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很暗,不過封蕊還是能夠看得見,只是她看得不夠清楚。
她聽到幸之師傅在說著什么,“師兄......放心好了......一定會照顧好他們......”
幸之師傅到底在說些什么啊?封蕊使盡全力將她的身子撐起來,然后她看到老師朝她父親躺下的方向動了手。
封蕊這時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往后坐將身體坐正。
“嘭!”
她的腦袋炸開,她一臉不明地看著她的老師。
她開口:“老師,你殺了我爹嗎?”
她其實不知道她的爹究竟怎么樣了,只是她的老師都有了一個殺她爹的動作,她的爹也一動不動了,于是她說了話,明明應該是質問的語氣,她卻說得平常,像是他們還在跟她開著玩笑那樣。
“阿蕊!”鐘氻的身體一震,他惶惶朝封蕊那兒看過去,只見她一臉懵懂的模樣看著他,他急忙說:“你醒了!什么時候醒的?”
封蕊朝鐘氻那邊慢慢爬過去,等爬到他面前了,她先看著一臉她躺在地上沒了呼吸的爹,而后她眼睛紅了,又看向鐘氻問他:“老師,你殺了我爹嗎?”
不等鐘氻回答她,她又肯定地說:“老師!我親眼看見了......”
“對不起......阿蕊。”鐘氻說的艱難。
感受到了鐘氻的氣息不穩,封蕊低頭去看鐘氻的心口,才看了一眼她便閉上眼睛,她深呼吸抬了頭不看了。
她忽然開口關心道:“老師,你受了很重的傷。”她頓了頓,問:“剛才發生了什么?為何會是現在這樣的場面?”
鐘氻搖搖頭,“沒事的阿蕊,你別哭!”
聽到鐘氻關切的聲音,封蕊才忽地意識到自己哭了,她抹了抹臉想起身去叫趙弦和權佑。
“老師,你等我一會兒......”可她說了一句話才明白鐘氻的傷已經無力回天,那樣多的血......一個人為何會留那么多的血。
她得留在她的老師身旁,她又說:“老師......你等等他們!過一會兒哥哥和柏洄就要過來了!你再等等......好不好?”
可是趙弦和權佑為何還沒過來......
“阿蕊,你聽我說!”鐘氻拉著封蕊的衣袖,等她再蹲下后對她說,“今日之事你不管聽到了多少又或者猜到了多少,一個字也不能對其他人說!趙弦和權佑你都不可以告訴他們!”
“為什么?”封蕊的淚又流了下來。
她很害怕,為什么連他們都不能說,這樣她一個傾訴之人都沒有了。
“阿蕊只管答應老師!”
“好。”封蕊點頭。
“阿蕊!”鐘氻又喊封蕊的名字,他釋然道:“我殺了你父親,你想報仇嗎?”
封蕊愣愣看著鐘氻,她笑了一下,然后沒了表情,她說:“我知道你們不是故意的,而且哥哥跟我說不要有仇恨這種感情。何況......您是我的老師啊。”
鐘氻卻說:“可我是故意的!你爹騙了我很多年......你殺了我報仇吧!然后......和趙弦權佑他們一起離開九生門,好不好?”
“不好。”封蕊拒絕了,她怎么可能殺了她的老師,她與他之間沒有仇恨,何須報仇,她知道老師是想讓她“報個仇”,然后便將心中的傷痛忘掉,可是她已經忘不掉了。
她又看了她的父親,她的父親死了,她很痛苦悲傷,可是他的面容是那樣安詳,而且現在不是傷心難過的時候!
她忽地開口,有些任性,“我還沒有做上門主,我還沒真正接觸過九生門,我不想離開!絕不離開!”
“唉......”鐘氻嘆氣,溫柔地看著封蕊,他了真拿她沒辦法,他又說:“阿蕊,你知不知道老師現在其實很痛苦?”
“嗯?”
“老師受了很重的傷,很重很重的傷,你明白嗎?”
封蕊搖頭,為什么!哥哥和柏洄為什么還沒有來!
“老師活不過今晚的,你不必感到愧疚,幫幫老師吧!阿蕊是個最好的孩子了!”
