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性陽，萬物復蘇。

黑夜性陰，同樣有萬物復蘇。

只是此萬物非彼萬物。

就似白天的人是人，那夜晚的人還是人嗎？

這個問題不太好解，尤其是現今這個世道。

但老道多少覺得自己還是有那么一些發言權的，就如他跟李三思說過的，他當年可是走南闖北斬過妖除過魔的。

雖說這個斬妖除魔，斬的不一定是大妖，除的不一定是大魔，那臭小子每次連連點頭也不一定盡信，卻也擔的上“道長”兩字尊稱。

只是道長雖好，世人對他們的看法卻錯了。

在世人的眼里，道士也不知何時跟逍遙自在扯上了關系，這可是天大的“冤枉”了。

那些茶樓里，巷口邊兒，彈著琵琶唱小戲的紅塵女，一把扇子說乾坤的說書人，多是形容道士穿著一身道袍，腳踏十方布鞋，手持拂塵，腰系葫蘆，進可云游四方，退可縱情于山水之間，過的是神仙日子，令人艷羨不已。

但這些說法落在老道的眼里卻都是胡說八道。

原因嘛，他瞅了瞅自個兒。

道袍是有，千縫萬補，布鞋也有，不謂十方。

拂塵？怕是還比不得他這下巴上一撮白花花的胡子好使。

唯有這個葫蘆，說的還有那么點理兒。

嘿嘿！

老道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拍了拍腰間，內里傳來水流激蕩的聲音。

至于云游四方，縱情于山水，這倒是要見仁見智了。

至少若是有人覺得每天風餐露宿，跟鳥獸蟲魚相依為伴，過的是灰頭土臉的日子也算的上是逍遙自在的話當他沒說。

老道轉頭看了一眼身后，嘈雜人聲下是燈火通明，盡顯一派人氣，只是很快這些人氣就將不存在了。

還好，還好。

人氣沒了，但人還在。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老道不知見過多少人因種種原因兩樣皆不得，正是如此，他才更珍惜眼下的一事一物，就似他那個淘來的便宜徒弟。

人不錯，心性也不錯，最重要的天賦也可，說不得他還真能教出個光耀門楣的呢。

這么想著老道走路的速度都快了幾分，沒過多久他就步入了蔡村村民指明的林子內。

林子里很冷。

陰風簌簌，樹枝招展，攆走了好難得偷溜進來的幾縷月光。

老道走在林子里，連自己都看不太清，然而沒走多久，他卻看到了一道人影。

是妖魔嗎？

不！

“我是你親戚！”

那人影蹲在地上，沖著老道怪叫了一句。

“哦？你真是我親戚？”

“那當然?！?

“那不知你是我哪路親戚？”

“你問這么多干嘛，你自個兒過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聲音顯得有些不耐煩。

老道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么？”

“你不是說自己是我親戚嗎，我想了想，我好像就一個親戚?！?

“我就是你那個親戚。”

“哦？怎么有些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

“我突然想起來，我那個親戚好像不是個東西?！?

“對對對，就是我，我就不是東西?！?

那人影又跟著應著，然應著應著聲音突然就滯了下來。

半晌兒，“你敢騙我！我要你死！”

人影發出一道凄厲的尖嘯，卻是朝著與老道相反的方向跑去。

老道搖頭晃腦一陣兒“誰騙你了，你本來就不是東西嘛！”

話落，一道哪怕在黑夜中也分外明亮的火焰順著老道的手指嗖的一聲朝著遁逃的人影竄了上去。

火焰牢牢的綴在人影的身后，照亮了他的全身上下，那是一具老道再熟悉不過的行尸。

“誅！”

眼看火焰已經貼近行尸，老道心里默念一聲，下一刻，代表著辟邪符的火焰直接將面前的行尸完全吞沒。

然，斬殺了行尸老道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笑容。

只因在他的視線中，眼前的林子里出現了一道，兩道……道道黑影，這是捅了尸窩了嗎……

另一邊，應著老道的要求，李三思已經帶著蔡村的村民上路了。

走的是陽關大道，去的是五十里開外的唐濟。

路途還算好走，就是走的慢些，不僅在于天黑，還是因為村民們多舍不得自家的財物。

柴米油鹽這些必需品不說，就是衣衫廚糧都足足塞了好幾大包，好似在他們的眼里這次離開就再也回不來了一般。

人群中倒也有個孑然一身的。

那是個頭發花白神色萎靡的老年人，乍然一看，渾身血色都不剩多少，儼然半只腳入了棺材。

老年人就是王明的父親王老翁，一路上他已經得知自己兒子變成鬼的消息，這般狀態也是因傷痛換來的。

想想便知，人生三大悲哀，少年喪父，中年喪偶，老年喪子讓他碰著了兩個，說不得還有可能是三個，畢竟就連兒媳都變成了食人的怪物。

這般痛苦豈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就連李三思也不知做何安慰，一路上只能對其多加照拂些。

行了一陣，眼前的村民忽的停了下來，后方更是傳來陣陣嘈雜聲響，似有人在吵架還是什么。

李三思湊眼兒看去，便發現后方的一片空地上聚集了不少村民，內里還傳來陣陣哭啼聲音。

“這是怎么了？”

李三思抱著師父的命令，一把擠進了人群，眉頭微皺。

“擠什么……哎呦，原來是小道長??！”

那被擠開的人本來還有些生氣，一看到李三思的面容態度立刻就緩和了下來，他指著內里一個抱著娃娃哭的稀里嘩啦的漢子解釋道。

“那漢子就是王二，他懷里那娃娃是他的兒子王小二，剛不知怎的突然就從林子里鉆出來了，可把大家嚇了一大跳，還以為是遇見了山賊呢?！?

“王小二？他不是撿柴失蹤了嗎？”

李三思清楚記得先前眾人的解釋。

“是失蹤了，這不又找著了嗎，也不知這半大的孩子是怎么在這大林子里摸到這兒的，不過家人能團聚也算是可喜可賀吧?！?

“你們說王二家的娃娃都找著了，是不是代表我們家的娃娃也能找著？”

“肯定能找著啊……”

王小二的出現無疑給眾人注入了一絲希望，在場的氣氛又變得熱絡起來。

唯有李三思眉頭緊鎖，正巧這個時候，他忽的注意到在王小二的旁邊還蹲著一只半大的黑狗。

李三思看了眼那面色蒼白的王小二，又看了眼黑狗，忽然半蹲下來微微笑道:“小二，哥哥能問你個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