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奶奶家，萬鼎勛悶聲不吭，他沒看清楚她的臉，卻是看清楚了她的眼睛，并對那一雙眼睛，記憶深刻。

那是一雙像小鹿一樣，本應(yīng)該純凈靈動，卻因為哭泣，變得腫脹發(fā)瓷的眼睛。

該有什么厲害的痛苦，才能讓她哭那么久？連做夢都哭呢？

看她的年紀，應(yīng)該是個初中生，這個時候難道不應(yīng)該在學(xué)校嗎？奶奶家斜對著的那所學(xué)校，早上已經(jīng)能聽見朗朗書聲了，可她怎么會躺在水渠里，又是哪里來的那么多錢呢？

該死，真是讓人好奇！

他看著桌上的碎片，開始一片片嘗試拼湊。

等拼好后發(fā)現(xiàn)，原來是個存錢罐啊，怪不得她有那么多錢。

萬鼎勛把拼好的存錢罐小心翼翼地放好，可腦子一停下來便覺得煩悶，于是又決定出去走走。

萬鼎勛沒想到，自己剛出門，就又碰見了那個身影，而且，此刻，她正迎面向著自己的方向走來。

*

冬天的樹光禿禿的只剩下枝干，陽光透過枝干就這么直射下來，斑駁，耀眼。

時間靜止。

他想，她應(yīng)該是一個光芒四射的人才對，因為從她晦澀腫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片皎潔，像寶石，像水晶，像璀璨的星芒，萬鼎勛不知道，從自己看見她的那刻起，眼睛里，就只有她了。

她的額頭上，有傷，但是已經(jīng)不在流血，臉上還有輕微的血痕，鼻翼微微動著，嘴角輕輕抿著，披散的頭發(fā)，掩藏不住臉頰的精致，她走的很慢，仿佛隨時要跌倒的虛弱，又仿佛隨時要奔跑的康健。

萬鼎勛突然緊張起來，在兩個人即將正面相迎的瞬間，他怕自己被認出來，于是趕緊低下身子，假裝綁鞋帶，卻發(fā)現(xiàn)自己穿的棉拖。

過了一會，他偷偷的轉(zhuǎn)過頭去看，發(fā)現(xiàn)女孩已經(jīng)離他有了一段距離，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一系列動作，做的有多明顯，就有多多余。

他滑稽地自嘲起來，她連自己正臉都沒看過一眼，怎么會認得出來呢！

*

晌午的街道，行人并不多，萬鼎勛不遠不近地跟著，怕她跌倒，怕她回頭，可是偏偏他怕什么來什么，她一直在三步一回頭，空洞的視線遠遠望著，她每一次回頭，萬鼎勛就跟著緊張局促一次。

她的眉眼、鼻翼，長得可真是精致呢，她的嘴唇、臉型，長得可真是好看呢！

他突然怕，怕她沖自己笑，因為他是一個容易陷進微笑的人，他一直忘不了妮子的原因，是因為在無數(shù)個夜里，他都做夢夢見了妮子的笑，純真、可愛、無暇！

可是，這個美麗的女孩看起來那么的悲傷，怎么可能去笑，她笑起來的樣子？萬鼎勛迷悟了，他知道，這么精致的臉龐，笑起來，應(yīng)該是傾城的，就像那種很漂亮很好看的女孩，若是回眸一笑，會更加的迷人。

她的笑，足以好看到，讓周圍的空氣凝結(jié)，讓自己的心跳停止吧！萬鼎勛想著想著，似乎看到了她在笑，而她的笑臉，和腦海里妮子的笑臉，重疊了，在重疊的瞬間，萬鼎勛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這種心怦怦跳的感覺，他還是頭一次。

在國外生活的八年里，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妮子，而累積的思念讓他但凡做夢，都能夢見妮子，在夢里，他喜歡她，她喜歡他。

有一次，萬母不小心看到了他寫在書上的心情，知道了他的想法，便總是對他開玩笑，我的寶貝兒子這么優(yōu)秀，還擔心你的小女朋友不喜歡你，我可是不信喔，別害怕，先大膽的告白嘛！

