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離渠宮。
封蕊慢慢睜開眼睛,她的眼睛轉動了幾下然后定在權佑身上。
“阿蕊!你醒了!”權佑見封蕊對他笑,他很開心,十多天以來的疲憊瞬間一消而散。
“嗯。”封蕊看著權佑回應他,她幾天沒進水食,此刻又渴又餓,她淡淡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柏洄,我想吃點東西。”
“......哎!”權佑不停地點頭,他拍了拍封蕊手跟她說,“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拿些吃的來!”
“嗯。”封蕊點頭,她視線跟隨權佑,等到他出去后才將頭回正。
她呆呆地盯著上方的房梁,忽的有了一些疑問:這里是離渠宮?離渠宮不是璇夕母妃生前住的宮殿嗎?她怎么會在這里?叔叔不是讓章連帶她和權佑進宮一起守歲嗎......
她突然間覺得心中好似缺了一塊,空落落的,她有些不知道該干什么。
門被打開,權佑回來了,封蕊撐著床自己坐了起來,她捏了捏手心覺得奇怪,不可知地笑了笑,她的內力似乎充沛了許多......想必權佑知道了會很開心,她也不用每日都被他逼著練功了。
“你怎么自己坐起來了!”
權佑將吃的東西放在一邊,上前扶封蕊,他似乎覺得她很虛弱一樣。
封蕊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看著權佑伸過來的手,她躲開了一些,對他說:“不知是不是這皇城的風水養(yǎng)人,權佑!我感覺我的武功精進了不少,我剛剛起身的時候發(fā)覺內力多了許多!你的方法雖然古板,但實在有用!我以后肯定會更努力的!”
“是嗎?”權佑笑了笑,他將吃的東西拿過來遞給了封蕊,“武功進步是好事,你也別太累著了?!?
封蕊咬了一口權佑給她的東西,然后她的手在權佑的面前晃了晃,說:“怎么了?哪里不對嗎?怎么聽到我說功夫有長進還不開心呢?我可沒有偷懶的!”
聽了封蕊的話,權佑感覺到了她語氣中的不自在,他對她搖了搖頭又倒了一杯水給她喝。
“沒有,只是最近黑門有許多事要我回去處理,我有些累了。既然你說你的功夫有長進,那等我們回到梅江之后切磋一下吧?!?
“好!”封蕊開心,她忽地問了一句:“怎么都是你在處理黑門的事務......老師呢?”
她其實想說的不是“老師”這兩個字的,可那一瞬間她忘了要說什么。她好像忘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然后她在說完后突然記起來一件事。
她的老師和她的父親好像不在了......她不確定。
她問權佑:“是不是有事發(fā)生,爹和老師他們......你是不是對我做了什么?為什么我覺得自己好像不應該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
“你想知道什么?”權佑試探著問了一句,見封蕊搖頭,他才惶惶開口說話,“除夕夜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張申易潛入宮中找老師和封大人報仇,我和禁軍趕過去的時候已經遲了,他們那個時候已經沒了呼吸,你也受了傷,我便將你安置在了離渠宮的內殿......”
“怎么了?”權佑迎上封蕊看向他的那道目光,他便停了下來。
其實他的心中應當是有些發(fā)慌的,可是他說話的時候很是從容,像是他現(xiàn)在說的這些才是真正發(fā)生過的事。
他從容不迫是因為他的心中已然習慣了他們都不在了的事實,同時也想通過他這副淡定的模樣讓封蕊相信他說的話。
可封蕊的安靜似乎顯得他的從容有些可笑。她太安靜了,就算她已經忘了趙弦,可死的人是她的爹和老師,她不是也應該難過的嗎?為何她像是一開始就接受了一切,比他接受得還要快。
封蕊靜靜聽著權佑的話,權佑說的跟她腦中的畫面一點不差,甚至還更清晰。但是她就是覺得有哪里不對,可她說不出來,便盯著權佑想從他臉上看出一些端倪來。
她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笑,然后放棄了。
她相信權佑,只相信他。
“你現(xiàn)在感覺好些了嗎?”
見封蕊能吃能喝還能笑,權佑心中反而不是滋味。
“嗯.....”封蕊點頭,她將手中最后一點東西吃下去后對權佑說了一句話。
“我想回梅江?!?
不知為何,她突然很討厭這皇城,覺得再多待一刻便會哭出聲來。
“好?!睓嘤幽乩鸱馊锏氖?。
權佑帶封蕊離開了皇宮,他們騎著馬走在樂都的街道上。封蕊在聽到行人說到“封府被火燒”之類的話后便讓權佑帶她去封府。
到了封府,封蕊下馬,然后在外面站著看了很久。
權佑在她身旁也陪了很久,他突然說:“封府......沒了。你難受就哭吧?!?
