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厲扭曲的警報聲響起，音波回蕩，比起最開始的爆炸聲要慢了一步才出來。

路明非心想危險都開始了，你現在響起來除了徒增人心煩還能有什么別的作用……

校園里空空蕩蕩，像是所有人都知道馬上將會出現的事情，唯獨只有兩位教授和路明非站在風暴的余波中凌亂。

大概真的只有他一個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吧，路明非突然就理解了為什么零和芬格爾消失不見。

芬格爾大概是知道一點事情的，當時他也確實也叫了路明非一起走，但路明非被古德里安教授給攔截住了。

“教授，這就是你說的‘孤獨感’么。”趁著戰場還保持著僅有的寂靜，路明非苦澀地問，他感覺這種危險的預警好像唯獨沒有通知給他一個人。

古德里安和富山雅史顯然是知道的，但沒人回應，古德里安當即就建議回去辦公室躲一下。

“糟了糟了糟了，忘記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快隱蔽！他們就要開始了！”富山雅史大喊，確認了路明非的猜測。

只有他一個人不知道今天的“龍族空襲”！只有他！！！

路明非這輩子都沒覺得孤獨過，唯獨現在……路上明明說了那么多有的沒的，為什么這么重要的事情，不先說出來？

“援軍趕到了！”路明非看向身后，驚喜地開口。

那棟樓里沖出來一支二十人小隊，黑色作戰服全副武裝，有些人扛著沖鋒槍和狙擊槍，有人提著刀，還有帶著火箭筒和肩扛式導彈的。

這些東西路明非在武器雜志上見過，現在一口氣算是看了個夠。

路明非看著那個拎著沉重破籮筐的人拉在后面，整個人都傻掉了。

并非是這個人有多么令人震驚，而是那破破爛爛看著隨時都要散架的蘿筐里裝滿了手榴彈！

“他們不是你的援軍！”富山雅史拖著還在發呆的路明非想要往辦公室那邊跑。

維修部的工人們從辦公室里“涌”了出來，不僅是大門甚至還有爬窗戶的，明顯是要去制止這些黑衣人。

但暴徒們沒有任何猶豫，抬起武器就攻擊。

落在最后的那名“手榴彈搬運工”大概是覺得負載太重了，于是俯下身撈起四五個手榴彈，五指下去把插銷全拉了，擊發后全扔了出去。

行云流水一氣呵成，路明非看呆了，這不就活脫脫一個自己會走的低配版集裝箱火箭炮？

難怪他會在最后，他本來就應該在最后，被保護著投擲出去大量的爆破武器。

幾乎幾聲連著響起，魁梧的木工成片倒下，像是被機器收割的麥田。他們來不及離開維修部的辦公室，就被徹底干掉。

路明非和兩位教授躲進了最近的小道里，外面槍聲震耳欲聾，從遠處教堂里沖出來一群人，身穿著截然不同的紅色作戰服。

似乎學校里的每棟建筑里面都有人，每個人都帶著各種各樣的武器，一句廢話都沒有，開始了兩個陣營的相互沖鋒。

高處有不斷移動的狙擊手，辦公室和教堂兩個大本營的位置有火力手提供猛烈的火力壓制。

這些人似乎全武器樣樣精通，榴彈炮火箭筒似乎每分每秒都在相互對射。

路明非震撼地看著古德里安教授，他想問問到底哪一邊是龍，哪一邊是人……或者說，兩邊都是龍類？

但他一開口，發現聲音淹沒在高爆噪音里，連自己都無法聽清楚自己在說些什么。

“學生會主席到底想做什么！他想毀掉整個學校嗎？他是不是想被扣學分被降級！”古德里安捂著耳朵，對著富山雅史咆哮。

他其實根本不用喊那么大聲，就算喊破了喉嚨也沒人能聽見，彼此也是通過辨認口型來讀懂話語的。

現在這個環境，聲音已經徹底失去了本身傳遞消息的能力。光是槍械的射擊聲就已經像是潮水般淹沒了整個卡塞爾學院。

路明非覺得他已經理解了學院的本質了。

“愷撒·加圖索！”富山雅史也跟著惱火地咆哮，“那個能拿美金生火燒開水的瘋子！他會在乎績點嗎？學校誰能給他降級！”

