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原紅門。
“你和廖微商量好的嗎？”席貳欽爬上一面“墻”，上面放滿了各式各樣的武器，她拿上一個方盒。
“廖化乘也來了？”紫喬站在梯子旁邊，幫席貳欽搭扶著。
席貳欽順著梯子爬下去，將手中方盒丟給紫喬，“你不知道？”
紫喬接住盒子后看了一眼，然后說道：“嗯。我最近一直在梅江。”
“感情你們不是一起的啊！”席貳欽伸手想將盒子要回去，“阿煙姑娘的生辰不是快到了嗎？我以為你是要送禮物給她。”
“哎哎，到底什么東西？你還想收回去。”紫喬躲開席貳欽伸過來的手，用拇指一推將手里的方盒打開，只見里面躺著一圈銀絲。
“這是什么？”紫喬問道。
“暗器而已。”
“‘而已’？那為什么又要收回去？”紫喬的食指稍微一帶又將方盒關上，她把盒子放在席貳欽眼前晃了兩下，說道：“為什么送給沙門主就可以，給我就不行？”
席貳欽看了紫喬一眼，“切”一聲，道：“你又不是我師侄媳婦兒！更何況這東西本來就很適合阿煙姑娘。”
“怎么合適？”紫喬湊到席貳欽跟前，想聽聽她到底會怎樣回答自己。
“嗯......”席貳欽摸著下巴思考著，她不想跟紫喬說的太明白，不然這姑娘回頭準會去驗證。
“嗯？貳欽姐姐？”
看著紫喬那一臉“無辜”的樣子，席貳欽知道她又醋了，才又生生擠出一句話來，“嗯......損人利己，絕地后生。”
“有哪幾種兵器不是這樣的嗎？”紫喬把手中的盒子握緊一些，覺得席貳欽是在敷衍，而忽略了她話中的意思。
“你從我這兒得到的好東西還少嗎？”席貳欽推開紫喬往外走。
“哎......貳欽姐姐，你這話說的，見外了啊！”紫喬跟在席貳欽身后，討好著，“我存了好幾壇云醉。”
席貳欽忽地停下來，也不看紫喬，問道：“是千度釀的？”
紫喬乖乖回答：“當然了！知道你愛喝，我特意留的。”
“哼！”
“那這個？”紫喬將手中的方盒拿起來向席貳欽暗示道。
“好吧，這次就算了，看在那幾壇云醉的面兒上。”
紫喬忙點頭道：“嗯嗯，貳欽姐姐客氣！”
兩人走出紅門的兵庫，席貳欽才繼續問道：“你既然不是和我師侄一同來的，那你來海原干嘛？可別說是偶到附近，特意來尋我喝酒的。我可不相信你的那些說辭。”
紫喬哈哈的笑：“我是專門來要你這個寶貝的！可以嗎？”
席貳欽擺手，瞥了紫喬一眼，“又胡說，那東西我前幾天才帶回來，那子緋都還不知道，你整天待在黑門又知道了？”
“貳欽姐姐，我真的是來......”
“你少來，你哪次來紅門是特意來看我的？每次都是有事才來！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又有什么事求我？說實話！”
“額——”
這怎么說......紫喬轉念一想，佯裝正經道：“哎！權佑大人讓我去一趟黃門。”
“那你來這兒干嘛？”席貳欽不解，紫喬去黃門為何又要來紅門繞一圈。
紫喬摸摸鼻頭，慢吞吞地說：“不知道黃藍兩門之間究竟發生了何事......我之前救南璇的時候受了點傷。”
“嗯？”
紫喬一只手攤手笑道：“我這不是怕嗎！就想來找你借點好使的武器用來防身。”
“啊？”席貳欽有點驚訝，她聽那子緋說過，不過那次，紫喬只是受了一點小傷。她應該不會因為那點小傷就來紅門的。
“所以你真的不是來給阿煙姑娘尋禮的？會這么巧？”
“不巧！離沙門主的生辰差不多還有兩個月，是廖微早來了。”紫喬懶懶聳肩嘆息。
席貳欽一臉警惕地看著紫喬，“也就是說你之后還會再來一次！可不能了，我的寶貝就這么多！一半的都在你那兒了......”
