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貍精躊躇一瞬，看到胖狐貍那倒映著自己的眼睛時，抿著嘴巴跑到一棵寬大的樹后。

“云遮，你二人先去一步，為師送這位姑娘一程。”張起恩抱著胖狐貍，朝沈琮和宋懷微微一笑。

“好。”

目送二人離開，張起恩轉頭，正好看見狐貍精叼著人皮走出來。

“姑娘，他人之物，還當歸于他人。”張起恩放下胖狐貍，胖狐貍乖巧地伏在他腳邊打起了盹兒。

“天師大人，您動手吧。”狐貍精深深吐出一口濁氣，赴死般閉起了眼睛。

“好，那貧道對不住了。”

張起恩揮動拂塵。

拂塵晃出一道微弱的白光，白光覆在狐貍精的眉心，那兒頓時凝聚出一縷血絲。血絲隨著拂塵一甩，又飄向空中，很快便化作虛無。

狐貍精等了一會兒，不聞疼痛，反而還覺得一陣清爽，心頭前所未有的痛快。

難道……死前還能逍遙一下？

它有些詫異地睜眼，發現張起恩已經抱起胖狐貍，正笑瞇瞇望著自己了。

“天師……為何——”

為何它沒死。

“世間萬物，分陰陽善惡。長天有好生之德，姑娘心存善意，貧道不會濫殺無辜。”

張起恩咳嗽著慢吞吞開口。

狐貍精敏銳地察覺到，這位老人額頭上僅剩的幾縷青絲，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

他臉上的褶皺，似乎也隨著青絲變白而多了一番。

“多謝天師饒過小妖一命。可是……小妖開了殺戒，已經無法成仙了。”狐貍精抿唇，壓下心頭的喜悅，羞愧地低下腦袋。

也是因此，它并沒有注意到張起恩滿懷深意的笑容。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天下無奇不有，畢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至于可否能再成仙，誰又知道呢。”

聽著張起恩一番云里霧里的話，狐貍精有些不解地抬頭，卻只看到一襲枯木般消瘦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羊腸小道上。

晚間的霞光照在這步履似乎有些蹣跚的老人身上，竟讓它有一種這老人來自神國的錯覺。

慈祥，仁善，虔誠。

仿佛是被這斜陽吸引了一般，狐貍精下意識往前走去。路過一片水潭時，它慢慢止住腳步。

狐貍精低頭看去，瞳孔頓時睜圓。

清澈的水面中，一雙綠色狐眸閃閃發光，兩輪月牙兒里折進夕照，竟一點邪意也見不到了。

這是……未開殺戒的妖瞳？！

“在這世間，有一種能讓犯了殺戒的妖魔鬼怪，重新修煉成仙的方法。”

“大人，是什么呀？”

“正道之人，心甘情愿以自身血肉之軀為媒介，來凈化你的殺氣。代價是，他們將付出五十年的陽壽。”

“大人，自古正邪不兩立，他們會這么傻，為素不相識的妖怪舍出五十年陽壽嗎？”

“總會有一兩個憨貨——誰知道呢。”

狐貍精赫然想起自己還在秦嶺時，那位魑魅大人對自己說過的一番話。

天師……

狐貍精的眼眶頓時變得通紅。

長安籠罩在一片橙紅光輝之下，溫暖的夕陽讓沈琮難得愜意地瞇起了眼睛。

“云遮，你站在絳云樓門口干啥呢？”秦放抱著一只烤雞走過來，一邊毫無形象地啃著一邊含糊不清地問他。

“我在等老師。”沈琮看著城門的方向。

“老師……帝師回來了？”秦放一愣。

沈琮點點頭，突然三兩步上前，對著前面俯首作揖道：“弟子見過老師。”

秦放下意識側頭。

車水馬龍的街道上，一位面色慈祥和藹，穿著打滿補丁的破衣服的白發老人，抱著一只胖乎乎的白狐貍步履蹣跚地走來。

這種感覺，好像旁邊的熙熙攘攘與他們無關，他們只是這兒的過客一樣。

也對，誰都是這街道上的過客。

不過……天師什么的，不都應該身穿正兒八經的道袍，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嗎。

這老人家倒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至于正兒八經么……

似乎，也只有那一桿手里的破拂塵，和頭上的發冠能證明他是道人了吧。

“云遮，這位是——”張起恩看向胡吃海塞的秦放。

“老師，此乃弟子同僚，錦衣衛秦放。”沈琮暗中伸手，拽了一把秦放。

秦放趕忙眼下嘴里的肉，朝著張起恩鞠躬：“晚輩秦放，拜見張天師。”

“不必多禮，且進去一緒。”張起恩樂呵呵地點頭。

胖狐貍原本瞇著眼睛打盹兒呢，當張起恩湊近秦放便頓時睜開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后者……

手中的烤雞。

秦放：“……”

“老秦，咱不和他搶吃的。”沈琮咳嗽一聲。

“給你給你。”待張起恩將胖狐貍放到地上，秦放立刻在這廝眼巴巴的注視中，蹲下身子將烤雞塞了過去。

小胖子一個……要不是看你有妖瞳狐尾，還以為是哪家的豬崽子被染缸漂白了呢。

“云遮，為師先進去沐浴凈身，你們稍后帶著小家伙入內。”

張起恩說罷便進了絳云樓。

“云遮，他是天師帶回來養在身邊的嗎？”目送張起恩進門后，秦放忍不住伸手戳起了胖狐貍的腦袋。

“嗯。”

“那好啊，沒事兒可以逗逗它。誒，我們叫他胖子怎么樣？”秦放拽了拽沈琮的衣袖。

“你不怕妖怪了？”沈琮挑眉。

“一只小崽子，也還不至于。”秦放翻起一個白眼。

“它的血脈可不雜，也通靈。”

“……不管了，就叫胖子，聽著喜慶。”

此時的胖狐貍渾然不知，自己以后的名字，就這么被秦放和沈琮商量著暗戳戳定了下來。

“云遮，帶你朋友，和那小家伙進來吧。”

當胖子風卷殘云，把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一只烤雞呼哧呼哧啃完時，樓閣內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吆喝。

“好的老師。”

沈琮伸手抱起胖子，還沒走上幾步額頭上便冒出一股子冷汗。

“張鶴年你不行啊，這才幾步路就走不動了？”秦放見他這模樣，忍不住嘲笑起來。

“……你行你來抱。”沈琮直接把胖子塞到了秦放懷中。

秦放頓時一個趔趄，差點跪地給沈琮拜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