我們全都死了呢。”
“阿多斯,”阿拉密斯說,“您一定是個天生的大將軍,大家你們覺得這個計劃如何?”
“太棒了!”幾個年輕人異口同聲說。
“好吧!”波爾朵斯說,“我去隊里去告訴我的弟兄們,讓他們在八點以前準備好,集合地點在紅衣主教府前的廣場上;你們各位在這期間,叫你們的仆人準備馬匹吧。”
“不過我,我沒有馬,”達爾大尼央說,“但是我可以叫人到火槍隊隊長德·特雷維爾那兒去借一匹。”
“不用,”阿拉密斯說,“您可以在我的坐騎中牽一匹。”
“您現在有多少馬?”達爾大尼央問。
“三匹。”阿拉密斯微笑著說。
“親愛的!”阿多斯說,“您必定是全法國最最在乎騎馬的詩人了。”
“要我說,親愛的阿拉密斯,您買了三匹馬,您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處理了吧?我真不明白您為什么會買了三匹馬。”波爾多斯說。
“不是的,第三匹是今天上午一個沒有穿號衣的仆人送來的,他不交代他是誰家的仆人,只是對我說,是他主人要他這么做……”
“也許是奉了他女主人的使命。”達爾大尼央插嘴說。
“這不重要,”阿拉密斯紅著臉說,“他對我說他女主人吩咐他,把那匹馬送給我,卻不肯對我說他女主人是誰。”
“這種情況只有像您這樣的詩人才能碰見。”阿多斯冷漠地說。
“好吧!如此我們努力把事情辦得妥善一點,”達爾大尼央說,“在那兩匹馬當中您打算騎哪一匹,騎您買來的呢還是騎別人送來的?”
“當然騎別人送來的;您也清楚,達爾大尼央,我不能得罪……”
“那個送馬的不認識女人。”達爾大尼央說。
“或者是那個送馬的秘密女人。”阿多斯說。
“您以前自己買的一匹無用途了?”
“幾乎是這樣。”
“您自己選擇的嗎?”
“而且是很細心地挑選的;您也明白安全差不多總是和坐騎有關。”阿拉密斯說。
“好吧!您就把它原價賣給我!”
“我的意思就是要讓給您的,我親愛的達爾大尼央,等您有錢的時候再還錢好了。”
“多少錢?”達爾大尼央問。
“八百利弗爾。”
“阿拉密斯這里有四十枚雙皮斯托爾,”達爾大尼央說,一邊從口袋里拿出這筆錢,“我了解別人就是用這樣的現金來付您寫詩的報酬的。”
“您現在有很多錢?”阿多斯問。
“很多,太多了,親愛的!”達爾大尼央邊說邊把口袋里其余的皮斯托爾弄出響聲。
“把您的馬鞍送到火槍隊去,有人會把我們的馬一起牽到這兒來的。”
“不錯,可是立刻要到五點了,我們得抓緊時間。”
一會兒,波爾朵斯騎著一匹非常瀟灑的西班牙馬出現在費魯街的那頭,穆斯格東騎著一匹奧弗涅產的馬跟隨著他,那匹馬有點小,但很俊朗。波爾朵斯非常高興,得意洋洋。
就在此刻,阿拉密斯騎著一匹英國駿馬來到費魯街的另一頭,仆人巴贊騎著一匹毛色混雜的馬跟著它,手里還牽著一匹極其強壯的德國馬:那就是達爾大尼央的馬。
這兩個火槍手在門口碰在一起,阿多斯和達爾大尼央透過窗口看著他們。
“見鬼!”阿拉密斯說,“我親愛的波爾朵斯,您這匹馬簡直太棒了!”