封蕊搖頭,她的心中根本沒感覺,就是覺得有哪里不對,但她不知道。
她轉頭跟權佑說:“這里是封府,是爹的家,爹已經死了,這里燒了就燒了吧。我不難過的,權佑......你在的地方,我在的地方才是我們的家。權佑,我不難過的。”
權佑:“你叫我什么了!”
“權佑。你說的話我都記著呢!”封蕊看著權佑笑了笑,然后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以后你也只叫我......嗯,隨便什么都行。我聽你的話,你也聽我的話吧。”
“好?!?
他們兩個在封府前又停了一會兒,封蕊沒有一點不舍,她拉著權佑和他一起上了馬。
封蕊靠在權佑的背上,任馬跑得多快,她都慢慢睡過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停了。封蕊靠在權佑背上睜眼,她問:“怎么了?權佑?”
權佑不答,封蕊便朝前面看去,璇夕在朝她這邊招手。她笑了,在公主府侍衛(wèi)的相扶中下了馬,然后上了璇夕的馬車。
“權佑!”封蕊叫一直盯著璇夕一言不發(fā)的權佑,她覺得權佑這個樣子實在對公主不敬,便喚他:“權佑!你也過來和我一起坐馬車吧!我們先去公主府同璇夕說會兒話,我們回梅江也不急著這些時候?!?
她的聲音淡淡的,在她喝下忘憂靈藥再次醒來后對于一切的人與事好像都沒有興致,權佑聽了皺了皺眉,他忽而搖搖頭朝馬車那邊笑著說:“不了!我在你們后面跟著,你別擔心!”
說完,他便拉著馬繩讓到了她們坐的馬車的后方。
封蕊的目光隨著權佑的身影移動,等他走到他們后方的時候,她的腦袋也探了出去。
在她滿腦疑問想要問權佑時,權佑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于是她立刻笑了回去,然后拉著璇夕的手一同進去了馬車里面。
封蕊在馬車中坐立不安,為什么璇夕不讓她和權佑立刻離開樂都,為何這么久了她還沒看到叔叔......
到了公主府,封蕊先下了馬車,她往后跑到權佑了那兒,她將手伸向他,權佑下馬后順勢牽起封蕊的手,帶著她慢慢走在璇夕公主的身后。
權佑認為以他和封蕊他們兩個現(xiàn)在的處境,應該不在適合走在公主的身邊,所以他帶著封蕊走在了璇夕后邊,盡可能的和她隔了些距離。
璇夕自是察覺到了權佑這般明顯的做法,她太不能接受他這樣的敵意,明明她是在保護他和封蕊......是在保護她,她覺得她應當是沒有做出過什么傷害他們的事,她......卻因為公主這個身份,讓他們不得不對她做出防備。
璇夕回頭,她喊封蕊:“阿蕊!你過來我身邊,你我好些天沒有一起說過話了......”
璇夕欲言又止,她看到了權佑臉上的表情,他并不愿意,可因為他們還在公主府,所以他妥協(xié)了,他讓封蕊到她這邊來。
她和他誰都沒有去問封蕊到底愿不愿意,就像待會兒他們誰都不會問封蕊到底愿不愿意......成為“另一個人”。
封蕊被人帶去了一個密室,她離開權佑的身邊前,權佑抱了抱她還告訴她別擔心,他會一直在外面等她。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為什么她的腦中會出現(xiàn)一句話:看吧,你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他們是不會放過你的。
她心中笑了笑,笑自己竟然不覺得害怕。
她聽了權佑的話,一點兒都沒在擔心了,因為她知道權佑在她身邊,所以她只是暫時離開他一會兒。
其實她去的地方也不能算是一間密室,因為里外兩間房就用了一扇門隔開,她還能聽到權佑和璇夕相談的聲音,想必他們也是能聽到她的聲音的。
正如她看到一個臉上都畫滿符文的老年女人坐在案桌前,女人正等著她來。這個女人的身旁還立了兩個女童,這兩個女童的臉上倒是很干凈,可是她們很安靜。
封蕊覺得很詭異,她現(xiàn)在很討厭“安靜”這兩個字,于是她裝作被眼前的場景給嚇到,然后大叫了一聲。
可是權佑卻沒有沖進里面到她身邊來,她的唇往上彎了彎,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她很想笑,卻忽然間流了淚。
封蕊走到案桌邊坐到了老年女人的對面,她看著這個女人問道:“叔叔呢?怎么不見他呢?這是他的命令嗎?”
