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進官舍的第二日，姜桃五更天就打著哈欠起床催人去打水。

燕王給眾人安排了住處，卻未想到安排眾人沐浴用的水。入了燕大家都已經習慣雨水短缺的情狀，但未料到都城里竟會供水到如此之少的地步！

頭一日姬燚疲乏草草歇下，第二日清晨醒來她便要沐浴。姬燚素日喜潔，在隨國時沒事也要每日泡個三四回澡，更別說一路灰頭土臉奔波來此。

故而，廚房外刮著凜凜大風，廚房內姜桃火急火燎催著廚娘將水燒熱，一路盯著人直將浴桶和熱水送入姬燚的主房之中。剛想原路來個回籠覺，不妨看見一棵歪脖子樹，她走近些，冷不妨聽見有人在下房里說“鄭國公主”的話。

她眨眨眼，朝廊內張望，毫不猶豫得方輕腳步靠近……再靠近……直把臉貼近了窗欞。

只聽那廚娘喜道，“才剛給公主送水，公主就賞了這些錢。我謝恩抬頭見了真容，那果真是天上有地下無的仙女兒！”

“哪個公主？”另一個問道。

“自然是咱們長公主的女兒，隨國來的公主。”

“你說，誰能當上皇后？”

“那誰知道！”

“聽說這新皇也不好這口，宮里那蘇妃就是個幌子。”那人壓低了聲音道，“聽說新皇喜歡男人！那季司馬就是個兔兒爺！”

“喜歡男人也得立后吖！若是隨國公主將來能當上皇后，我也算是接過未來皇后賞的人了！”

最后兩句姜桃幾乎把耳朵貼在窗欞上才聽清，待聽清之后想起季梁那張妖孽橫生的面容，不由得笑破肚腸。

不料一回頭竟看到那張妖孽橫生的臉近在咫尺，直把她唬了一跳。

季梁冷瞥一眼她還來不及合攏的嘴角，不與她計較，“哐當”一腳踢開了房門。

“來人。”季梁低沉的聲音響起，“帶下去問明白。”

兩個舍人聞言頓時嚇得抖如篩糠，適才講話那婆娘顧不上行禮，禁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這是要小懲大誡了，小滿心領神會帶人上來將人提走。

“司馬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待哀嚎聲傳出院門，季梁回身輕彈一下目瞪口呆的姜桃的腦門，“還看？”

姜桃吃痛，捂住額頭道，“又不是我說的你。”頓了頓又眨眨眼問道，“什么是兔兒爺？”

季梁伸出修長的手指作勢還要彈。

“不要！”姜桃忙討饒，笑道，“燕王真有那么喜歡您嗎？”

季梁咬了咬后槽牙，斜晲她一眼，抱臂道，“三日之后，陛下在宮中設宴款待兩國使臣，你家公主才剛已接了旨意。你何不自己去問他？”

“不問了！不問了！”姜桃擺手，吞了口唾沫，心想原來季梁這是特意來找她的。她心頭一熱，忽然問道，“宮宴上那人會來嗎？”

“你可知那人現如今是個什么身份？”季梁緩緩走至她面前，俯身看入她雙眼道。

姜桃蹙眉，悶聲微一頷首。怎么可能不知？天下無人不知，大燕國權傾朝野的大司徒——蘇衍，凡事都沒有這官要緊，專掌燕軍支計。

“蘇衍，先晉登科及第的狀元郎，所謂天子門生卻大義滅親。而后跟隨燕王從戎，有從龍之功，再后隨燕王南平隨越，大定江山；蘇衍之妹——蘇曼入主華盛宮九年，誕有一子，為燕王二公子，雖只冊立為妃，然燕王獨寵，視同副后，總理后宮；蘇衍之妻乃淮南王英布之獨女英歡，自小隨父統轄三軍，獨領巾幗軍，有不讓須眉之能。”季梁淡淡說完，聲音里聽不出情緒，“你報仇倒是挺會挑人的，蘇衍若不是個厲害的，又如何做得成這些事？”

你才挑人報仇呢！而她不僅挑了，這仇還非報不可呢！姜桃手指繞著腰帶上的絲絳，笑著念道，“只要不是燕王喜歡您那么喜歡他，總有法子。”

季梁低頭看她，“你若肯結盟，尚有勝算。”