封蕊再次看向鐘氻的心口處,這次她沒有躲開,那血還在往外面流,突然她同意了,她從懷里拿出一把匕首,她的哥哥送給她防身用的,如今卻要用來結束他們老師和師傅的性命。
她將匕首舉起來準備往她的老師心口刺去。
“嘭!”
封蕊覺得她的左邊突然亮起來,權佑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處,他的影子將她和她的老師籠罩住了。
“阿蕊!”權佑一開門就看到了封蕊舉著匕首要刺向他的師傅,他大喊想阻止她,“不可以!”
他已經用他最快的速度趕過來了,他去到清音閣后就發覺不對勁,便想著快點過離渠宮這邊來,可是被禁軍攔下來,趙弦發現后就出去幫他,他們花了好長時間才趕過來,趙弦也還在外面拼殺著,可是還是遲了。
聽到了權佑的聲音,封蕊的眼神冷下來,這一刻她想哭,哭他們終于來了,可外面的打斗聲讓她不得能停下來。
她突然間明白了一件事,所有一切都是沖著她和哥哥來的,雖然她還不知道為什么,但她寧愿動手......她希望權佑因此恨她,然后離開她,因為從她進入皇宮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不可能在繼續自在逍遙了。
她手中的匕首還是落在了她老師的心口。
鐘氻笑了笑,慈祥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封蕊的臉上,封蕊終是被這目光灼傷了眼,她將匕首抽出來隨意地在裙上擦了擦,然后放回懷中。
她轉身,還是跪著的模樣,她的眼淚一顆顆掉下來,她對權佑說:“柏洄,我好累啊!你可不可以帶我走......”
權佑還是沒走開,他朝她跑過來,抱著她將她扶起來。于是,她又叫了他“柏洄”。
權佑帶封蕊出了宮殿,她回頭看了一眼里面的慘狀,然后跟上權佑,從此再也沒回頭看了。
權佑拉著她走在前面,而她走在他的身后。這一刻,封蕊覺得很安心,她希望這條長廊永遠都走不到盡頭,這樣她還可以再繼續自欺欺人,獨自在歡樂和愁苦中度過余生。
璇夕公主來了,禁軍即刻停止了圍殺趙弦。
看到受了傷的哥哥,封蕊不管不顧地丟開權佑的手朝趙弦那里跑過去。
她跪下看著趙弦,哭著喊了一聲,“哥哥......”
她終于看到他了。
然后封蕊轉身想質問璇夕,她心中埋怨璇夕,為何偏偏是這個時候她病了,可在開口問她的瞬間還是擔心她了。
“璇夕......你的病好些了嗎?”
“阿蕊!”
璇夕跑過來抱著她,對她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封蕊對璇夕笑了笑,她搖搖頭道“沒關系。”
璇夕當然不知道,廖微也被陳皇支開了,她和她的哥哥......即生死難料!
還好璇夕來了。
“我帶你回去!”璇夕說。
“回哪里去?你的公主府?”封蕊搖頭,“公主府是你的家,但不是我的家!”
如今她的父親死了,老師死了......趙弦和權佑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阿蕊......”趙弦輕輕地喊她,“先過去吧!哥哥跟柏洄和你一起過去。”
封蕊看著趙弦,她沒說話,就只是看著她的哥哥,然后她倒在了趙弦懷中。
她真的好累啊!真的好累......她先睡一睡,等她醒來他們一直都在公主府,從沒有去過皇宮。
公主府中。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封蕊慢慢睜開眼睛,她只看到了她的哥哥。
“柏洄呢?哥哥......”
“還有一些事情要他去處理。”趙弦回道。
九生門的主人鐘氻今晚上死了,總要找個理由交代給九生門的弟子吧,封蕊才經歷了事,此刻又恐又驚,他肯定不能再離開她身邊了,至少在明天以前,他要一直陪在她身邊。所以他讓權佑去了,他們的師傅鐘氻,還有封蕊的父親封寧蒿,還是要把他們的身后事給妥善了。
“那柏洄還過來嗎?”封蕊問,她既想權佑快些遠離她,卻又舍不得他離開她。
“當然!柏洄還會回來找我們的,我跟他說好的,我和你在這里等他。”趙弦說著輕輕撫摸了封蕊的頭。
“哥哥。”
“嗯?”
