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從一個本該舒適而悠長的夢境里醒來。

窗外午后的陽光十分溫暖，時值春末夏初，迷蒙的初夏或許將會在某日微微悶熱的困倦夜里醒來，但還不是現在。

但路明非的心情可算不上多么的好。在逐漸光怪陸離的夢境里，一切都像是真的一樣，在最后的最后，一大堆厚重的書從天上劈頭蓋臉地倒下來，砸得他滿頭滿臉都是。

該說是疼么？路明非直接給嚇醒了。

他點開了QQ，去看那個帶著棒球帽的女孩頭像。依舊灰色的頭像沒有跳動，沒有未讀消息也沒有上線。

幾乎是用脂肪記憶做完這一套的路明非突然愣住了，他突然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

“可是，我為什么會這么熟練地點開她的頭像呢？”

路明非看著那過往的聊天記錄，感覺那根本不是自己做的事情。

他人中龍鳳路明非怎么可能會那么遮遮掩掩地說話？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想要就是想要，不想就是不想。

如果努力了也沒有的話，那就算了。人生在世，無非就是大方灑脫幾字，該放手的就放手。

路明非沒有什么猶豫地點擊了刪除歷史聊天記錄。

毫不猶豫地點了確認刪除。

“刪就刪唄，還問那么多……真的是，又不是寶藏所在的地方，有什么好留著的。”路明非剛剛血洗完了自己的過去，總覺得哪里有點不對勁。

這時候老唐的QQ也閃動著消息，那是純正的網友，一起玩星際爭霸，沒見過面的那種。

“來一把？”老唐在網絡的那一頭賊頭賊腦地鬼笑。

路明非剛想回答一個好，然后隨手將身邊的一本書拿來當作墊子，把鼠標墊高一點，正想著這一把到底要不要用鼠標“做一次真正的自己”。

然后他愣住了……

身邊堆的可不就是在夢里砸了腦袋的那些書嗎！？

厚實的精裝本書皮，封面上是宛如相框一般的樣式設計，整個背景該說是低調奢華的暗沉色，還是艱苦樸素的土灰色。

“龍族……什么時候有這樣一本書了？”路明非納悶，作為堂弟路明澤的買書小助理，其實他對當今青春幻想文學具備了相當的了解，加上程雯雯也稍微看——

“怎么又想到她了？”路明非納悶，感覺自己的腦子和身體像是曾經借給別人用過，總是會做出一些和自身想法不同的事情。

“老唐，我最近在申請去美麗國留學的事情，稍微有點忙著了。順便問問之后你能不能幫我準備一下面試環節？”

“如果我能走運通過的話。”他又補充了一句。

“你要來讀書？好哇！”老唐的消息字里行間透露著高興，但他轉而又有些不好意思，“可我都是高中沒讀完就已經開始進入社會了，你覺得我能幫得到這些忙嗎？”

“至少發音和交流不存在問題吧？”

“那是肯定的。我中文雖然不好，但語言方面絕對是沒有任何問題，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那就好。”

“那你還是認真準備吧，有機會的話我們可以一起玩。”

路明非回答了好，然后開始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閱讀那幾本書。馬上就要高考了，他也確實被嬸嬸抓著去投石問路，試試出國留學這條輝煌大道是否真的荊棘叢生。

但路明非其實不在乎，高考也好，留學的申請也好。

父母不在乎他，還能指望叔叔嬸嬸嗎？路明非倒是希望有人在乎他，這樣他也就有了為了什么而努力，為了回應別人好意的機會。

這幾本書，光是發現主角碰巧與他同名就足夠讓路明非讀完全部的內容。

但路明非的眉頭越皺越厲害。

“不對啊……我路明非怎么可以這樣呢？”路明非花了挺多的時間去讀完整個三部曲，書倒是好書，就是同名主角實在是太衰了。

唯獨最后一部分路明非折磨完了赫爾佐格的情節算是稍微有了點光環效應，路明非倒不是多么喜歡上杉繪梨衣，只是覺得這個登場的角色實在是太悲劇了。

單純得像是一張白紙的女孩被卷進混血種之間的殘酷陰謀斗爭之中，說什么也會令人憐惜。

無論是在現實中重名的老唐、楚子航甚至是趙孟華應該都可以成為主角，趙孟華就是比書中的衰仔強這一點無可辯駁，或者是虛構的夏彌、源氏的兄弟這些人，都可以成為主角。

但他們都沒有。

“你這和我重名的衰小孩還真是深得作者的厚愛……”路明非嘆氣，生活這么無趣，他想如果自己真的是這個故事的主角，或許一切都會完全不一樣了吧？

“可后續呢？這個邦達列夫莫名其妙地跑出來復活了白王，然后呢，難道直接世界末日？”路明非覺得還不過癮。

他試著在網上搜了搜，發現無論如何都沒能找到相關的信息。變著法子在中文和英文的搜索引擎上尋找，他都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這怎么可能？太奇怪了吧？”路明非覺得不科學，這樣的書，大概賣出去能賺很多錢，作者寫出來也不可能什么也不做。

