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弱的月光與燈光融合成一片昏暗的天地,隱隱約約,朦朦朧朧,將“蝶戀花”院內走廊的輪廓描繪出來。那條走廊與小石徑相接。走廊上方爬滿了不知名的藤蔓。將走廊上空覆蓋,如同一把巨大的綠傘撐在上空。月光透過夜間的縫隙,在走廊上投下許多“星星”,走在夜間的廊上,如同漫游于銀河之間。那實在是一種難以言明的愜意。
陳尚彪坐在“蝶戀花”雅間之內,絲毫感覺不到“愜意”,他苦著臉,繼續向王千戶大人做著“人物介紹”:“嫖兄弟舉薦的這位,可著實就有些難辦了……”
“著實就有些難辦”?
王睿的小心臟“咯噔”一跳,隨即恍然——易瓜瓜那廝送來的銀票只有三千兩,這廝的銀票卻是五千兩,原來竟是這么回事兒!
“……這位仁兄,叫做侯禹,是嫖兄弟的表兄,現在遼東‘恩軍’中就任千總……”
千總與千戶同屬一個級別,這侯禹侯千總大人,竟要“花錢”來買個“降級”,以求能調入到王千戶大人的錦衣衛千戶所來任百戶?
是的!
因為他是在“恩軍”(一支由囚犯組成的軍隊)中當差,而且是在“遼東‘恩軍’”!
“遼東”是什么地方?
極邊之地、戰亂之地!
這廝犯的罪當還不算小——竟被發配至“極邊”之地去了。
“恩軍”與其他衛所士卒之間,有什么區別?
一是身份:“恩軍”由罪犯組成,其他衛所士卒則是由“革命先烈們”或是其后代組成。二是待遇:這又分物質待遇與政治待遇,在物質待遇上,參考一下“臨時工”與“正式工”之間的區別,便能理解;而在政治待遇上,衛所士卒若是踩了狗屎,不斷立有大功,則能一路加官進爵,成為朝廷大佬。而“恩軍”士卒咧?呵呵,除非你“擊敗了小怪物,無數次的拯救了地球”——才能換取“恩軍”身份的赦免,再來進一步累功,享受“政治前途”,不然你就安安心心的呆在“恩軍”中打戰打死了為止。
由“恩軍”中調至錦衣衛來當差,則相當于免去了他的“罪犯”身份,成功“漂白案底”,搖身一變,成為正兒八經的“國家公務員”——這么大一“政治身份”的轉變,只需花些銀子,再“降兩個級別”,確也不算虧!
王睿仔細一想,又覺著不對:“他表兄遠在遼東,怎的能這般快便得到咱千戶所缺了百戶的消息了?”
陳尚彪突然回頭,瞧了瞧大門,確定門外無人,才行壓著聲音道:“這也是嫖兄弟不敢來見你的原因之一,這侯千總一直都不想在遼東‘恩軍’中呆,又得知嫖兄弟在京中站穩了腳,便只身跑路,投奔嫖兄弟來了,且是前一兩日才到的京城……”
釀啦隔壁,“不好意思”來見老子,原來竟還有一屁股的屎想要老子來替他擦!
遼東那鳥疙瘩里邊,不但荒無人煙、天寒地凍,兼且戰亂四起、烽煙遍地,韃靼人、瓦剌人一邊喲呵一邊揮舞著大刀時常出沒不說,兼且還有麻匪、流寇,倒也確實不是一個能讓人呆得“很愉快”的地方。
可這侯千總,不,應當是“侯逃犯”與“侯逃兵”,怎么說也是“恩軍”中一千總,就這樣拍拍屁股走人,難道朝廷就不給他下個“A級通緝令”神馬的?
讓老子將一個“通緝犯”放在錦衣衛百戶的位置上,他高嫖嫖是嫌老子活得太滋潤了,想給老子“整出點事兒來”?
“他這表兄,是趁著外出公干的機會跑路的,這外出的期限也還沒到,嫖兄的意思,便是希望千戶大人能在這期限結束之前,將他表兄的事兒給定下來……”
高嫖嫖這廝,總算是還有點兒良心!
可是……
“還是不成的,我等只能打個申請向牟指揮使要人,易瓜瓜‘舉薦’的晏百戶沒什么大問題,牟指揮使當也不會故意刁難于我,可他娘的這‘侯千總’卻是在‘恩軍’中當差,想要將他要過來,不見得牟指揮使會同意……”
突然一張報告打給牟指揮使,卻是這般明顯的來替“侯千總”“漂白身份”,王睿想想他那回“誤會了牟指揮使的意思”,便覺著一陣心虛——本就未能愉快的玩到一塊兒去,人牟指揮使憑什么要默許了你王千戶的“小算盤”!?
