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說要走,可餞行宴會之后一個月了,清水軒才有動靜。聽姑婆說趙王正將清水軒府上的奇珍異寶變賣。得來的錢將全部用來建一所居養院。
也不知道誰走漏的風聲,佛堂偏院趙王夜會雨舟的消息漸漸傳開。
在街上,姑婆、杜二娘攜傭人采買的時候,聽到這些風言風語,只得用眼色阻止她人再提。可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回來之后,姑婆和杜二娘只字不提,對雨舟更嚴加照看。
“按理說,你和那趙王是天生一對。一個賣畫補貼慈幼局,一個賣寶貝建居老院。不是商量好的,又這么契合??上?,真要去趙府提起結親,趙王是看不上咱們子府的。普官之女嫁入這樣的高門算是白日做夢。不著急,姑婆就是你親奶奶,定會使出人脈之力給你覓得佳婿?!惫闷乓贿呑鲋汤C活,一邊看似隨意實則鄭重地叫她斷了念想。
在這寂靜的子府內院里,雨舟一邊做著刺繡一邊聽著。她沉默不語。她已經不再打探任何關于他的消息了。如果要走的街可能碰到趙王,她要么避免出門,要么遠遠地避開他。而如今,母親更是間接對她禁足,更見不到他了。
既然終要走,那就試著讓自己不會生起更多的留戀。
她低頭不語,惆悵心痛而不說半個疼字。姑婆看著她從小長大,心疼著她。因為她惆悵的樣子總是被過力地隱藏著。
雖然姑婆看著她的樣子有點心疼,但她終究要讓雨舟清醒地面對殘酷的現實。
“再十天就是鴻三的生辰宴,子爺想辦得風風光光的。你父親近來官運亨通,聽說要升至伯爺。這次請的都是官場上能搭把手的。子爺有意讓你給遠道而來的寧遠候之子聞音梁畫像。雖是高攀,可人家愛好字畫,對你已是仰慕已久。你爹巴望著這次宴請給你帶來好歸宿,對他的官運也有幫助?!?
雨舟繼續沉默不語。
“看你這愁眉苦臉的,你還不知道你爹給你的驚喜吧。鴻三會趕在生辰宴前回來探親,你爹為這次生辰宴可謂做足了準備?!?
“真的?太好了。我可真想我三弟。”
陰云密布的神色終于出現了神采,“那我得好好給他準備生日禮?!?
姑婆看到她們姐弟間互相珍惜的表現真心高興。
女學院的金翼寶和枝顏互相處不來,翼寶喜歡仗勢欺人,尤其愛拉幫結派欺負新學生。枝顏路見不平。再者兩人都比較強勢,導致兩人矛盾越來越深。
翼寶無意地從枝顏的舍友那里得知枝顏有一個秘密寶盒。
枝顏向夫子舉報翼寶長期對幾個女學生進行霸凌。罪行包括敲詐勒索、體罰取樂、奴役使喚,例子不勝枚舉。夫子將翼寶做了停學一段時間用來反省的處理。
翼寶決心要整一下枝顏。
當她潛入枝顏的房間,將寶盒打開,她竟然翻到了枝顏的新畫作。
暗格里有一張美男沐浴圖。里面四個公子哥正泡溫泉。出浴的公子形象惟妙惟肖。此時正好撞上枝顏的舍友琴兒,在威逼利誘下,舍友將此圖轉交給了夫子。
夫子勃然大怒,和其他夫子們商量之后,并到成府登門拜訪。
雨舟聽到祠堂有哭聲,見姑婆和杜二娘也急匆匆地趕去,內心十分疑惑。
祠堂內,姑婆和二娘雖然覺得事情不簡單,但也無計可施。
祠堂外,丹心和王阿娘要攔著雨舟,被雨舟甩開了。
雨舟不顧仆從們的阻攔,用力推開門,看見人群里的枝顏被罰跪在地。
“你要認個錯,這事就過去了?!?