不會真有人寫日記這么高水平吧？那話真是見鬼。

況且，這幾本做工精良的書到底是從什么地方跑出來的，路明非至今都不明白。

于是他突發奇想，像是神經病一樣在QQ上搜索用戶“上杉繪梨衣”，并沒有結果。

“果然啊，故事就是故事，雖然我身邊的人重名了很多，但主要的人物還是沒能對上……難道是楚子航寫的？”

路明非想來想去，感覺這個可能性很大。但是他又不知道楚子航的聯系方式，也沒辦法去求證什么。

他又不死心地在LINE上搜索“上杉えりい”、“うえすぎえりい”，結果還真的讓他找到了一個。

抱著無所謂的心態，用Sakura注冊完LINE的路明非點了好友申請。理由路明非填的是“你的網名真好聽！”。

“霓虹國人還真是喜歡用真名，都不知道保護自己的私人隱私嗎……”路明非吐槽，然后不太在意地下線了，反正對方也不一定是真的上杉繪梨衣。

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巧。

他要去報刊亭買路明澤新一期的青春文學，嬸嬸雷鳴般的嗓音在遠處響起，曲曲折折地游蕩了整個房子，直接轟擊在路明非的雙兒之中。

這讓路明非越發覺得現實無聊。

確認到堂弟正在開始上網之后，路明非也跟著溜了出去。

他先去買了小說繪，然后蹭完了一本新出的計算機網絡技術基礎和量子力學簡論。

“果然我上次的想法是沒錯的，發郵件之后他們還真的確認了書中的紕漏，還給我發了五千塊錢獎金當網費！好耶！”路明非很高興，拿著匯款單就往郵政儲蓄銀行跑。

買完書的路明非去了網吧，準備和“寂寞的貪吃蛇”繼續“網戀”。

那是路明澤的秘密QQ號，空間里充滿了躁動的青春氣息，路明非看一次偷著樂一次。為了門當戶對，路明非給自己包裝成了“夕陽的刻痕”，變著法子暗示路明澤用微笑和悲傷成為一生的刻痕。

“這要是被發現了，大概就是一生的可恨了……”

看完整三部小說的路明非說不上有什么太特別的感覺，只不過非要說，一定要去留學的話他現在突然想去霓虹國了。

“哎，去哪不是去混吃等死呢……要說的話，霓虹國妹子軟萌還有世界上最多的女仆？”路明非憑借著一廂情愿的片面認知下了這樣的論斷，反正在這里誰也不在乎他，去哪都行。

“哪怕繪梨衣只是紙片人，我也要去看看她所在的國度。”其實這也是路明非會有這樣想法的理由之一，在此之前，他其實沒有想過要去。

嬸嬸只知道路明非英語不錯，卻不知道他會霓虹語，而且比英語還會得早。

之前玩秋之回憶5的時候，路明非是走運在地攤淘的，五塊錢的碟，正版原裝進口。伊拉克成色，不抱任何希望的路明非最終發現能玩。

為了這五塊錢，路明非硬生生學會了一門新語言。

能讀文字的那種。

后來他又去玩秋之回憶6，把語言基礎又鞏固了一遍，尤其對于日常交流和表達喜愛擅長。

“干脆，去霓虹旅行？不，還是想干脆去留學好了。”路明非想著自己突然拿到的巨款，覺得用來上網其實有點太多。

“寂寞的貪吃蛇”十分準時地發現了“夕陽的刻痕”上線。

路明非就想到了自己這個倒霉堂弟，想著這些時間他們也用父母按時給的生活費過得很不錯了，也該稍微“表示表示”。

兩人依照平時的節奏展開話題，路明非在醞釀氣氛。

“哎……”

“怎么了？”路明澤關切地問，覺得機會來之不易。

“我想去霓虹讀書，可是我沒有那么好的成績……”

“為什么想去霓虹，而不是美麗國或者別的什么？”小胖子路明澤有私心，如果以后都能去一個國家留學，那么就能在異國他鄉天雷地火。

“想去看滿地的櫻花灑落在神社里，想要燦爛的陽光照亮巫女們明媚的梨渦，歪歪斜斜地印下我們肩并肩的影子，風中飄蕩著女孩們歡聲笑語，神官們在身后行注目禮，雙人成行該是多好啊……”