“嫖兄弟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要不要這‘侯千總’,是千戶大人的事,至于批不批,則是牟指揮使大人的事。牟指揮使若是不批,這也是他表兄的劫數使然,也怪不得千戶大人……”
高皓明這王八蛋,總算是通情達理了一回!
王睿點了點頭,又覺著好奇:“他這表兄,莫非原來就是在軍中當差?”
“恩軍”兵源有二:一是“普通人民群眾”,違反了《大明律》,會被發配充軍;二是軍人——這也是“恩軍”最初的兵源,這些人若是觸犯了軍中的“條令條例”,或是有違《大明律》,也會被發配至“恩軍”當中。
像“侯千總”這種屬于“恩軍”中的中層管理者,系軍人“出身”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正是”,陳尚彪點了點頭,“他原來就系一衛所千戶,犯了事兒后,被發配至‘恩軍’中降做了把總,這人也確是有幾分本事,竟又在‘恩軍’中由把總升至了千總……”
能在“恩軍”中由把總“砍”出一個千總來,確是“有幾分本事”——“恩軍”體系內的升遷,可不比其他衛所軍伍——罪犯們組成的“恩軍”當中,可還有“關系”讓你找,有“后臺”讓你靠?
“他既是有這般本事,為何不愿在‘恩軍’中繼續呆下……”,王睿話還沒說完,卻見著了陳尚彪向他飄出了一個較為鄙視的眼神——換做是你,你會愿意在“恩軍”中呆?
被逼的罷!
人“侯千總”進了“恩軍”,便再也沒有了回頭路,他只得豁出命去給他自個兒“砍”出個千總來罷——他的小心思,卻又無時無刻不是放在“跑路”這一“科目研究”上的。
王睿撇了撇嘴,只得換了個問題:“這廝,到底是犯了什么罪,竟被發配去了遼東?”
“強暴婦女……”
……
“強暴婦女,也不會被充軍罷?”
“他強暴的,是他頂頭上司都指揮使的小妾……”
……
膽兒夠肥!
“準確說來,應當是他頂頭上司的小妾主動勾引的他,而他未能把持之下,竟又一不小心,將這小妾給活活弄死了過去……”
……
種馬!野驢!
鑒定完畢!
“向牟指揮使要的百戶,將他的名字也署上去罷。正如嫖兄所言,牟指揮使批與不批,可就不關我等的事兒了……”
王睿起身,卻又突然皺著雙眉:“咱千戶所內,這般折騰下來,到底還有多少人?”
陳尚彪一愣,卻也只得如實相告:“不足六百人……”
王睿一咬壓根兒:“再另作一公文與牟指揮使,說咱千戶所目前辦的平江伯這案子有些兒大,需將千戶所擴至一千一百二十人的滿編……”
陳尚彪嚇了一大跳:“大人,北鎮撫司內的五個千戶所,沒有一個是滿員的咧。再則,大人一口氣將咱千戶所的人馬翻上一倍,除非是遇上謀逆大案,千戶大人正在辦平江伯一案,若是突然弄出這般大動靜,只怕是會鬧得人心惶惶、滿城風雨……”
王睿卻嘴角一松,露出一絲狡詐的笑意……
莫非,千戶大人也只是隨便說說,打的卻是嫖兄弟的那般算盤——提不提是千戶大人的事兒,批不批則是牟指揮使大人的事兒!
牟指揮使若是一時迷糊,批了下來,那千戶大人自是能如愿以償,而牟指揮使若是不批,千戶大人也毫無損失……
王睿卻轉而瞧著陳尚彪,道出了一番與之毫不相干的話:“嫖兄與他這表兄,當是十分手足情深才是。不然,他表兄也不會來投奔于他,且將‘跑路’一事如實相告,而他也不會冒著大有可能會變作‘窩藏逃犯’的風險,來接洽他這表兄咧……”
陳尚彪深以為然,卻仍是未能找到高皓明及其表兄與這“咱千戶所內要擴編至滿員”之間,有任何關系!
“咱也來盡個人事,給牟指揮使出一道難題,看他會怎樣選罷……”王睿沖著陳尚彪微微一笑,眨了眨眼。
怎樣選?
選什么?
陳尚彪瞧著王千戶大人那微微上揚的嘴角,終于心底一跳,豁然開朗:批了“侯千總”做“侯百戶”與將“咱千戶所內擴編至滿員”,牟指揮使會選擇批下哪一個?
毫無疑問,當屬前者——將“咱千戶所內擴編至滿員”,不過是一個幌子,這般大的動靜,牟指揮使絕對不會答應,但在他“無情的拒絕”了王千戶大人的“請求”之后,作為對王千戶大人的“安慰”,他當是大有可能會做出“一些讓步”——轉而將王千戶大人對“侯千總”的調任請求,給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