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引男整個夜晚都守在孫子身旁，還像瘋了一樣，時不時動動孫子的手，摸摸他的眼睛，可身體冰冷的外甥，他的眼睛再也睜不開了。

安小遠不再費神想該勸些什么話，她也一句話都想不出來，只說讓姐姐早點休息，劉引男聽見卻大罵，“她兒子躺在這里她能睡嗎？她有臉睡嗎？”

她姐姐不愿和母親吵，示意她先去睡，她站在那里呆也不是走也不是，她姐姐見狀，便拉她進自己臥室。

“這是報應，從小爸爸管繼祖的時間最多，現在他走了，也把繼祖帶走了。”她姐姐沉聲說道。

“這是意外，跟爸爸沒有任何關系?！彼ⅠR糾正。

真是越多了解，就越發現這一家人的滑稽和可笑，凡是都要怪罪別人，非要在別人身上找到原因，都不從根本去想，自己有沒有錯在先。

“什么意外，從小就通水性的繼祖，怎么可能被淹死？如果不是爸爸拽著他，他能掉進水里出不來嗎？”她姐姐語氣凜冽且堅定。

她倒是想勸姐姐想開點，可她絲毫不給自己安慰的理由，現在也失去了顧及她感受的想法，“你自己保護不好自己的兒子，成天怪罪別人，很有意思是不是？爸爸已經含怨冰冷地躺在土里，你還要責怪他？你有沒有良心，還是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她姐姐不講話，靜寂了一會說：“爸爸每日都在為你祈禱，我整理他遺物的時候，發現有個筆記本，上面都是自責和為這個家庭，還有為你祈禱的話。”

安小遠聽了心里一緊，血液便往頭上涌，像是有一把鋒利的劍刺向她的頭顱，直直穿入身體，到達腳底，能感受到利劍所經之處，溫熱的血液和那冰冷的鋒刃相互撕扯，痛已是無法釋然。

沉默著不再講話，兩個人都僵持著。

外甥確實是熟通水性，只是他下水去救陽陽，力氣不足。用樹枝救人的孩子拉了一會，也是沒有力氣把他們兩個拉上來，于是救人的孩子在差點落水的時候為了自救，嚇得松了手，外甥想自救，卻被陽陽的手緊緊地反拽著，松不開，便一起沉入了水里，等在水里兩個人的手松開，外甥掙扎了一會，卻是怎么游也游不上去，直至被水吞噬。

第二天，母親伏在外甥身上，竭力睜開著的兩眼通紅，布滿了血絲，整個表情肅然猙獰，安小遠不知道怎么和她對話才好，于是只到廚房去準備早飯。

她姐姐也很早醒來，整個人像是被霜打了一般，冰冷的看不出有什么感情，她惦記著姐姐有沒有通知姐夫，畢竟事是大事。

做好了飯先喊姐姐吃飯，母親聽到聲音，看到準備好的飯桌就破口大罵：“孩子還躺在這里餓著，你們怎么有臉吃得下飯？”

安小遠覺得回應母親最好的方式就是沉默。

她姐姐握著筷子的手緊緊的，似是能把筷子嵌進肉里，覺得忍無可忍，一把將筷子摔在地上，冷冷地說：“那大家都不要吃，大家都陪著那不孝子一起餓死?！?

劉引男從小寵著大女兒，見她發火就不再接話，只看著安小遠說：“你過來，在外面陪著繼祖?！?

她強忍著心里的怒火，告誡自己冷靜，沉默，沉默，冷靜。

輕輕放下筷子走回自己的房間，反鎖了房門，父親過世的時候，她都不曾去守候父親，打死她也不愿意守著感情不深的外甥。

“有什么好陪的，陪著他能讓他醒過來嗎？能讓他復生嗎？如果不能，就好好的過自己，該吃吃，該睡睡。”她姐姐對母親喊。

她姐姐對待生死像對待生活一樣，看的很開，一直能站在所謂理智的邊緣，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父親死的時候，她也是那樣該做什么就做著什么。如果說她對父親有感情，大概就是此刻頂撞母親的理智，用愿意讓兒子去天堂陪伴父親的方式，告慰自己的孝心。

“你少說兩句，我從小把你養到大，不是讓你來教訓我的。”劉引男終于回嘴說，聲音和氣。

“我爸走的時候你還勸別人說人死不能復生呢！”成年人難受總會有的，但都想的明白死亡意味著什么。

“那是你爸，這是我孫子?！?

“兩個都是你親人?！?

人類彼此心目中的地位，是有天壤差別的。如果只是那家的陽陽死了，陳家是舉家慶幸的氣氛，相反只有陳繼祖死了，那家也是一樣。

人都是人，又都不是一樣的人。

劉引男一想到家里沒了香火，就感覺有人掐著自己的喉嚨，見人就想咬，可腦子一轉，她還要靠大女兒再生一個，還得和顏悅色的對她，如果是小女兒，她早氣勢洶洶，盛氣凌人了。

她們家出了這樣的事，姜燁自然知道，前來看望，王松果也跟著一起來了。

再見王松果，安小遠眼皮跳動，卻也是笑著打招呼。

“呀，你變化好大，皮膚怎么還跟上學時候一樣？怎么保養的呀？”來看望剛出喪事的人家，竟然開口先問皮膚，有頭無腦說的就是這類人吧。

姜燁沈吟片刻，問道：“一切還好吧？”

她難過，‘一切還好吧’這五個字，緩緩流淌過耳邊，直浸入她的心底，近近的，暖暖的。

“我沒事。”

“那你姐姐呢？還好吧？”他的語氣里有一絲不易被察覺的關切，安小遠還是察覺了，可關切剛剛喪子，承受白發人送黑發人之痛的人，也是正常的。

抬頭看了看他的眼睛，目光憐惜，便漫不經心說：“在她房間呢，應該沒事?！?

給兩個人倒了茶，只聽得見松果的聲音。

“我們家姜燁說，過年我們結婚的時候，你也在家呢，當時我們就想來看你，可你家不是出事情了嗎，加上我們又剛好新婚，還是避諱的，所以就沒來看望你，你還得多多理解呀！”她一口一個我們家，一口一個我們，聽的安小遠心里泛潮。

嘴上說著沒事，心想你們家姜燁已經來看過我了，而且我這一生，從來都不想再次見到你。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王松果，那她的愛情就能從一而終，從一開始就會和姜燁在一起，兩人生活到永遠。甜蜜也好不幸福也好，對她來說都僅是美好。她既不會向往金錢，也不會活在別人的眼光下。

說到底，和一個大自己一輪的人在一起，自我安慰沒事，還是介意的。她朋友不多，多的話，連引出去見面吃飯都不自在，更何況逛街，何況參加聚會等等...

“上高中的時候我們沒在一個班，然后那時候也沒怎么一起玩是不，初中的時候我們可是形影不離的?！蓖跛晒f的言簡意賅，聽著的兩個人都上了心。

如果初中不是自己故意粘著她，高中又有心躲著她，即使不在一個班里，關系也不會改變多少，“是啊，那時候只顧著學習，沒空玩了?！?

“我沒顧著學習，還是玩的時候多一些，”說這話的時候她特意看了看姜燁，發覺說漏嘴又改口說：“高一結束就不一樣了，都說高一結束高三就來了，所以重心就放在學習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