女人不答,封蕊便換了一個稱呼又問:“陛下呢?我真的很想見一見他!我想問問他......為什么突然間這樣對我和權佑?!?
女人還是不回答,封蕊便作罷,她攤手往桌上一靠,似自言自語。
她說:“你們可不可以快一點!無論要對我做什么,我希望你們快一點!我想和權佑一起回梅江,我想回去了?!?
半柱香后,相對于里間而言,外間的火燭要柔和一些,可氣氛卻叫人更加揪心。
權佑和璇夕相對席地而坐,璇夕有一口沒一口地喝了幾杯茶后卻不見權佑面前的茶杯移動過。
“祝由術只會改變她的一些記憶,不會傷害她的。權佑,你放心吧。”她開口,聲音中有些疲倦,但給人一種很安心的感覺。
權佑終是按耐不住了,他靠近璇夕狠狠地盯著她,“我以為整個皇城之中至少還有你和廖微會幫我們!可是陛下一開始就將你們支開。可是為什么?廖微遠在大陰山,我肯定是指望不上他了的......”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雖然低落,但不至于絕望,可他接下來說的話卻叫人覺得他已然沒了希望一般。
他說:“你既然已經聽了你父皇的話,那就別管我們了......為何你,你......現(xiàn)在又要帶我和阿蕊來你的公主府!”
權佑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無力,也有埋怨璇夕的意思。
可是璇夕卻笑了,她抿了一口茶水,一個字一個字地對權佑說,她每說出一個字她那雙看向權佑的眼中的堅定就會更深一分。
“薛晴、我哥、阿蕊,我認為我這一輩子只會虧欠他們三個人了?!?
權佑不信,他失笑道:“你才多大!你只比阿蕊小一歲,今年才十三!公主殿下的一輩子應當會有很久很久,怎么就知道只欠這三個人呢?”
璇夕搖頭,她暫時沒有再聽到里間傳來聲音,她默了默干脆開口:“因為我是公主??!不會有太多事需要我去操心?!?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還有些心酸,聽得權佑心中一瞬間也有了些憐惜。
他接過璇夕的話突然開了一個玩笑,“所以......公主是自找沒事兒嗎?非得跟陛下對著干......”
璇夕果然被他逗笑,她捂嘴笑道:“權佑,我愿意!我跟你說我覺得虧欠阿蕊,是因為我知道......阿蕊在我心里很重要。我一定會讓她變得快樂,一定?!?
“所以......不惜對她用祝由術?”
璇夕不答,權佑無奈一笑道了一聲“謝謝?!?
然后他往里間的方向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說:“所幸,你愿意?!?
他又突然問璇夕,“”你們要讓她忘了嗎?”
還沒等璇夕回答,權佑乞求道:“她不能忘了我!”
璇夕低了頭,她笑著慢慢地說道:“她也不會忘記我的!她會忘記我們想讓她忘的人和事。她只會記得她是紫喬,是紫門的主人......和我們想要讓她記得的人和事。這是我的......我們唯一的條件!
良久,權佑才說話。
這一次的他看起來很甘愿的樣子,他說:“我愿意。”
看似甘愿,實是十分沉重的三個字就決定了“紫喬”的一切。看似容易實則難以做到,她今后將用很多很多的時間去追尋她不想忘記的那些人與事。
一月后,梅江黑門。
“紫喬!”
權佑拿著一件披風往雪地里立著的那個人走過去,他為紫喬披上后見她轉過身來看著他。
“怎么了?”他問。
紫喬蹙眉,她捂上權佑冰冷的手,“權佑!你的手怎么這么冷啊!要不我們回去了吧?”她說著對他的手呼了一口熱氣,拉著他就要往回走,邊走嘴里還邊念叨著,“你何時這般怕冷了!”
權佑笑了笑,看來璇夕公主是不知道他會怕冷這樣的小事的。
而且封蕊......如今的紫喬,她跟從前沒什么兩樣,對他也如從前那般關心,只是她再也不會記得他怕冷這樣的小事了。
他拉住紫喬對她說:“你之前不是想回來看梅江的雪嗎?現(xiàn)在我們就在這里,便再留一會兒吧,等一會兒我們在回去?!?
紫喬笑臉盈盈,對權佑點了點頭,然后靠在他的肩上,同他一起看這梅江的雪。
這一天的雪是他們回到梅江后下的最后一場雪,從明日開始春就要來臨了,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的。
權佑覺得這樣也不錯,用一個新的身份去活著,這樣他可以再次看到快樂的她,她永遠在他身邊,他也永遠在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