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古舜又來了,那是她來西樓的第十天,還是南璇接待的她,經過幾個晚上的相處,南璇覺得她對古舜多少有了一點了解,她以為古舜對于男女之間的情愛之事不感興趣,可那天晚上的古舜卻是給了她一個大驚喜。
“公子!還以為你不喜歡人家呢!”
南璇在為古舜倒酒的時候,這人趁她不注意便急吼吼地抱住她的身子帶著她往床邊靠,南璇的心中在很早之前就已經沒有了波瀾,對于這種事她習以為常,對方是客人,應付過去就成。不過今夜這個客人是個對她很大方的客人,她自是不會讓對方感覺到她心中的冷淡,所以緊貼著古舜的身子是一早就準備好的柔情似水。
可就當兩人倒在床上,南璇以為接下來的過程也會像過去接客的每一夜那樣時,古舜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她看著南璇臉上的表情已變成了享受,她似嘲弄、似憐惜、又似悲痛地望著這樣的表情很久,久到南璇察覺到了她停下后睜開眼睛看了她。
“怎么了?”
南璇此刻的聲音更是讓人容易產生遐想,古舜忽地咽了咽口水,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跟南璇面對面,很曖昧的動作,可她卻覺得像是在照鏡子一般,從前的她......也是這般,不知道什么時候就不在說“不”了,不管再惡心討厭的人,只要是她的客人,只要能讓她立足西樓多一分籌碼,她都能表現的像對待愛人那樣,甚至連說服自己的過程,到后來也沒有了。
可能是許久沒有給出回應,南璇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惱了一般,她將古舜推起來時,古舜才恍然回過神來。
兩人從床上起來后,古舜便立馬移動身子往一旁挪了挪,深怕南璇會討厭,就像從前的她會討厭那些男人一樣。
她忽然開口,用的是女聲。
“璇娘,你是自愿的嗎?”
說完這句話后,古舜忽略了南璇臉上出現的驚訝,她覺得這句話問的有些矯情,也是只有她這個過來的局中人才能說出口的話。
她立馬想換一個,可話到嘴邊卻怎么都說不出口了,好像若是她說的話,無論說的是什么都會讓人覺得假惺惺。
“你是女子!”
南璇看了古舜幾眼后才驚呼一聲,她突然從床上離開像是被打擊到了一般一步一步地退到了桌旁,她一瞬不舜地又看了古舜幾眼,真的被古舜的這種做法給氣惱了。
她的聲音顫抖,又重復了一遍:“你是女人?”
“對不起?!惫潘雌鹕硗翔沁呑呷ィ樕先潜傅谋砬?,她底氣不足地說出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璇娘?!?
“你別走了!停下來!”見古舜往自己這邊走過來,南璇立馬往旁邊退了幾步叫她停下來,待古舜停下來后她才問她,她將頭側了側往一旁看,臉色有點尷尬,說:“你是女子......怎么會想來西樓......找女子......你這......”
“我......”古舜看到南璇的耳根子紅了,她突然間也覺得尷尬,本來就不知道怎么和南璇說明她找上她的原因,這下只能梗著脖子告訴南璇她此次來西樓的目的了。
“我是......古舜,藍門弟子,來西樓是想救你們這些姑娘離開的。”
聞言,南璇立馬轉回頭有些好笑地看著古舜,但她沒有打斷古舜的話,只是她臉上的表情在古舜接下來的話語中變得越來越諷刺了。
“我和你們西樓的許先生從前就認識,我一直都知道他在四處尋找那些遇了事走投無路的姑娘,一個個的將你們哄進西樓......”
古舜說著頓了頓,她不愿意將姑娘們這些年所處的境遇說出來,因為她們所遭受的一切是她從前都有過的,她不想那么直白地、殘忍地將她們西樓中所有姑娘的傷疤揭開。
“剛開始,我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可我因為覺得自己遭受了不公的對待,所以對于這樣的事,心中一直都有報復的快感。那個時候的我知道不對,但還沒有意識到這樣做是大錯特錯的,直到前幾年我才醒悟過來,我知道晚了很久......”
