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無煙最終沒有相信篍纖綾的信口開河。

她本就是天資聰慧，心思敏銳，天極門公認的天才之一。

只不過人類在大多數狀況之下，無論天才與否，都會在某個短暫又或漫長的時間內，由于心中最為強烈的某種感情，而陷入名為「盲目」的最大陷阱。

因為愛也好，由于恨也好。

都會。

最為可怕的，還是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在柳無煙看來，李常歌非但不是會對他人之事隨意指手畫腳的性格，說得好聽一些，叫做我行我素，說得難聽點，哪怕將他平時的行事風格，說成自私自利，甚至都不為過。

因此今天的事情，仔細想來，肯定與自家師傅玉蘭真人與師叔玉極真人有關。

所以，自己當下要做的事，并不是由于想要挽回面子，而盲目的去增添麻煩。

而是要從中揣測出兩位長輩的用意。

也能從中猜測出許多隱藏的含義。

比如說，此刻累計下來的任務完成數，又或許是師門的貢獻點，能夠讓自己在學院里過得順利一些。

對于自身缺點會產生怎樣的后果，柳無煙其實比任何一個人都清楚。

或者該說，其實任何一個人，對于自身缺點的認知，都比任何一個外人更為清楚。

只看是否會勇于面對，還是自欺欺人。

無論自己擁有怎樣的天賦，又是否具備會讓許多人不禁擔憂的缺點，今后的成長途中，終歸是要面對磨礪，才能有所成就的。

然而在找到彌補這個缺陷的方法之前，必然是要在相對安全的狀況下。

這應該也是李常歌忽然也達到了金丹圓滿，和她們一起前往學院的重要原因。

只是根據這點轉念一想，李常歌當前的立場，似乎有點像……護花使者？

這不免讓柳無煙感到好笑的同時，心里的感覺也是異常的復雜。

兩位長輩，這是一定要撮合他們了？

柳無煙的臉頰隨著思緒，逐漸往更為迷人的方向變化，并開始散發出熱度。

但不過換個方向思考，認為李常歌隱藏得也真是夠好的時候，她又不免心里來氣了。

本以為自己天資傲人，還想要稍微配合下對方的進度，卻沒想到，反而是對方一直在顧慮著自己。

誒？……

這么一想……

不會吧、不會吧？！

柳無煙越是思考，思緒就越是跳躍，最終忍不住捂著通紅的臉頰，倒在床鋪上，隨后竟然緩慢地打起滾來。

咚、咚。

門忽然被敲響。

柳無煙一個激靈，趕忙坐起身來，輕輕拍打臉頰，壓下心中的胡思亂想。

“師姐，方便打擾嗎？”

篍纖綾的話音傳了進來。

“嗯，請進。”

得到回應，篍纖綾帶著微笑推門而入。

“唔？師姐，您怎么了？臉好紅啊。”

篍纖綾說著快步走到柳無煙身前。

仔細一看，話音里更是帶上了些許擔憂。

“呀？怎么還出了這么多的汗啊？連衣服都濕了啊。”

“沒…沒事，剛才稍微練習了一下火系術法，加上氣候有些燥熱，自然不免出了些汗。”

柳無煙雖然心念急轉的找到了說辭，本來稍微降溫的臉頰，卻反倒因為這些謊言而再度升溫。

“真的沒事嗎？”

篍纖綾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門外。

陽光映照之下，如同無邊無際的云海，散布著一層金光。

“嗯，真的沒事。”

柳無煙趕忙平復心情，并轉運起水系術法，給自己降降溫。

看著眼前一幕，篍纖綾雖然覺得古怪，倒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師姐您也真是的，這樣的氣候里，就該從一開始就修煉水系術法嘛。”

柳無煙感受著周身逐漸清涼的舒暢，不好意思地回以微笑。

“也是一時興起，便沒有想到這點。對了，這么突然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篍纖綾聽到這話，臉上竟浮現不悅，徑直在柳無煙右側坐下，伸手環住了對方的手臂。

“沒辦法啊，太無聊了，只好來找師姐聊天散心了啊……”