“是的,”波爾朵斯回答,“這就是別人起初應該替我送來的那匹,做丈夫的搗亂把它換掉了;但是后來做丈夫的遭遇了懲罰,我呢得到了我心愛的馬。”
普朗歇和格里莫也到了,手里牽著他們主人的馬;達爾大尼央和阿多斯下樓了,在他們朋友們的身旁跨上了馬鞍,于是四個人一起出發了:阿多斯騎的是他夫人的馬,阿拉密斯騎的是他情人的馬,波爾多斯騎的是訴訟代理人夫人的馬,達爾大尼央騎的是他的幸運的馬,而幸運是最好的情人。仆人們跟在后。
這隊騎士威武壯觀:如果這時訴訟代理人夫人正在波爾朵斯路過的路上,可以看到他騎在他的英俊的西班牙馬上是如何體面,就不會為自己從丈夫的錢柜里偷錢而感到遺憾。
這四個朋友在羅浮宮周圍遇見了從圣日耳曼回來的德·特雷維爾;他叫住他們,對他們的裝備贊嘆不已,如此便引來了好幾百人的觀賞。
借此時,達爾大尼央向德·特雷維爾講起了那封蓋著朱紅色大封印、帶有紅衣主教公爵紋章的信;對于另一封信他當然沒有透露。
德·特雷維爾先生同意他的決定,并向他發誓,如果第二天他不見了,他必能把他找回來,不管他在何方。
此時,撒馬利亞女人水塔上的鐘打響了六點鐘,這四個朋友說有個約會,便同德·特雷維爾說再見了。
他們騎馬飛馳了一陣。來到去夏約的大路上。這時太陽開始西下,路上的車輛來來回回。達爾大尼央讓朋友們保護著,專注地往每輛經過的四輪馬車里面看,但沒有看到有一張認識的臉。
最后在等了一刻鐘,天色黑暗以后,有一輛馬車飛奔而來,達爾大尼央感覺,這輛車子里正是那個寫信和他約會的人,達爾大尼央心跳的厲害,差點就在此刻,有一個婦人的頭從車窗里探了出來,她的兩只手指按在嘴上,這既像是要他勿說話,也像是向他送一個飛吻。
達爾大尼央激動得輕輕地喊出來,因為馬車快得像閃電一般飛速而過,那個貌似博納希厄太太的女人只是個幻影。
即使那封信上有過囑咐,達爾大尼央還是身不由己地策馬向前沖去,很快便趕上了那輛馬車,但是這時車窗的玻璃已經完全封閉,那個幻影已經消失了。
此時達爾大尼央才記起那封信上的囑咐:“如果您珍愛您的生命和愛您的人的生命,則您就不要行動,就當作您什么也沒有發現。”
因此他馬上停住,感到了憂慮,但是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值得同情的那個女人,她為了見他一面肯定冒了太大的危險。
那輛馬車一直飛快地往巴黎方向飛奔,很快就消失了。達爾大尼央呆在原地,不知道該怎么想才好,假設這是博納希厄太太,假設她是回巴黎去,為什么要約他進行這樣一次短暫的會面呢?為什么只是如此匆忙相互看上一眼,丟來一個無法兌現的飛吻呢?相反如果這不是她,這是很可能的,因為天色已暗,光線昏暗很可能看錯;假設這不是她,是否是有人清楚他愛著這個女人,所以利用她作為誘餌開始攻擊他?
此刻,他的三個朋友來到了他的身邊。他們三人都看清楚車窗里探出過一個女人的頭,不過他們三人除了阿多斯以外都沒見過博納希厄太太。而且據阿多斯說,那個女人一定是她;但是他不像達爾大尼央那樣只關注那張迷人的臉蛋,他還確信看到了另外的臉,一個坐在馬車里面的男人的臉。
“如果是如此的話,”達爾大尼央說,“他們必然是在為她換監獄,可是他們到底想把她如何啊,我到底怎樣才能和她再見呀?”