姑婆勸枝顏。
“我偏不。這種畫作哪里來的淫穢?”枝顏不認錯,她不知道怎么表達,只得激烈地反抗。
“你個混賬東西,讓你在女學院學習是為了學習如何成為賢良淑德的女子,要你修身養性、品德出眾。不指望你能如你大姐一樣,可也盼你能望其項背。也不指望你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才學,只要不給我添亂就萬事大吉??赡愕购?,偷窺之余還畫出褻瀆貴族男子的淫圖。亂了禮法!釀了災禍!成何體統!”子爺被氣得七竅生煙。
夫子們也在旁指指點點。
金翼寶也指認畫的圖景正是自家租住的避暑山莊撫荷軒。
聽姑婆說枝顏不僅要受到體罰,還要被父親送到石塘去。想來路途遙遠而一路顛簸,枝顏本來多病,她一定受不了這種罪。因為自己對趙王的追求而搭上妹妹的人生,雨舟無論如何也不會順應這個荒唐的懲罰。雨舟內心非常難受自責。
“是我畫的,妹妹怕我受到懲罰,攬下來所有責罰。是我一人登上舊樓看到了不該看的,我意不在此。只是為了追求趙王無意闖入?,F在滿城都是我和趙王的風言風語。風言風語中,我追求趙王為真,其他的都為假?!庇曛蹚娜巳寒斨凶叱?,她裝作從容地說。
“說不定是你倆一起做的事情!”翼寶不依不饒。
“我只是把看到的畫出來。男人收集淫籍不會被問罪。男人們可以拿美人出浴圖堂而皇之地觀賞,我畫這些穿好褲子的男子出浴圖就要被興師動眾地問責?覺得我丟臉嗎?不!雖不禮貌,但也無傷大雅。要將我鞭刑也好家法也罷,雨舟都領。但我心里不服,你們管做了一張尋常出浴圖的女學生叫‘淫婦’,這是迫害良家好女子。我要說的是,畫是我畫的,只有我自己才能決定我是誰?!庇曛刍卮?。
雖然夫子們被她的坦誠和善辯給鎮住,但不甘心?!白怨拍信袆e,男子為尊是禮教社會的準則。如此褻瀆男子就是大罪,而里面的人物各個都是我等也不敢得罪的人物。女子就應該安分守己,如若做不到,只有行‘鞭刑’了?!狈蜃痈闭f。
“尋常畫里穿著褲子敞開上衣的男子在你等眼里為淫,而夫子又說男子為尊,男子可貴,豈不矛盾?而我只是實事求是,也不曾大肆喧嘩,喧嘩的是夫子們,那就不是我臟了,是否夫子們眼睛本就污濁?!彼磺?。
“放肆,好一個伶牙俐齒的丫頭,鞭刑是我學府的管教,你就替你妹妹受了吧。”夫子副正要命人行刑。
“慢著,既然到了伯爺的地界,此事要從長計議。”
一旁的大夫子說話了。
“那為何畫作在枝顏的房間里?!贝蠓蜃訂栍曛?。
“因為我要她幫我保管。我對她威逼利誘,她沒有膽子,都是被我逼的。父親,你大可以把我趕走,而且責罰我教壞妹妹。但您摸著作為爹爹的良心問自己,雖四妹年紀小而且平常任性一點,但她不曾私會過任何男子,也不曾有過男女間逾越之舉。再說,她也承受不了流放之苦?!庇曛劭嗫谄判牡貙Ω赣H說。
“夫子,這大可能是雨舟所為,枝顏沒有這個膽子,也沒有前科。還請夫子不要對枝顏進行停學,我定對子女嚴加管教,保證不辱沒學府的名聲。”子爺求情。
“既然是姐姐連累妹妹,我也沒什么好說的。枝顏好好反省一下再來校吧。子爺,你要教育好子女,一粒霉米壞一鍋粥??!”大夫子發話。
“多謝夫子教誨。我定家法管教?!弊訝敼Ь吹卣f。
那一夜,雨舟被罰跪在祠堂前,板子打得她有如轟天一般響,她被打得皮開肉綻、血水滋出。杜二娘見了哭暈了過去。她默默受著幾百次數量的挨打,緊咬緊牙并沒有出聲,傲氣地不流一絲眼淚。
清晨的時候,枝顏慢慢走過來,輕聲在她耳邊告訴她趙王已離開北境。她想要站起來,卻癱倒在地。母親命人過來抬她。
抬起她到躺板上的時候,她被抬去看大夫。她流下自出生以來最痛的眼淚。
她無再多緣由愛上了趙問秋,原本她以為只要他還在北境,總有時機再續緣分。但他的不告而別是她失戀的開始。