紫喬糾正道：“我那是借！”
“‘借’！你哪次還回來了？沒有吧。”說完之后，席貳欽妥協了似的不在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廊上有輕風迎來，將兩人的衣裙吹起了一些，席貳欽輕拂裙身，對身旁的紫喬說：“還有......你來紅門向我要護身的東西是因為你害怕？你會怕嗎？”說完了她想了想，覺得自己不該問出這個問題，于是點了點頭：“你會。我知道。不必再解釋了。”
紫喬眨眼不語，心道：你知道就好！
席貳欽也了然，她知道紫喬將剛剛那個東西要去應該是有別的用處，至于拿去做什么她就不清楚了，她也不會多問。
兩人一路聊著天走到了那子緋那邊，他的書房中還亮著，應該還在和廖微商討事情，紫喬和席貳欽兩個人不便打擾，便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著等他們。
坐下后，席貳欽幾次看向書房那邊，不知道在想什么，輕輕嘆道：“你看，廖微這么上心，他一大早就來了，跟那子緋說到現在，還不滿意。”
“跟沙門主有關的事情，他一向都這么積極。”紫喬撐著半邊腦袋，順著席貳欽的目光向那邊看過去，窗上映著那兩個人的微影，看那勢頭，又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結束。不過對于這樣的情況，她已習以為常，并沒有不耐煩。
席貳欽也趴著，眼睛盯著紫喬，表情有點委屈，開口說道：“你也知道阿煙姑娘的生辰還有一個多月，他現在就開始準備。”
席貳欽也不想將沙儂煙的生辰日子記得那么清楚，可是廖微每年都會在這個時間來紅門找那子緋，年年如此，她想不記住都難。
紫喬聽了席貳欽的話，知道她又在胡思亂想，也不知道怎么開口，只能淡淡一笑。
“你說——”席貳欽的眼神有些呆，像是陷入了什么回憶。
“貳欽姐姐！”紫喬知道席貳欽要說什么，忽地開口拉回了她的思緒，“你別看廖化乘這么忙東忙西，沙門主都懶得搭理他的。”
“是嗎？”席貳欽此刻的表情變得有點木然，對著紫喬語調也變得溫軟，她說道：“我搭理啊！他怎么沒送過我什么......”
這話聽起來也不像是只著對紫喬一個人說的。
紫喬一時間也答不上話來，眼唇一彎，對著面前的女子露出了一個溫暖安心的笑容。
席貳欽看到紫喬在對自己笑，也跟著笑起來，眼中有一片水光，但她沒有讓眼淚掉出來。
她知道那子緋是喜歡她的。可兩人都沒要進一步的意思，這讓貳欽心里多了許多苦澀。
陳時十一年。
“師姐！”席貳欽看到了向她這邊走過來的甘幸之，一邊向她招手，一邊朝她那邊跑過去。
“哎呀！”甘幸之抱住懷中的小姑娘，看著她那稚氣未脫的臉蛋心里一暖，“可算來了，等了你好久，還怕你找不到這里。”
“師姐，這山下真熱鬧！”席貳欽吊著甘幸之的手臂，臉上洋著笑容。
“喜歡啊？”甘幸之也難得高興一回，一雙桃花眼含著笑意，聲音也比平時溫柔了許多，看到小姑娘好奇的四處逛來逛去，笑容加深，叫住席貳欽，對她說：“這里好玩兒的玩意兒可多了，不像山上那般煩悶無聊，要不然就留下來吧？”
席貳欽手里拿著兩個紙人，學著攤主的模樣擺弄起來，聽到甘幸之的話后沒有回答，而是搖了搖頭。
“怎么了？山上住的久了，在這里會不習慣？”
席貳欽把手上的東西放回原處，低頭又搖頭，不等甘幸之繼續說話就走開了。
甘幸之看到了被放回去的紙人，低笑一聲，心道：原來是怕那老頭啊！
“小孩子，沒怎么出過門，你見諒。就要剛剛那兩個，給你錢。”甘幸之將錢給了攤主，接過紙人。去追上跑走的席貳欽，才走沒幾步就看到她在牌坊底下站著，正在看著自己，便快步向她跑去。
甘幸之將手里的紙人拿給席貳欽，笑道：“喜歡就拿著，怎么還放下跑了呢！”
席貳欽慢吞吞接過，看著甘幸之，似乎有些情緒，她說道：“我今年都十五了！還小孩子。師傅那個老頑固思想不通透就算了，連師姐你也這樣說我，你們怎么都當我是小孩兒？”