“我想回梅江了。”
“好,等你好了......我們就回去。”
“嗯!”封蕊點頭,然后她還想再睡一會兒,等她睡醒,權佑也就回來了。忽然她又睜開眼睛看著趙弦,她將身體撐起來一些,仔細地看了看趙弦,她問:“我記得你也受傷了......還痛不痛?”
趙弦只搖頭并沒有說他不痛,他一個人和禁軍幾十個人打,只是受了傷,已經是陳皇手下留情了,陳皇還給了他時間跟妹妹告別。
但是他還想多陪封蕊一會兒,不然明天之后她就看不到他了。
這也是他和陳皇在今晚說好的,陳皇他可以容忍一個宋國的群主在陳國,但不能接受一個宋國的皇子還留在這位群主身邊。
他都還不能算皇子,可陳皇已經認定了。其實在陳皇的計劃中他和他的妹妹今晚就得死,但好像陳皇是不想殺封蕊的,因為封蕊是封寧蒿的女兒,封寧蒿是和他出生入死護他坐上皇位的兄弟,可偏偏封蕊還是宋國公主的女兒。
趙弦從大赤國回陳國后的這兩年中查到了很多事情,可唯獨不知道陳皇為什么這么恨宋國。若說是宋國當年發動戰爭導致陳國百姓在水深火熱中生活了一段時間,這場戰爭可能也是陳皇想要的,若沒有與宋國的這一場戰爭,他不會有機會能當上陳國的皇帝。
那陳皇為何會恨宋國,趙弦想了想覺得他不能就這樣認為陳皇恨的是宋國,他或許恨的是宋國之主和封鷺然吧。
畢竟連陳國人都說封鷺然背叛了陳國跟宋國之主茍且在一起了。
那他為何不肯放過封蕊,一邊想要封蕊活著,一邊又要把她逼入絕境。
“哥哥,你怎么了?”看到趙弦莫名其妙地笑起來,封蕊的心中忽然很不是滋味。
趙弦說:“你現在是不是很不想休息!”
他又像她小的時候那樣逗她了,封蕊笑了笑,她的眼眸里閃著光,似乎忘記了先前發生過叫她痛苦的事,她點了點頭道了聲“是!”
“那哥哥教你功夫吧!”
“啊?”封蕊疑惑,她問:“明天不行嗎?今天是不是太晚了些。”
她雖然不曉得現在是什么時辰,但是她知道應該離第二天早上沒有多久了。
趙弦用手指彈了彈她的額頭,道:“你想學的話任何時候都不晚,可我卻只有現在想要教你!”
見封蕊不說話,他又問:“學還是不學?”
他的模樣看起來很沒有耐心,封蕊一下子怕他不教了,便連忙說道:“學!我當然要學。只是,我有點累,可能一下學不會。”
她盡可能地告訴了她的哥哥,她不想要他離開。不單單只為了學他那厲害的武功,她不想明天醒來后就看不到趙弦了。
“沒關系,阿蕊的記性很好,一遍就能記在心里。”
“今晚上的天好黑......”封蕊不想在這個時候去學武功,她只顧著說話,只想和趙弦多說一會兒話,“我不喜歡天黑......也不喜歡天亮。”
她知道如果她的哥哥這一次走了,他就不會再回來。
“為什么今夜的月亮一點都看不到......”
趙弦不忍心打擊她,便告訴她,“除夕夜很難看到圓月的。”
封蕊問:“那明天呢?明天就是新年了,哥哥你會回來的吧。”
趙弦沒有回答封蕊,他抬手輕輕點點封蕊的額頭。
封蕊覺得從眉心處灌入了一道氣流,她忽然間覺得神清氣爽。
她感嘆道:“這是什么!”
“你這下精神了嗎?”趙弦還在同她玩鬧著,“這下能跟我學了嗎?”
