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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阿爺阿娘

琴停,風(fēng)定,林中旋舞的竹葉變成豎直下落。

純白的衣袂,也翩然停落,棲息在那人的腳邊。

他走過來,鹿頭拐杖點(diǎn)地,篤篤。

她嘆了口氣,也叉手行禮,“師叔。”

來人是她師叔木幽子。

他們兩個(gè),是山月門大難之后僅剩下的兩個(gè)人了。

沐兒登時(shí)轉(zhuǎn)身歡叫,“阿耶!”

兩個(gè)小兔崽子也立時(shí)反身再拜,“郎主!”

葉青鸞緊忙走上前兩步,伸手將沐兒的嘴給捂上了。

“又渾叫!”

沐兒在阿娘手里憋得直叫喚,唔唔啊啊的還想為自己辯解。

“是我不準(zhǔn)沐兒叫我‘阿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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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青鸞嘆口氣。這人,三年來許是每日撫琴的緣故,如今修煉得連嗓音都如琴音一般了。

她抬眸望他,“為何不準(zhǔn)?你是我?guī)熓澹?dāng)然就是他阿翁。”

他歪了頭,黑眸中閃爍著一絲淘氣,“……我方二十,被沐兒喚作阿翁,豈不是將我叫老了?”

葉青鸞唯有嘆惋。他六七歲的時(shí)候頗為老成,每日里跟個(gè)入定的小和尚似的;如今二十歲,反倒生出些淘氣來。

他這算逆生長了么他?

“那也不能叫阿耶!”

她收回目光,不看他,只將沐兒給拎起來,拍拍他一身的灰塵暴土。

她師叔卻依舊歪著頭,黑瞳灼灼,“是你教的。沐兒聽話,你卻不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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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葉青鸞喉嚨里像被堵了一團(tuán)柳絮。

是,是她教的,可她不是故意的呀!

她又不是這個(gè)世界里土生土長的人,有些稱呼她拎不清,那也不賴她呀!

——她那個(gè)世界的人,管高兩輩的人就叫“爺”啊。所以她當(dāng)初教沐兒說話的時(shí)候,就以為沐兒叫他“阿爺”乃是天經(jīng)地義。

“爺娘聞女來,出郭相扶將”她是背過,可《木蘭詩》不是北朝民歌么?

北朝到此時(shí),都一百年了,誰知道這時(shí)候的人管爸還叫“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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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靜靜凝視她,“再說,他現(xiàn)下喚的是‘阿耶’,并非‘阿爺’……這已是沐兒竭力在折中了不是?”

“他方兩歲,你也勿要難為他了。”他恁地心平氣和。

她心下也是氣餒。

“可是,‘阿耶’跟‘阿爺’有區(qū)別么?還不都是父親?”

他走過來,伸手輕輕托住她手肘,“我再慢慢教他。再容我們些時(shí)日,可好?”

她垂眸,目光落在他手上。

他是她師叔,他們尋常都守禮相待,唯有他這一動(dòng)作,是從師門大劫那晚他們兩個(gè)互相扶持而來。

不算逾矩,只覺心安。

她無奈,抬眸望住他黑瞳,“說好了啊,你可真得好好教他,不許再縱著他了。他已兩歲,漸要懂事,若再延宕,以后便越發(fā)難說清楚了。”

他是她師叔啊,沐兒總追著他喊爹,那成何體統(tǒng)呢?

他一笑頷首,“你只管交給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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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沖地下那兩個(gè)兔崽子眨眨眼.

那兩個(gè)登時(shí)一骨碌爬起來,起身的瞬間已經(jīng)化作兩個(gè)少年小廝,十二三歲的年紀(jì),穿短衣、梳總角,一左一右立在沐兒身畔。

他便又走過去,親手將沐兒從她掌心下“救”出來,抱在懷里。

“沐兒跟狻猊和森巴去洗臉好不好?洗好了臉,便可用飯了。”

狻猊和森巴是它們兩個(gè)的本名。

沐兒膩在他懷里,放松又自在,“阿耶,沐兒現(xiàn)在就要跟阿娘一邊高!阿耶變~”

木幽子便笑,先抬眸向她望過來一眼,然后緩緩說,“那倒簡單。只是,沐兒如果現(xiàn)在就跟阿娘一邊高了,那阿耶就抱不動(dòng)沐兒了啊。”

沐兒登時(shí)回首,仔仔細(xì)細(xì)看葉青鸞一眼。

“阿耶……抱不動(dòng)阿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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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青鸞當(dāng)場就咳嗽了。

她拄著肋條骨,幾乎是嘶聲叫出來:“沐兒,你又渾說什么!”

沐兒皺眉,“可是,阿耶明明抱得動(dòng)阿娘啊。”

“沐兒!……”葉青鸞真想一口老血噴出來。

這混蛋孩子,他說什么呢他?

木幽子面上竟然也仿佛有一縷紅云飄過。只是他極快便又面色如常。

他伸手刮沐兒鼻梁一記,“那你看,阿耶還能如現(xiàn)在抱著你這般……抱你阿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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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青鸞快要腦溢血了。

“木幽子,你也給我閉嘴!”

可惜沐兒只一門心思沉浸在他師公的邏輯里,認(rèn)真想想,便是搖頭,“對(duì),阿耶抱阿娘的時(shí)候,不是像現(xiàn)在阿耶抱沐兒這么抱的。”

葉青鸞決定不能在這兒呆了。她要繼續(xù)呆的話,連山間的燕雀都要嘴碎地嘰嘰喳喳了。

終于。

“好了……”木幽子含笑阻住沐兒,“沐兒快跟狻猊和森巴洗臉吧。要不,炙肉就要冷了。”

沐兒歡叫一聲,“今日有炙肉,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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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兒自己從木幽子身上出溜下來,拍著手快快樂樂跟那兩個(gè)兔崽子走了。

他們?nèi)齻€(gè)小東西搶先一步,葉青鸞倒沒法走了。她只好站住,扭頭盯她師叔一眼,“你那兩個(gè)傀,拜托你看管些可好?他們兩個(gè)現(xiàn)在,簡直為虎作倀!”

那兩個(gè)兔崽子能化身成人,是他施了傀術(shù)。

他含笑垂眸,“沐兒還小,還是叫他自由些才好。”

葉青鸞無奈地垮下肩膀去,“沐兒再怎樣淘氣,不過是兩歲的稚童,鬧也鬧不到哪兒去。可是有了你那兩個(gè)傀,他現(xiàn)在簡直能上天入地,說遁形就遁形!連我有時(shí)都逮不住他。”

他揚(yáng)眸望向沐兒他們?nèi)ハ茨樀纳饺较颍啊懵牐鍍盒Φ枚嚅_心。”

她便沒詞兒了。

也是,這深山寂寞,沐兒多虧了身邊有這么兩個(gè)小兔崽子陪伴。

他見她不語,便輕聲道,“我給你煮茶吧?”

她這才來了精神頭兒,“快點(diǎn)兒來!方才喝了那一盅,好懸沒把我齁著。”

大唐的茶,是煎茶,且加鹽的。

不僅要加鹽,甚至有的還加蔥姜、大棗桂皮、豬牛羊油……

與其說是茶,不如說是湯了。

穿過來后她想喝一口后世的那種純粹的清茶都不可得。

卻不知他竟怎么學(xué)會(huì)了,還小的時(shí)候,就會(huì)煮茶、沏茶給她喝。

她接過清茶,趕緊喝一大口。清香的茶滑過嗓子眼兒,便全身都舒坦了。

他以長柄茶勺一邊照看沸水,一邊側(cè)眸悄然看她。

“去見康祆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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