古舜說到這里,她停下來看了南璇那里,然后那一晚上她的目光再也沒有從南璇的身上落下來,她看向南璇的目光真摯,因為心中的愧疚早已經溢滿,所以她不斷地想彌補。
“但我還是想讓這樣的西樓徹底消失,我曾經找到許先生想讓他停下來,和我一直去彌補,能彌補多少是多少,可他拒絕了我。幾年前,我雖然已經加入了藍門,但我在門中毫無根基,連見門主一面都十分艱難,更別說要做讓西樓消失這種大的事了,所以我完全沒有辦法阻止許先生。這兩年我終于能夠再回來了這里了,也有辦法將你們所有的姑娘帶出去!你們......可還愿意跟我走?”
古舜小心翼翼地說著最后那句話,她是已經遲了許久許久,久到她說出“彌補”這二字時顯得虛偽至極,可她就是知錯了,就是想彌補,哪怕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覺得她虛偽。
南璇沒說“愿意”,也沒說“不愿意”,她的嘴里念出來幾個字:“你......就是許小姐?。∥衣犗壬?.....說起過你。那個時候我才來西樓不到半年,但和樓中的姑娘已經感情深厚。那段時間有個姑娘愛上了一個客人,便到許先生那里去求恩許,許先生為她高興,帶著樓中的姑娘一起送別了那位要離開的姑娘。我替她高興,因為我知道我們這兒的姑娘下定決心要跟一人走是極其不易的,可我也知道她根本就走不了?!?
“你怎知她走不了的?”古舜坐到了南璇的對面,明知故問地看著南璇,因為她真的很想知道,既然明知來了西樓后就不會再有自由身,那么南璇為什么還要進來。
“你問我?”南璇說著也坐了下來,可能是與古舜相處了這些天,所以她對她的防備心不強了,就算聽到了古舜說她從前做錯了事,她依舊能好好的與她說話。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個地方都會嚴查‘符牌’,反正我從進來西樓之前就知道這東西對我來說已經沒多大用處了。不來西樓,我在外面也會一直被官府追緝,而我還不想那么早的就死,與其一直擔心受怕,不如找一個對我來說還算不錯的地方活著。
進來了西樓后,果然不出我所料,許先生讓我換臉又更名的,從前那個‘南巖采’便被抹殺了,沒了符牌,就表示在陳國沒有了一個準確的身份,沒有身份的人在陳國難以生存,連上街去乞討的流兒,官府都會暫時給個牌子。西樓中的姑娘大多都犯過大錯,或死罪、或囚禁、或流放......你說為什么我們走不了,沒有符牌寸步難行,若有符牌,那不是告訴官府快來抓我們嗎?”
“抹殺一個人并不容易?!?
古舜說,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果然,她在努力想救姑娘們離開西樓的時候,他也不曾懈怠,當真將她從前那些天真的話給做到了,可見辦法總是比困難多的!
“是。”南璇肯定了古舜的這句話,“抹殺一個人不容易,可改變一個人有時候只需要一句話。古舜姑娘先前說想救我們樓中的姑娘出去,姑娘大義,但我們樓中的姑娘能有今天的遭遇不正是拜你所賜嗎!姑娘以為我們樓中的姑娘會像你一樣那么容易的就能離開西樓了嗎?”
南璇說著,面容有些悲哀,她總算知道為何許先生是‘許先生’,為何古舜是古舜了。
“你以為我們都能像你這樣幸運嗎?你如今有符牌,但我們沒有,我們都沒法再有新的了,連你的那個假符牌我們都沒可能擁有?!?
她說著也有些羨慕古舜,“想必你也清楚,西樓吃人,可它不只是讓我們這些姑娘沒有了以后,男人也不例外?!?
古舜的身子因南璇的后半段話而抖了一瞬,她腦中忽然有個聲音清晰起來:離開吧,不回來看我也沒關系,以后你就是古舜了,就委屈你要當個‘男人’了。
她的眼淚突然掉了出來,她竟然真聽了他的話......那個他最艱難的時候,她一次也沒有回來。
“許先生,我倒是越來越佩服他了......”
南璇的眼中突然有了一點恨意,可隨之替代的是無賴,她恨許先生因一己之私害了那么多姑娘,可人怎么就是會變那么多呢。
可她居然有那么一刻的沖動想去理解他,她又繼續說了話,說的是許先生,其實也在說自己,許先生應是“救”了她一次,可卻是將她從一個懸崖邊帶到了另一個深淵中,她清楚的知道這一點,但還是隨著時間在西樓中一點一點消沉。
好像只要能一直活著,就算一直在深淵中,她也不怕了,好像一切早就無所謂了。
“他到底是怎么從‘許小姐’走到如今的‘許先生’這一步的??!”
“咚——咚——咚——”
“璇娘!許先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