看著這些話發出去，在網吧里寫小作文的路明非甚至都覺得自己矯情惡心。

嘔！

“如果只是這樣，可以去旅行看看啊！”

“可我錢不夠，家里人不同意我去，所以只能想著看看能不能留學。其實也想過要偷偷存錢，這些年我就存到了五千兩百二十六塊五毛……”

五千，是剛剛到手的。兩百多，是這些年上網和買零食到處鬼混生下來的零頭。

又哀哀戚戚聊了小半天，路明非總算搞定了對面的假文青。

“不過，你會匯款嗎？這么重要的事情我怕出問題，不然你讓你爸媽來辦？”路明非心中忐忑，萬一小胖子真的自己動手了，那問題就大條了，那地址寫的是假的。

他也很擔心路明澤說直接轉賬打款。

“沒事，我那個傻子哥哥知道這方面的事情，讓他去辦就好了！”路明澤滿口不在乎。

網吧里的路明非就傻了，不知道自己應該高興還是覺得窩火。

血賺的是他，被罵的也是他。猶豫了一下，路明非還是覺得自己應該臥薪嘗膽忍氣吞聲。

旅行的經費已經要到手了，沒必要在這種節骨眼上置氣，更加不可以暴露自己臥底身份。

至于路明澤的感受？花錢買教訓，從結果來說還是很溫柔的。

回去的時候路明非還是到傳達室看了看，居然還真的有他的信。

收到過無數封“親愛的申請者：感謝你對本學院的興趣，但是很遺憾……”這種拒絕，路明非也沒覺得有什么希望。

他本就是這樣，看不見自己未來的人生路倒底在何方，總是過一天是一天的心情在混吃等死。

嬸嬸心不心疼那些投石問路的幾十幾百美金石頭路明非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心態很好的，完全沒有崩。

“有我的信么？”路明非真的就是隨口問問，腳下甚至都沒有停住。

“有。”結果還真的有一只手一封信伸出來。

薄薄的一張紙，摸著就知道是拒信，路明非隨意地撕開了一道口子，看見了那句熟悉的話。

以后他路明非或許可以找一份工作去專門回拒絕信，跨國的那種。

“算了算了，果然就是這樣。”

他也沒多看，將“但是我們常說路不止一條……我們認為你打到了卡塞爾學院的入學標準，在此向你發出邀請”全都看漏了。

哪怕回信者把所有標點符號都省了，路明非撕開的口子也不夠讓看見卡塞爾學院這幾個字。

這倒霉孩子一心想著去霓虹旅行的事情有著落了，想著怎么編理由消失，根本沒看見拒絕之外的話語。

他以為后面就是一片白紙，什么古德里安教授、什么面試安排、什么秘書諾瑪，路明非統統不知道。

路明非也沒有意識到中文寫信是多么不合理。

“簽收。”

“還要簽收？”路明非心說你們拒絕就拒絕唄，怎么還在這里反復折磨呢……

路明非拆開包裹，沉甸甸硬邦邦的手機……全新黑色N96.