昨天他的奶奶還笑他，青春期不談場戀愛，就算不上有青春喔，你要是真喜歡妮子，奶奶幫你！

萬鼎勛知道的是，他的家人個個都喜歡拿他開玩笑，不知道的是，只因為他自律的太讓人放心，懂事的太讓人心疼，她們才希望他能活在自己該活的年齡里，做這個年齡里別的男孩子都做的事。萬鼎勛還不知道的是，這個初次見面有些狼狽，有些憐弱的女孩，已經(jīng)深深地刻印在他的腦海里，他到死，都無法忘記了。

*

安小遠和萬鼎勛兩個人，一前一后隔了段距離，彼此懷著心事慢慢地走著，并沒有注意到，在他們之間，有一輛車緩緩地行駛著，車里的人，正饒有趣味地打量著他們。

這個人，就是黃大海。

黃大海開著對自己來說珍貴，對妻子來說廉價的車，漫無目的地行駛著。

一下子升天的感覺讓他恍惚，半年前前，他還是一個對自己厭惡，對前途渺茫的落魄者，而現(xiàn)在，竟然搖身一變，不僅成了地產(chǎn)界新星，還成了柯富集團的女婿，有錢人的包裝能力，真是不可估量。

他拿起副駕駛上的報紙又重新看了看，《柯富集團千金大婚》的標題十分醒目，而報紙上的內(nèi)容，他早已爛熟于心了。

柯富集團掌上明珠柯琳娜，將于3月9日，在自家產(chǎn)業(yè)下的王國豪門酒店，與地產(chǎn)界新星黃大海先生，舉行隆重的婚禮…

他笑，報紙上的那個地產(chǎn)界新星，他奮斗了十幾年都沒混出名堂，現(xiàn)在只不到半年，就成星了！

而此刻，金貴的未婚妻柯若楠，正和一幫閨蜜們?yōu)t灑。這些女人，她們肯定不知道，自己一次花在臉上的錢，幾乎夠別人一個月的工資了。

早上，他欣賞過妻子穿婚紗的模樣，那是一件由意大利著名設(shè)計師為妻子獨家定制的婚紗，穿在臉上撲滿腮紅、眼影的妻子身上，明明很華麗，妻子卻說，我更喜歡這種樸素卻不失優(yōu)雅的感覺，大海，你覺得呢？

他覺得呢？他沒有什么感覺，也不敢有什么感覺，有錢人的品味，他體會不了，也總結(jié)不了。在遇見柯琳娜后，貧窮一次又一次的限制了他的想象力，他什么也不敢評價，只能用附和，來假裝自己很懂。

其實妻子的相貌，他并不喜歡，他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樣子的女人，好像在自己認清現(xiàn)實、習(xí)慣無所謂之后，他的嗜好，他初衷的喜歡，都一樣一樣的消失了。

等的太無趣，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便反駁著心里的想法，想往西時偏偏往東，想往南時故意往北。

*

窮途末路都要愛，不極度浪漫不痛快…

發(fā)會雪白，土?xí)诼瘢寄畈桓瘔摹?

車廂里循環(huán)播放著《死了都要愛》，黃大海想，一個人，只有當真正臨死的時候，才可能做真實的自己吧，才可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吧，如果是那樣，那他現(xiàn)在，就繼續(xù)淪為金錢的傀儡，繼續(xù)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偽裝起來，齷齪陰險也好，骯臟狡詐也好，他不說表現(xiàn)來，沒人知道。

黃大海沒有發(fā)覺，此刻的自己，正一直跟著前面的一個小女孩，踩著她的節(jié)奏，勻速地開著車。

后來，他超車，迎面去看這女孩，才發(fā)現(xiàn)女孩后面還跟著個男孩。

呵呵！多美好的感情，多深的情懷！

頓時，兩小無猜青春少年感襲來，什么狗屁人生大道理、什么爾虞我詐社會臉、什么虛偽和真實，在他腦海里環(huán)繞的那片惆悵烏云，頃刻煙消云散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嘴角上揚，已經(jīng)笑了。當他把全身的注意力集中在前面少男少女身上時，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了，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自己也曾有過青春，也曾純潔如雪，現(xiàn)如今有一份心如止水的寧靜感，成了他的奢侈。

最近半年來，輕而易舉達到人生目標的黃大海過得渾渾噩噩，此刻，是他由衷感受到最歡心的時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