眼淚太過于苦澀,天上的太陽就太過刺眼。
雖然金翼寶在夫子的威嚴下只好保全女學院的聲譽,沒有散播枝顏的新聞,但是她心有不甘。她內心一直尋機會報復,她的哥哥金翼飛提議到“報復姐姐也是一樣”。在她金翼寶的推波助瀾下,成雨舟的桃色緋聞更是乘勢而上。
她被父親安排去往最南的石塘葫蘆島。
她穿著簡樸,帶著兩個隨從(王阿娘、丹心)、一個守衛(李守)、一輛馬車就出發了。
她掀開車簾,斜著頭看了看自己的家門,想起自己飛蛾撲火的愛慕,并不覺得可笑只發覺有些荒唐。感慨多年以后自己是否和如今一般一往無前。她從容地隨車馬離開。
可惜了杜二娘和姑婆哭得稀里嘩啦。她爹爹自始至終沒有出來看她一眼,不像之前,從前她每次求學父親都送她一程。
她父親很清楚,這樣的聲名下城里的貴公子對她避之不及,她很難嫁得好人家。下嫁是傲慢的父親最忌諱的。如今權宜之計就是等風聲過后再做打算。
如今東塘葫蘆島的莊子修正招募編撰典籍的幕客。莊子修夫婦為人正派嚴厲,也是子爺的故交。讓雨舟遠走僻鄉既是流放,這一路艱險讓人懷疑子爺不是親爹,可有一些安排卻體現了一位父親的用心。
追求趙王無果、兩相私會、偷窺并畫出浴圖,哪一點都讓子爺覺得臉上無光。幸好燕棲的婚事并不受影響,小候爺音梁求見雨舟不得,見到了貌美如花、嫻靜優美的燕棲,兩兩相望頓生情愫?;槭露ㄏ聛恚尾疇數某赏K于撇開寧遠侯的門第之見趕忙安排侯爺之子聞音梁和大女兒成燕棲成了婚。
鴻追回來時不見二姐,府里眾人敷衍著他,只說二姐遠方讀書。
“笑話,我二姐博古通今、學富五車,人稱北境第一才女,‘字畫仙人’實至名歸。我認為她是理朝第一才對。有必要再浪費時間求學?再說,遠去石塘葫蘆島的路途遙遠又驚險,父親到底意欲何為?你們到底要瞞我什么?什么事情不能明說?”他硬著脖子大聲問。
眾人只能草草敷衍,知道這位少爺雖為人義氣但行事莽撞,都對他退避三舍。
他去找父親,成伯爺因公務在身也懶得搭理他,伯爺忙著出去打理公務不理睬他。見伯爺只顧官場,對于帶有隱疾的二姐不待見,想到二姐一路艱苦、受盡顛簸,鴻追對父親更加不滿。
幾日內,他夢見二姐遇到山賊,內心擔憂至極。
歸軍的日子到了,枝顏回來見他。見枝顏神色不對他深知事情復雜,因為他了解枝顏是守不住秘密的,所以也沒有再向外人打探,就等四妹自動把秘密交上。
與大姐溫婉賢淑不同,也與二姐才勇俱佳但動不動愛哭鼻子不同,成府里鴻追和枝顏本就是一對活寶,而且互相太過了解。
終于等到枝顏受不了向他和盤托出,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等他趕到趙王府,得知趙王已經啟程,已走了三天。他更氣急了,他以為趙王心虛,特意在他生辰前離開。軍裝來不及脫的他也不回軍隊,快馬加鞭地趕去蒙蘭族地,定要替二姐討個公道。
“只要趙王娶了二姐,二姐被敗壞的名聲所造成的問題自然迎刃而解。這么好的二姐追求他趙王,趙王竟然遠去他地,趙王是有眼無珠、毫無當擔。既然跟二姐眉目傳情并提出私會,他趙王就應該負責到底。趙王竟然想推脫干凈一走了之,簡直氣炸我也。想到二姐受到的流言之苦、道路艱辛,我定要替二姐向姓趙的要一個公道。”快馬加鞭、星辰月夜下,他內心暗自發誓并毫不懈怠地趕路。
年少輕狂的他哪里知道前路漫漫、暗色沉沉。
正所謂人心叵測、命運無常,而且前路的趙王背景太復雜,他身上負載了太多是非權謀暗算。他就是一個危險,鴻追算是趟上了趙王這片渾水。
命運的捉弄和禮教執念交織在一起,搭上了一個少年的年輕生命,也渾濁了一個女子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