姜桃聽那聲音低沉，像是哄也像是勸，她眉心微蹙，又舒展，他原來是等在這里。

“憑什么？”她一貫反骨，別過臉哼道。

沒有回音。

她忍不住抬起長睫瞄過去，季梁在看著她。

接觸到她的視線，季梁眉頭一動，懶洋洋笑道，抱著的手臂松開，“因為這里是我的地界，你得聽我的。”他本是順口說到蘇衍，眼前的丫頭絲毫沒有懼色，如道家常，不愧生來是皇親國戚又跟著公主，如此年輕就一副見過大風大浪的風范，卻也不免心生憐惜，足不出戶兩耳一閉的高閣閨秀哪里有這個派頭？

“就算有事也可以再找你啊。”他聽她下一句說道。

季梁掀了掀眼，被她理所當然的語氣弄笑了。

他笑著笑著，忽然指一下皇宮道，“勸你且先忍一忍，宮宴之上怕是不太平。”

姜桃稍稍一怔，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尊盤、鄭國公主、姬焱、議和，樁樁件件沒有一件不是小事，不需要小心行事。既然今日他們來了便是準備要在這里站穩腳跟的。她隨之回味過來，他這么清楚，想必是早就看清楚了。可等她回頭，季梁身影如風，已經說走就走了。

三日后，燕王于崇德殿設宴款待兩國公主和使臣。

高峨的崇德殿，金琉碧瓦，蟠龍玉柱，氣勢恢宏。至高無上的皇家瑞象隱透出能讓各國臣服、萬民折腰之勢。宴席之間，燈火輝煌，帳舞蟠龍，御香繚繞，說不盡的熱鬧繁庶，太平氣象，無一絲諸國不穆之意。宮伎奏樂起舞，五品以上文臣武將但列兩側，酒酣食足，唯司馬季梁俊面肅然，精光微閃的眼神盯著殿中的每一個人。

姜桃坐于姬燚遠處身后，眼簾微垂悄悄打量殿上眾人。

燕王正與剛到京的英布和悅地說著話。燕王身量挺拔，眉目俊朗，神采奕奕，被英布一長串頌德謝恩的話說得似心情極好，放聲大笑，還輕拍著英布的手連聲夸著，“英卿有婿如此，朕心甚悅”。

鄭國正使副使皆甚是年輕，舉手投足間卻頗有風范，席間言談得當，連燕王身邊據說里最梗古不化的大學士竇叢在席間也輕捋著頷下長須，對他們露出百年難得一見的微笑。

竇叢對面端坐一人，一身白色宮袍，云袖飄卷，似白云出岫，逸美難言。

姜桃攏在宮袖中的手攥了又攥，緊了又緊。蘇衍從前便是此等風姿迷住了姐姐，沒想到這些年過去非但風華依舊，氣度更盛了。她正兀自默默想著，蘇衍環視一圈，朝她位上望了過來，眼中含笑，觸上她的目光，竟是躲也不躲。他那一笑，堪比殿中金花，驀地晃亮了姜桃的眼。姜桃猛得低下頭，漲紅了臉，隱隱心驚，心中之計也未想定想透，若是被認出……她不禁有些煩悶。

不久，內侍進殿，跪稟道，“啟稟皇上，隨國公主敬獻尊盤。”

燕王似是很高興，如春風拂面，笑道，“快宣”又向身側的季梁欣慰一笑，“隨國此行，司馬實堪褒揚。”

季梁忙拱手，“微臣不敢。”

話音未落，便見姬燚一襲紅翎嫁衣款步走上殿來，耀亮了殿上眾人。她上前叩頭，眾人皆被這一抹紅影晃了一下眼。燕王笑道，“快快平身！宣旨。”

司禮的內侍啞著尖細的嗓音宣道，“奉旨：隨侯長女姬燚，著封為妃，于九月十五日進內。欽此。”

姬燚靜靜得接旨謝恩。

內侍又引過鄭國公主，她身姿輕盈，容貌出眾，跪下向燕王請安，低頭聲如鶯囀，“臣女參見皇上，愿皇上萬歲萬福。”

燕王含笑點點頭，吩咐內侍，“宣旨。”

內侍又宣道，“奉旨：鄭氏王女司馬有容，著封為妃，于九月十五日進內。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