這個心理輔導教員十分熟稔地抽出航炮版PPK，居然從地上隨便就撿到了能用的彈夾，動作也是水到渠成。他臉上分不清楚究竟是上戰場的決然，還是找到機會亂來的興奮。

路明非心想，您年輕的時候大概也參加過龍類空襲的抵抗戰？

成功知道名字的古德里安教授暴跳如雷，幾枚流彈擦著他的頭發飛過，空中還飄蕩著發絲。路明非感覺心都要提到嗓子眼里去了。

“只要他敢選我的課，我就敢讓他掛科！”教授正大放厥詞。

根據概率學來說，在已經幾乎要中彈的前提下緊接著又面臨危險，這種情況是十分罕見的。但命運就是很擅長雪上加霜。

有一枚子彈帶著巨大的動能射入了他的身體，在胸膛上留下清晰而且冒著煙的彈孔。

古德里安教授踉踉蹌蹌地穩住身體，難以置信地看著身上的致命傷。血液飛濺，臉上的表情還停留在惱恨的情緒。

路明非覺得時間仿佛要停了，心臟痛苦地抽動著，古德里安教授是他認識卡塞爾學院的第一位教師。

他的學者氣質、玩笑、認真還有無微不至的照顧，其實是讓獨自一人留學的路明非有所心安的。

誰會不喜歡這樣一位個性跳脫但是很關心你的長輩呢？他能在方方面面給你幫助和鼓勵，教導經驗和教訓。

何況是從小缺愛的路明非。

在今天之前，他沒見過這樣的暴力事件。而前面木工們成片倒下的時候，距離其實比較遠，路明非只是覺得觸目驚心。

哪怕是看著沖鋒的那兩方人馬徹底倒下，路明非也沒覺得心痛，只有荒唐和恐懼。

但是古德里安教授倒下了，這是他真正認識和了解的人。活生生的一個人，剛才還在說“不要畏懼龍類，他們雖然很強大，但也不是不可戰勝”。

可現在呢——

古德里安教授的生命活力正在迅速流失，他拉著路明非的手：“下午有選課，你要記得選我給你推薦的那些課程。咳咳，好好學習……不要去選那些混學分——”

他的話沒能說完，路明非看得出來他有很多事情想要叮囑，但是卻來不及說出口。

“教授！教授！你別死啊……”路明非的語氣有些哽咽，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古德里安中彈的時候，路明非覺得自己的心臟也中了一槍。現在疼痛正在蔓延，怒火和悲憤隨著血液流遍全身，像是要焚毀身體。

原本試圖撲救的富山雅史也背后中槍，僅僅一下，就再也沒有爬起來。

路明非覺得這個世界上對他好的人不會太多，而現在竟然就要少去一個兩個。

小道外的槍聲還在響，也不斷有流彈擊中在建筑外墻的拐角處，有些被墻面彈飛的子彈都快要打中他的身體了，但路明非突然覺得不在乎了。

這場戰爭里沒有人在乎他的感受，所以他也不會在乎任何人的感受。

卡塞爾學院像是屠場，到處都是倒下的尸體，不斷有人喋血而死。而他只是剛剛被抓進來的兔子，但他準備咬人。

周圍仿佛突然就寂靜了很多，他依舊能聽清那些爆炸和破碎的聲音，但是它們不在轟鳴，不再影響視聽。

透過騰起的煙霧，他看見了許多人，看見高處的狙擊手，看見了雙方陣營后部的火力手。

他們都還幸存著，這場戰爭里的大部分爆炸和狙殺都是他們造成的，這樣的劊子手卻被保護在最后方，死了那么多人都沒有他們在其中。

路明非覺得悲傷，憑什么有些人就要因為這場沖突而死。

“交換么？”熟悉的聲音突然問。

他的話語很溫柔，外界依舊在爆炸和機槍掃射，但那些聲音仿佛都被這個直擊靈魂的提問壓制住了。

悲傷的視野里灌滿了黑色的潮水，潮水的深淵盡頭亮起了一雙黃金太陽般的眼睛。

“是你啊……你看了我的書沒有？”

“我看完了。”

“那你應該知道我的答案。”路明非像是早就有了答案，從未動搖。

黑潮褪去，黃金瞳孔熄滅。

一枚高爆榴彈突然從天而降，將小道兩側的墻面炸得崩塌。榴彈內部全是細小的鋼珠，炸開之后，這些高速爆散的二次攻擊才是真正的殺手锏。

路明非突然有強烈的危機感！

這次的攻擊和之前的完全不同，它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將要殺死所有爆炸范圍內的人！

自由一日供應的全部子彈都應該是演習彈藥，唯獨這顆朝著路明非的榴彈并非如此。它像是不小心被混進去的惡意，被毫無所知的火力手發射了出去。

這個時刻，無數道目光都盯在路明非的身上。

戰場上的楚子航和愷撒并不認識這個新生，楚子航是還沒認出來。

學院高處有些偶然看見這一幕的目光，包括若有所思的校長昂熱。

躲在黑暗角落里策劃一切的人等待行動的開始，也看著那枚他們所知的“血色煙花”即將炸開。

“去死吧，誰讓你是昂熱的希望呢？”有人說。

路明非的眼睛突然亮起黃金色的瞳孔，憤怒的血液仿佛真的沸騰了起來。

他落寞地說……不要死！

周圍仿佛都寂靜了，似乎所有人都預感到這次的攻擊不同尋常，帶著異常兇悍的危險。

榴彈里的鋼珠像是煙花般鋪天蓋地般爆散，以遠超子彈的射速覆蓋了四面八方的范圍。

濃烈的煙塵風暴和火光炸開，像是要撕裂一切寂靜，擊穿所有人的雙耳。

學生會和獅心會的學生們本能地覺得不對勁，那威力顯然超過了演練的程度，哪怕是混血種硬吃下去，也不會和普通人的下場有什么區別。

黑暗中的人在冷笑，笑容卻在逐漸凝固。

爆炸一瞬產生的轟鳴仿佛又在瞬間沉寂，所有人都看見濃煙之中，一個孤獨的身影依舊站立。他仰著頭，背有點勾著，看起來很頹喪的樣子。

“啊——”只有輪廓可見的身影在滾卷的濃煙中嘆息，吐氣悠長而蒼涼。

若說這些都沒什么，可任誰都被那雙隨著低頭而落下的璀璨瞳孔給震懾住了！沒有人認識那雙眼睛，可又有誰能忘記這樣一雙猙獰的黃金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