“朋友,”阿多斯冷漠地說,“不要忘記,只有死了的人才不會同世界上的人再見。現在,如果您的情人還活著,如果我們剛才看到的確定是她,那么您一定會見到她的。而且很可能,我的天啊,”阿多斯跟著又用厭世的語氣說,“很可能比您原來想的還要早一些。”
七點半了;那輛馬車比規定的時間遲到了二十分鐘。達爾大尼央的朋友告訴他說他還有一次約會,同時也告訴他,如果他不想去了在時間上也有富余。
可是達爾大尼央是個既堅定又富有好奇心的人。他早已決定要去紅衣主教府,了解一下紅衣主教想做什么。他的決定怎么都是不能改變的。
他們四個人來了圣奧諾雷街和紅衣主教府前面的廣場,發現了那十二名被派遣來的火槍手,正在一邊散步一邊等著他們,此時他們才對這些火槍手講清了請他們來的原因。
在國王的火槍隊里,達爾大尼央是聞名的,大家清楚他不久便可當上火槍手,所以早把他看成弟兄了。由于這些原因,大家都很高興地同意了這項任務。再說,這件事大概是要跟紅衣主教和他的下屬來一場惡作劇;對這樣一些活動,這些令人尊重的貴族是向來有思想準備的。
阿多斯把這些人分成三組:自己指揮一組,第二組交給阿拉密斯,第三組交給波爾朵斯;然后每組都潛伏在一扇大門的對面。
達爾大尼央自己則英勇地從正門進去了。
達爾大尼央雖然覺得自己已經有了有力的后盾。可是在他慢慢跨上主教府的大樓梯時,心里還是有點惴惴不安。他對付那個貴夫人的方法當然不算是什么背叛,但是他感覺這個女人和紅衣主教之間有著政治關系。而且那個被他整得很凄慘的德·瓦爾德又是紅衣主教的得力部下,達爾大尼央明白,假設紅衣主教對他的敵人是恐怖的,他對他的朋友倒是很不錯的。
“假設德·瓦爾德把發生在他與我之間的事統統告訴了紅衣主教,如果他認出了我。那么我差不多應該把我自己當成是一個罪人,”達爾大尼央搖著腦袋對自己說,“可是他為何要一直等到現在呢?這很簡單,米萊狄可能裝作很傷心的樣子控訴了我一番;這最后一件行徑終于令他憋不住了。”
“幸好,”他繼續說,“我那些伙伴都在下面,他們不會允許我被人帶走。可是德·特雷維爾的火槍隊是不能獨自跟擁有著整個法國武裝力量的紅衣主教對抗的;在紅衣主教面前,王后沒有實權,國王也低迷。達爾大尼央,你是勇猛的,你有各種優秀的特性,可是你將栽在這個娘們手里!”
這是達爾大尼央到達前廳時得出的痛苦結論。他把那封信交給了正在值班的掌門官。掌門官把他帶進候見廳以后就走了。在這個候見廳里有五六名紅衣主教的衛士,他們看到達爾大尼央,也清楚他曾行刺過朱薩克,因此都帶著一種稀奇的微笑瞅著他。
這種微笑對達爾大尼央來說是一種厄運,只不過他是不會被嚇倒的,所以他現在特意活神活現地站在這些衛士前面,叉著腰保持著一種肅穆的神態。
掌門官回來了,他打了個手勢讓達爾大尼央跟他去。達爾大尼央好像覺得自己在走時那些衛士在說悄悄話。他走到走廊盡頭后又穿過一間大廳,再走進一間圖書室,到達坐在一張書桌前寫字的人的跟前。
掌門官領達爾大尼央進來以后便靜靜地走了。達爾大尼央默默地站著,仔細地盯著面前的這個人。
達爾大尼央開始以為他要和一個在檢查他檔案的司法官員談話,可是他看到坐在書桌前面的那個人,在更正一些長短不一的句子,一面還用手指頭盤算著音節,他這才知道他面對的是一個詩人,不久,詩人閉上他的手搞,手稿的皮上寫著:《米拉姆》(五幕悲劇)。然后他抬起頭來。
達爾大尼央發現他就是紅衣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