居然還有安慰獎？美麗國果然人心美麗！

他樂了，跑過去營業廳辦卡，辦著辦著到最后換卡的時候發現里面插著一張卡。

“我能不能……不要了？”路明非不好意思。

“您已經有卡了嗎？我看看……哦，這是國際漫游卡，月租比較貴的。”營業員努力挽救自己的業績。

“可我就是要這樣的卡，那正好。”路明非棋高一著。

“我給您推薦的這個，其實也有同等的功能，并且月租更便宜的……”對方慶幸自己的業務能力，其實他倒也沒說錯。

這張給路明非推銷的卡，相比于只在國內用當然是偏貴的，但是放在另一種情況，反而又算是劃算。

“那……好吧。”路明非換了卡，將原本的那張折了，扔進了垃圾桶里。

原本電話卡的通訊錄里有唯一聯系人“古德里安教授”，現在被拋棄了，并且即將送去火化，從這個無趣的世界上徹底消失。

路明非剛回到家把小說繪扔給路明澤，小胖子就猶猶豫豫地叫住了他。

“有事情？”路明非當然知道是什么事情，但他作為垂釣者得足夠耐心。

小胖子不答，路明非準備開始玩游戲。

“切一把？”QQ上突然彈出來一個叫“諾諾”的人，路明非還不知道他是誰。

剛想回答“好”，路明澤總算下定決心交代了一切。

于是路明非領命，然后跑出去空轉了，把錢也存在了自己賬上。五千加七千，算是老路家兩兄弟吐血湊錢輕奢霓虹旅行。

三天后，想辦法應付了一切情況的路明非已經上了飛機。

其實他覺得自己用不了這么多錢，如果到了之后一半的時間都是在網吧玩游戲，那真的搞不好能剩下很多。想著要是還剩那就給路明澤還回去一點吧，理由就說沒用完。

讓他的網戀被騙錢少交點學費，稍微搞搞活動打打折。

但他還是注銷了“夕陽的刻痕”賬號，想要作為和過去的某種訣別。

于是“諾諾”始終都沒收到回信。

李靖酒店十七層會議廳內，已經趕到了的古德里安教授偷眼看了門外的面試者隊列。

陳雯雯、蘇曉薔、趙孟華、柳淼淼還有些其他學生都在，各個散發著精英學生該有的氣質和自信，女孩們穿著大方美麗，男孩們自信張揚。

可是教授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想看見的那個家伙不在，那個滿頭雞窩頭發，散發著強烈自由隨性個性的優秀年輕人……

這是古德里安失眠好幾天才想出來的高評價。

“路明非人呢？他有沒有聯系過你們？”古德里安看著葉勝和酒德亞紀。

“可是教授，通知信是留的是您的電話……”葉勝指正。

時間一點點過去，越來越靠近預定的開始時間，古德里安越來越煩躁。

“人呢人呢？難道是堵車了？”古德里安費盡心思找理由安慰自己。

“教授，現在不是高峰期。”葉勝又在添堵。

古德里安瞪了他一眼，然后開始聯系遠在卡塞爾學院的諾瑪。

“找得到路明非嗎？”

“他正在前往霓虹的飛機上。三天前我向他發出競技的邀請，他沒有回答我。”諾瑪回答。

“他去霓虹干什么？”

“他通過開小號網戀從他堂弟那里湊夠了旅行費，應該是想去霓虹看女仆——”諾瑪毫不遲疑。

氣氛沉默了。

“等等，你是怎么對我們優秀的新生做出這樣的判斷的？”古德里安不服。

“他直接搜的，用度娘、雅虎和輝夜姬搜索，搜了三遍。是否要記錄他的學生不端行為檔案？”諾瑪的處刑語氣幾乎無情。

古德里安、葉勝臉都黑了，酒德亞紀在別開臉去偷笑。

這可是校長要的S級混血種新生，可這家伙不但翹了面試還跑出去瀟灑了。

不說這些，活動經費的來源本身也很有問題……

“那他不讀書啦？這小子唯一的錄取機會不要了，難道以他那成績去高考？”古德里安簡直不明白這邏輯，既然都發到邀請函了，手機也拆了，怎么就偏偏置之不理呢。

據他所知，路明非其他的申請都被卡塞爾關照過要拒的，但是說實話，他也不覺得路明非能過。無非就是怕哪位走了眼的教授偏偏就要了他而已。

可現在這情況又是什么回事？

“古德里安教授，我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提醒您。路明非在前幾日填好了向霓虹國的留學申請，他選的專業是霓虹文學院的‘漢文化研究’。”

“這小子還挺有頭腦——”古德里安教授習慣性地贊揚了一句，突然意識到不對勁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的地方！

“淦！去霓虹，快！快去安排霓虹之行。”古德里安暴跳。

“但是外面的學生馬上就要面試了——”葉勝潑冷水。

“把本地區那些充數的面試學生全給我拒了！他們又不是混血種，面試個錘子啊，主角都不在，不用演了都散了吧！”這位歐洲血統的教授一嘴麻溜的中文，“這小子去哪不好，偏偏要去霓虹申請留學，那里可是自治分部，要是被人挖走了——”

“你小子想去哪里瀟灑我管不著，你想去留學，門都沒有！”古德里安教授露出兇狠的表情，完全像是個街頭醉酒的無賴。

“教授，我人還在呢……”酒德亞紀的微笑僵在臉上。

“葉勝是大唐人，我們是美麗國學校，你要么是葉勝的人，要么是卡塞爾的人，你隨便選吧！”霸道教授如是說。

“快去聯系裝備部的瘋子，就說預備好和皇交戰搶人的準備！”古德里安對著葉勝安排。

“皇……你是說源氏的皇？”葉勝感覺事情開始逐漸離譜。

“不然難道是皇室天皇？我們可是遵紀守法良好市民。快去啊！”古德里安繼續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