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羅嬋嬰在門外躊躇,直到森羅嵬進看到了她,才抱著他們才滿月的“皇太孫”走進來。她身上一身的黑灰,她才從太子府里出來。
“主人,沒有活口。”森羅嬋嬰恭敬地復命。森羅嵬進點點頭,又讓人添一壺茶,繼續喝。
“以后森羅若想向二位討杯好酒,還請滿足在下。想去就去吧,不用回我這里了。”森羅嵬進靠向椅背,招手示意他們快走。他埋下了暴亂的種子,讓平野人成為最痛恨平野舊貴族的人,讓舊貴族的后代成為重天時代的掘墓人。
森羅嵬進望了一眼側窗,那兒有一個衣袂飄飄的影子,有人已經在此候他多時了。但他作勢是要讓那人再多等一會兒。
森羅嬋嬰將那嬰兒放下。兩人齊齊后退,同時跪下,磕了三個響頭,離開了畫舫。
“怎么,兒子都不要了。”
森羅嵬進有一瞬間想把這個孩子掐死,他還是不想讓舊貴族的血脈留下來。但最終還是沒有舍得,這個孩子一雙眼睛,眼型與康安相似,瞳色又與嬋嬰相同,他很難不心軟,于是留下他讓隴媽照料。
側窗后的那影子挪動兩步,森羅嵬進已經猜測到她的神色有何種的不耐煩了。
“森羅大人……”隴媽抱著孩子,欲言又止,“真的……放棄神位了?”
“做神有什么好的,連塵妹都保不住。城東我看中了塊好地,隴媽,劃您一筆錢,幫我去把那塊地買了,他開多少都莫要還價,以后咱們就住那兒……”
森羅嵬進一邊喝茶,一邊看著側窗外的影子輕盈地騰空消失,又忽地從天而降,哪怕是船板她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片刻之后,只聽畫舫之外,天氣忽變。方才還晴著的天突然陰云密布,頃刻電閃雷鳴、風雨交加,森羅嵬進眼看著雨水和新貴族的軍隊,一同向王宮傾瀉,銳不可當。
又過半天,平野王宮易了主,宣布平野更名錫州。
然后撤去王族,效仿九幽,設下議會。
天氣放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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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雨知時節,
當春乃發生。
隨風潛入夜,
潤物細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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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風。”終于等到森羅嵬進的船艙中短暫地只剩他一個人,巫齊夜終于推門進來,打斷他自己同自己的對詩。
所以這一場好雨,想來就是巫齊夜的手筆。
“大星見果然還是九幽第一美人,以后還請叫我森羅伯爵。”森羅嵬進又倒了一盞新茶,推了給巫齊夜,“請,中庭南部的烏龍茶。”
“少廢話。拿來。”
“星見大人可太看得起森羅了。我如何會有錫、州、的、虎、符啊?”
巫齊夜不滿地盯視他。
森羅嵬進又幾杯茶水下肚,放下茶盞開始放聲大笑。巫齊夜怕是失算了,不僅胭脂沒有聽她的指使,還放虎歸山送走了司電。他也沒有讓錫州乖乖聽九幽的話,而是任憑錫州成為另一個大漠。
“你寧愿相信胭脂會做九幽的狗,也不信我真的不會做錫州的王。”森羅嵬進道,“來,大星見,帶你看出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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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羅嵬進將簾子收起來,畫舫停的位置極好,正好讓他帶巫齊夜一覽云華市集全貌。
鬧市中央,舊貴族們被陸續推上斷頭臺,直到鍘刀落在他們頭上,還在呼號“司風”的名號,妄想他們的司風大人還會天神下凡,救他們水火。殊不知天之下,早已沒有司風了。
“捧得夠高,才會摔得夠碎啊。”巫齊夜幽幽地道,“李未央不也是如此么?”
舊貴族們晦氣的哭號之聲遠去,鞭炮與熱烈的歡呼之聲席卷而來,整個云華一片喝彩道喜之聲。暮色蓋住天光,夜市開啟,無數的花燈隨微波匯入河流,從畫舫兩側繞了過去。天幕上放飛的孔明燈,也匯成一條燈火的河流。
天上的河與地上的河都亮得耀眼,而森羅嵬進坐在畫舫中,狂笑著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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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沒有料到人魚骨居然將內殿整個內殿變成了一個結界,海水從天幕上傾瀉而下,明日圣殿儼然成了一片海底宮殿。
她站在地面上,抬頭還能仰望到海面上升騰起的怒海狂濤。
教皇驅動靈力避水,胭脂效仿著他的靈力護盾,也構筑了一塊小結界,把她與仁王盾隔絕在內。就像海底的封印——把她這只不得了的小獸禁錮在此。
教皇聽說過胭脂目力驚人,但怎么都沒想到只此片刻就把他的秘術偷了去。
“小主人,你可知道‘債力’啊?”仁王盾牢牢地架在她身前,替她擋住人魚骨喚來的攻勢,“她只是看起來很強而已。”
“洗耳恭聽。”胭脂道。
她在海水中聽到了呼嘯的“風”,于是胭脂抬手在結界外又起了一面護盾,只聽一聲巨響,數支冰錐一齊扎在護盾上,又崩解成了海水。
“難怪,原來她是司塵啊。這種洞察真理、洞穿人心的能力,居然又現世了。”人魚骨俯視胭脂的那雙眼睛,好像看到了故人。
兩百年前,在雷電的囚籠中,司塵那雙帶著憤怒、不甘、悲憫、遺憾諸多情緒的眼睛,將無數的情感化成無言,最后變成一句“你永遠求而不得”。
回憶中司塵的眼神與她重合,但是失去了那些情緒,卻懷著坦然與勇毅。胭脂的眼睛生得很好看,是天邊的晚霞之色,緋色混著淺灰,就像霧隱中、寺廟外的桃花上沾著露水,靈動漂亮。
“不要理她。她與我有所不同。我是靈力本源是我自己,她,是向她的主人借來的。”仁王盾道,“放心,她把教皇的壽命都借光了,也沖不過我這面大盾。”
“如果我能找到的話,是否可以斬斷他們的靈力鏈接?”胭脂道,她聽到“司塵”二字,陡然從心中生出了怒意。她不喜別人將她與司塵作比,她不是,也不想成為。
她說的這件事,是幾乎做不到的程度,斬斷靈力鏈接,就是斬斷教皇與人魚骨之間的主從契約,談何容易——但她仁王盾在手,還是想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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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魚骨的力量來自于“借債”,借教皇的生命化作靈力,如果她的“債主”不再能借給她壽命了——她就脆如薄紙,而且要面臨“還債”。
結界之外,灌進來的海水比冰山更冷,比銅墻鐵壁更硬。
胭脂繞開仁王盾的保護,指尖凝聚了一束光華,光點朝海水碰去。一塊海水結成了冰,卻沒有浮上水面,而是向“海底”直直沉了下去,像一塊巨石落進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