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有兒臣送您這最后一程，也算全了您的體面，到了底下，也該瞑目了。”

往日孝順恭謹的帝王，臉上依舊帶著和善的笑意，說出的話卻是比他手中拿著的毒藥還毒——毒藥只能要了人的命，他的話卻是能誅了人的心。

趙嵐歌紅著眼睛，就那么死死的望著葉慕安，好似他跟在她身后一聲聲喚著母后的情景就在昨天。

可一轉眼他就端著一碗毒藥告訴她，有他送這最后一程，是她的體面。

趙嵐歌憤怒的想要打翻他手中的毒藥，可是卻被宮人死死按住，而且身上軟綿綿的，昔日引以為傲的武功，根本使不出半分。

“太后，您還是別掙扎了，早上那碗湯里，奴婢可是特意為您加了些好東西。”

這時，在趙嵐歌陪伴了多年的貼身侍女如煙走了進來，面色冷漠，唯有話中隱隱透著一點自得。

“知道您醫術高明，普通的毒藥您一聞就聞出來了，所以給你放的是特制的軟筋散，無色無味，天下只此一種。”

趙嵐歌不可置信的看著如煙，她有很多話想問，最后卻只能艱難擠出三個字，“你……為何？”

如煙從她入宮起就一直陪在她身邊，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也會背叛自己！

如煙下意識的看了葉慕安一眼，而后垂眸，“天下間哪有那么多為什么？想做就做了。”

趙嵐歌真正體會了一把眾叛親離的滋味，痛到極致，反而有些麻木了。

沒有再糾結如煙為何背叛，她只是看向罪魁禍首，驀地笑出聲來，“呵……好，那么葉慕安，你倒是說說，哀家究竟是哪里對不起你了？”

葉慕冷漠的看著她，“哪里對不起朕？您應該是覺得，哪里都沒有對不起朕的吧？”

“也是，您十四歲入宮為后，將當時剛剛喪母，僅有八歲的朕養在身邊，不到半年，先帝駕崩，在您的幫襯下，年僅八歲的朕登基為帝。”

“又是在您的幫襯下，平定朝野，讓朕坐穩了這個皇位；后來您更是垂簾聽政，讓整個大興未生出絲毫變故……樁樁件件，您似乎的確沒有對不起朕的。”

聽到她這一路走來的歷程，趙嵐歌閉了閉眼睛，更覺得痛心，“那你究竟為何要如此對待哀家？！”

“哀家一直將你當親生兒子對待，一生為你籌謀，最后竟只換來一杯毒酒嗎？！”

葉慕安聽見“親生兒子”四個字時，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臉色也更沉幾分。

片刻之后，他又緩緩笑了，“一生為朕籌謀……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給的，是朕想要的嗎？”

“呵，你可知道，為何在你就要入宮為后的時候，朕的生母就那么剛好的病死了？”

趙嵐歌一愣，“……什么意思？”

葉慕安臉色猛的沉了下來，“你在這兒裝什么無辜？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因為你趙家權勢滔天，所以病重的父皇想要朕這個唯一的兒子坐穩皇位的話，就只能依靠趙家，所以朕的生母才會被秘密處死！”

“你說你一生為朕籌謀，可你那是在為了朕嗎？你分明是為了趙家！”

“你垂簾聽政八年，將朕當做傀儡一般，你趙家在朝堂說一不二，那些舊臣，那些元老，統統被你打壓排擠，甚至流放邊疆！你便是這樣為朕籌謀的嗎？！”

趙嵐歌想要辯解，可是看著他滿臉的恨意，又覺得多說無益。

她只是有些茫然也覺得有些可笑，原來她這許多年的付出，于旁人來說，就是這樣的嗎？

“你……一直便是這樣看待我的嗎？從你見到我開始，就一直憎恨我嗎？這整整八年的母子情分，也根本從頭至尾都是一個笑話嗎？”

她忍不住問出聲來，卻其實在問出的同時，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呵！母子情分？”葉慕安紅著眼睛，一字一句，“那當然都是假的！若朕不順著你，朕還能活到今日嗎？”

“好……真好。”趙嵐歌閉了閉眼睛，終于認命了。

只是死之前，她到底還是忍不住最后求了他一句，“你這樣恨我，那便將我殺了吧，只是……若你還顧念我們之間的一點點情分，求你放過趙家，至少給他們一條生路。”

葉慕安頓了下，忽然笑了，“呵，原來你也會有求朕的一天。”

他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居高臨下，一字一句，“可惜，朕不喜歡養虎為患。”

他的眼中，流露著復雜的情緒，可惜趙嵐歌還未等看清，他就驀然轉過身去，聲音冷漠而涼薄的說道，“動手吧，送太后……上路！”

趙嵐歌表情麻木而死寂，任由宮人們將那一碗毒酒粗暴的灌了下去。

腦海中走馬觀燈似的回想著她這一生，不管是她還是趙家的人，都以為她雖然犧牲了自己的幸福，但所做的這一切對大興來說，是很有意義的。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一切都只是他們一廂情愿……她這一生，根本就是個笑話！

她的眼睛直直的盯著葉慕安的背影，不斷的告訴自己，若有來生，可千萬放聰明一點，別再傻傻的奉獻自己了……要為自己而活！

毒藥發作，那疼痛深入骨髓一般，痛的趙嵐歌的意識逐漸模糊，恍惚間，她似乎聽見有人語氣急促，“不好了皇上，長林王闖入皇宮，一路往這邊來了！”

……長林王嗎？趙嵐歌腦海中浮現出之前被她視為心頭大患的長林王葉啟。

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了當初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正朝著自己縱馬而來。

跟他斗了半輩子，這大抵是唯一一次想到他的時候，趙嵐歌唇角掛起了一絲笑意的。

她在想，葉啟闖宮……莫非是他不務正業了那么多年，終于想明白要造反逼宮了嗎？

以前，她總盼著葉啟能造反逼宮，這樣，她就有理由將他趕盡殺絕了。

如今，她也盼著葉啟能造反逼宮，這樣，就能將葉慕安也送入地獄了。

趙嵐歌很想撐著一口氣等到結果，若是真能看見葉慕安死，她死也能順心許多。

可是……終究是撐不住了。

在她意識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她好像隱約看見，葉慕安回頭看了她一眼，而后冷冷的說了一句，“……真可惜，他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