“哈哈——”甘幸之聽了后又笑了幾聲，惹得席貳欽更不滿意，她卻接著說，“我大你二十多歲，夠做你的娘親了，你還不是小孩兒？”
席貳欽細細看了看甘幸之的臉，說：“師姐瞧著還是往日的模樣，還是那樣好看。”然后朝甘幸之的胸前靠了上去，想到了什么，依著甘幸之，又說：“我有師傅、師姐和師兄就夠了，才不要娘親，她都不要我，我也記不得她了。”
“不可以！”甘幸之扶起席貳欽正色道：“你娘親是生養你的人，生養之恩大于天，貳欽不可以忘記。”
席貳欽沒有見過甘幸之生氣的模樣，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娘親丟下你，一定是有苦衷的。貳欽，你不能胡亂把娘親想的那么壞。知道嗎？”甘幸之的桃花眼泛起水光，看起來十分凄楚，見席貳欽還沒有反應，便輕吼道：“知道了嗎？不然師姐以后就不理你了。”
愣了好半天的席貳欽終于回過神來，緊緊抱住甘幸之，在她肩側快語說著，“知道了，師姐，剛剛是我不懂事，忘了師傅的教誨，以后不會了。”連手中的紙人折壞了都沒發覺。
“好......好......”甘幸之拍著席貳欽的背，眼角余光看到了掉在地上壞了的紙人，小聲問道：“我們再去買幾個吧，我看你好像很喜歡這些小玩意兒。”
聽了甘幸之的話，席貳欽也感覺到左手上的東西掉了，低頭去看，眼中的不舍被甘幸之看到了。
甘幸之牽起她的手想返回給她再買幾個，卻被席貳欽拉住。
“師姐，今日太晚，明天再來吧。”
“貳欽，明日我們就要啟程回白門了。”
“啊？”席貳欽將地上的紙人撿起來，和手中的那個一起放回了衣袖后說道：“那我們下次再來就是。”
“下次可要等到明年。”
“明年？”席貳欽疑惑，心想原來山下也不是都那么熱鬧啊。
“是啊。”甘幸之知道貳欽喜歡人多熱鬧的地方，可惜山上的生活除了練功就是練功，也難怪她一見到這番熱鬧的場景便歡喜不停。
“今天是上元節，雖然市集很多時候都很熱鬧，但今天的意義不同，這一天家人一般是要團圓在一起的。”見席貳欽不說話，似乎是在想為何這樣的日子意義為何就不一樣，甘幸之又說：“我曉得，師傅不喜歡太鬧騰，所以門中弟子都沒有過這些節日。不然，你留在我這兒，好好玩兒一段時間。”
“不了，師姐。”席貳欽懨懨地，“師傅他還不知道我下山來找你。他閉關了好久，我偷著機會跑出來的。要是讓他發現了，我又得去后山面壁。”
“那你也是真厲害！第一次下山就找到我跟你說過的地方。”
“師姐！我以前是沒有下過山，但是不表示我就找不到嘛！”
“嗯...不愧師傅的關門弟子！”甘幸之贊賞道，看到席貳欽的頭稍稍揚起，心里更暖和了。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話，就回附近的客棧了。
路上，席貳欽牽起甘幸之的手，上身很自然的靠向甘幸之。
甘幸之感覺到了右臂的重量，右手也握得緊了些，她那常年冰涼的手指此刻似乎也溫熱起來。
陳時十二年，冬。
貳欽起的很早，不到卯時就已經將包袱收拾好了。昨日甘幸之告訴她，今天他們要去紅門，目的是為了檢驗一個人，看他有沒有足夠的能力，是不是能夠擔下紅門門主這個位置。
她背著包袱在甘幸之房門前等著，望著樓下的厚厚的一層白色呵出一口氣。
原來在山上練功的時候，竟還不覺得雪天有多冷。不曾想這山下的冬天比山上還要冷一些。因為時常要跟著甘幸之到處去做任務，貳欽穿著單薄輕便，一時間還被冷風吹得微微發抖。
她朝里面退了幾步，今日的雪下得還真大，她看著院中的那顆光桿子樹發神。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到達海原，聽說那里比這邊還要冷上幾分。
一刻鐘后，甘幸之從房中出來，看到席貳欽的雙耳被凍得成了粉色，趕緊回房又拿了一件白色披風給她圍上，說話的語氣中有了些責怪的意思，“這么冷的天，你還穿的這樣少，不能為了圖方便就不顧惜自己的身體吧。”