“好好好!”封蕊投降,低頭抹了眼淚,留不住的人,心中再難受也留不住,她抬頭看著趙弦,“那你開始吧。”
趙弦笑著點頭,他沒有多余的話,想必封蕊什么都明白了,她沒哭沒鬧了,靜靜地等著他向她施展“紅塵”。
忽然在他們的周圍出現了紅色的水霧,封蕊伸手想摸一摸,可是毫無觸感,她一下子感覺她的心被“手”揪著一般,她難受,冷汗也跟著冒出來。
她抓住趙弦的手,對他搖了搖頭,趙弦這才停下來。
封蕊吸氣吐氣好幾次才覺得沒有那么難受了,她笑著打趣道:“你不是說這武功動了殺念便不會留有活口嗎?為何你明明對我用了,我還活著!”
趙弦說:“因為我不會殺你。”
“嗯......我也不會殺你們!”封蕊笑著說。
“嗯。”趙弦點頭,他問:“你學會了嗎?”
“沒有!”封蕊搖頭,她就是不想學會。
“那我再教你一次。”趙弦說著就要用功,封蕊急忙將他的身體轉向外邊,她說:“你來吧來吧!但是別對著我來!”
這一次的趙弦使了全力,內殿中的帷幔都飄起來了。
封蕊吃驚,她顧不上累不累立馬翻下床,她走到殿的中央細細地感受著“紅塵”,盡管趙弦說不會殺她,但她還是感受到了很強的壓迫感。
她的哥哥說的對,她確實記住了怎么使用“紅塵”,可她不敢保證一定能克制住她將會有的仇恨。若趙弦不在了......她一定會恨叔叔的。
“哥哥!”她忽然開口,“你真的要走了嗎!”
趙弦聽到封蕊的話也瞬間移到了她身邊,他將手指輕輕地點在封蕊的額頭上,他們的周身便有氣流涌動起來。
看著封蕊流著淚怎么都不肯讓他離開,趙弦便使了勁讓她不得動彈,他對她說:“阿蕊,你要答應我,你的心中要永遠存有善意,只有你不在只想著報仇的時候才能用這紅塵功法。
封蕊的身體動不了,所以她無法阻止趙弦將他的內力傳給她,她只得回答他:“好的,哥哥。”
傳內力花費了一些時間,當趙弦收回他的手后他還一下沒站穩往他的身后退了一步,可他突然蹲下伸手接住了因受不住那么多內力在體內而虛弱倒下的封蕊。
他在她耳邊哄著她:“阿蕊,睡一覺吧。哥哥就在這里......不會離開。”
封蕊已經堅持不住了,可她還是死死地抓著趙弦的手,然后在她身體中兩股內力流竄交融的刺激下痛得昏了過去。
趙弦見封蕊終于閉上眼了,他笑了笑,探上她手上的脈搏,然后松了一口氣,他早就知道有這一天,他會將他全部的內力傳給她,所以才決定讓她學武功。
還好她體內已有內力許久,和他的內力也不相排斥,所以他才能將內力傳給她,只是她和他的內力到底不是一樣的,兩股內力要完全相融還是需要一段時日的,怕是會苦了她要天天受折磨,希望權佑還在她身邊,她能夠堅持過來。
又過了一會兒,趙弦將封蕊抱上床去,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封蕊總說舍不得他走,可是他從來都是舍不得她的,他們兩個之中她才是能繼續活下去的那個。
他從前總覺得每年能回來看到她一次就滿足了,但其實陪她的時間還沒有心中念著她的時候多,如果他能再選擇一次,那么他會在姑姑過世后就立馬將她從封寧蒿身邊搶回來,帶著她和權佑早早遠走高飛,那該多好!
那樣他們三個永遠都不會像今日這般艱難了。
趙弦最后又輕輕點了點封蕊的額頭,然后他轉身離開。
不只是封蕊他無法跟她當面道別,這對他和她來說太過殘忍,還有權佑,他的師弟,他還不知道怎么跟權佑說......他要赴死這件事。
他知道了應該也會像封蕊一樣哭吧,他還很少看到他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