“師姐，我沒事，我身體可好了！”席貳欽說著拍了拍胸脯。
“好也不能一直站在這兒吹冷風啊！”甘幸之將席貳欽的披風收緊了幾分，拉著她快步穿過中廊下了樓梯，邊走還邊說道：“師傅好不容易才答應讓你留在我身邊，你萬一身體有哪里不舒服，我怎么向他老人家交代！”
“是是是，師姐說的是，以后不會了。”席貳欽撒嬌道。
一年前，席貳欽原本已經決定再陪甘幸之幾天就回山上去，趕在師傅出關之前回去。但甘幸之讓鐘氻師兄直接給師傅寫了一封書信，說她之后就留在九生門歷練了，還以為師傅不會同意，但在幾天后，就在貳欽準備要離開的時候，甘幸之給她帶來了師傅的親筆信。師傅同意她留在師姐身邊，前提是不得荒廢學業，還要更加努力練功。席貳欽驚訝了好久才相信自己可以留在山下。
兩個人上了馬車，上面早早的就等著一個人，是雅娘，席貳欽向她點了頭后坐在了另一邊的座位上。
雅娘扶過甘幸之的手，等她坐穩后才叫馬夫啟程，回頭對她說：“門主，今日風雪很大，晚上應該到不了海原了。”
甘幸之“嗯”一聲，然后馬車里就沒有聲音了。
貳欽覺得路途還很遠，便閉眼冥神休息起來，不一會兒就聽到甘幸之的聲音。
“那小子心細，應該猜到了，不過你也加加急，今晚就別睡了，先去跟他派來的門人交接一下，等我和貳欽到了再說。”
“是。”
雅娘說完后又沒了聲音。
“師姐說的是......那——子緋。”席貳欽將頭扭向另一邊，心里一陣好奇，“就是要去考驗的那個人嗎？師姐好像很看重他。”
傍晚，馬夫將馬車停靠在一家客棧前，三人下了馬車。
“你先去吧，我和貳欽明日一早在去門中。”甘幸之吩咐下去。
雅娘領了命令就先離去了。
“師姐，我們不去嗎？看樣子應該不遠了啊。”席貳欽看著甘幸之一副一點不著急的樣子，心中有些疑問。
其實今日午后路經之地便已沒有雪跡，途徑匯縣更是太陽上頂，一片晴色。
明日早晨就可到達，可現在天邊還有橙色的余影，再加緊些，一兩個時辰應該可以到那里，可是甘幸之便在此地落腳，這讓席貳欽想不通。
甘幸之招呼席貳欽進去，跟她解釋道：“確實沒有多遠了，不過進海原需要行舟，這里的氣候晚些時候寒氣重，你年齡尚輕，還是等明日吧，早上等紅門的弟子來這里接我們。”
“可是我聽說海原比我們今早離開的那個地方還要冷些，它早上霧氣都還未散去吧？”席貳欽捧著一碗肉湯喝了一小口。
“他們有一艘不小的船。我讓雅娘去通知他們了。”甘幸之又給席貳欽的碟中加了一些菜。
“謝謝師姐！”席貳欽笑著接下，又說：“但是，師姐你讓雅娘先去的目的不只如此吧。”
甘幸之手一頓，抬頭看著席貳欽，“不然呢？”
席貳欽放下手中的碗筷，稍顯正經，對甘幸之說：“我知道師姐對我很好，但是就為了不讓我受寒氣，便讓他們開艘大船來接我們，我覺得有些小題大作。還有......”
“還有什么？”
席貳欽嘆氣道：“雅娘去得，我去就怕有寒氣？師姐，我可比她厲害多了，身體自然也強健許多，年齡小不是問題！”
甘幸之想了一會，發現小姑娘倒是什么都明白，這下還是直接跟她說了吧。
“我......”甘幸之眼中全是抱歉和不舍的情緒，真的要說時，還是難以開口。
“師姐......”
“雅娘是我特意支開的，我留你在這兒，是因為師姐想求你幫一個不小的忙。”甘幸之的視線從小姑娘的身上移開，她不敢看她。
席貳欽聽后長呼一口氣，“那你說啊！一個忙而已，小事，師姐都不知道幫我解決過多少煩心事了。”
甘幸之還是不敢看席貳欽，對面的小姑娘也沒催她，而是看著她，眼睛明亮，像是對于能夠幫到她還有些迫不及待。
“這個忙可能要花費你很多年的時間......”
席貳欽有些奇怪，但還是笑著的。
“你可能不會像現在這么自由自在......”甘幸之緊接著又說出了這句話，這次她看了席貳欽，小姑娘的笑容一下子淡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