柳無煙微微怔了下。

“李師兄不是昨天才教了妳術法，讓妳靜心參悟的嗎？”

說著目光同樣帶上了不悅，用很是嚴肅的表情盯住了篍纖綾。

“這才剛過了一天，妳竟然就開始散漫了？”

天賦高，固然是修道路上最大的助力。

然而修道之路，無論人類還是其他種族，最大的敵人，都是疏忽懈怠。

“師姐，您誤會了，不是我散漫，而是已經學會了啊……”

篍纖綾看出柳無煙的不滿，哪怕知道對方是在為自己考慮，話音里也不免帶上了些許委屈。

“學會了？”

這次反而輪到柳無煙詫異了。

“嗯。”

篍纖綾微微點頭。

柳無煙臉上怒氣依舊不散，卻又先行仔細觀察了一下篍纖綾的神色。

不像是在說謊。

“那，施展給我看看。”

柳無煙迅速做出了決定。

學會，和掌握，是兩個不同的層次。

她一定要借此好好的教導一下這位師妹，什么叫做照貓畫虎反類犬。

然而事實太過具備說服力。

在看到篍纖綾如同修習了很久，熟練而沒有任何遲滯的用出術法后，柳無煙額頭冒汗地坐在床邊，陷入了迷茫之中。

先不提篍纖綾已經是金丹圓滿，火龍術雖然只被劃分在中等術法的層次，卻也不是任何一個修為達到金丹期的修道者，在沒有接觸過這道術法的狀況下，沒有耗費一定的時間去修習，就能夠輕易掌握的。

然而她剛才看到了什么？

栩栩如生，熱得讓她再度冒汗的火龍術！

這也能叫天才？

妖孽吧！

柳無煙算是明白過來，李常歌當時見到篍纖綾的時候，之所以會露出那副態度的原因了。

才一天啊……

自己當初是用了多少時間，才掌握了這道術法來著？

三天？五天？一個月？

總之不會是一天就行了！

柳無煙回過神來后，看著反倒不知所措的篍纖綾，心底涌出一股不知名的情緒來。

怪不得，李常歌會說，這位師妹，將會是自己的勁敵。

這都已經不是勁敵兩個字就能形容了好么？

差距簡直是有些太過明顯了啊……

“師姐？”

篍纖綾雖然不知道柳無煙在想什么，但眼看這位師姐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復雜，更是在看到自己施展術法之后，才產生的狀況，也不免開始產生了復雜的思緒。

難道是自己理解的不對，所以施展出來的術法，其實不倫不類，所以讓師姐感到失望了？

早知道會這樣，自己就該先去和常歌師兄確認一下，哪怕和另外一位師姐確認一下，也不會導致現在這樣，在師姐面前出糗，甚至變成自己狂妄自大的結果了啊……

篍纖綾不免后悔了。

“師姐，對不起，是我太過狂妄自大，讓您看笑話了，我……我這就去找常歌師兄，虛心請教，等改正之后，還請師姐……”

柳無煙則是抬手打斷了篍纖綾后續的話語，輕輕搖頭，整理了一下心情，緩緩地呼了口氣，臉上再度帶上了微笑。

“師妹多慮了，這火龍術，妳的確算是掌握了。”

“啊？……”

得到柳無煙的肯定，篍纖綾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

“師姐，您該不會是……安慰我的吧？”

柳無煙則是微笑著搖頭，抬起右手，運轉法決，同樣施展起火龍術來。

鹿角駝頭耳同牛，兔眼驢口掌如虎，蛇腹魚鱗爪似鷹，又如鳳。

其背鱗數九九八一，合陽。

口旁長須如似隨風而舞，頜下明珠仿佛照映天地，喉下逆鱗隨著身軀游動，似見似無。

雖說同樣是火龍術，這道術法在柳無煙手中使用出來，層次與剛剛掌握了的篍纖綾，自然也是無法同日而語的。

其實她倒是也輕視了自己。

對于術法掌握的時間，她或許的確不及篍纖綾。

然而在掌握術法之后，對于術法的理解，以及使用術法時的諸多技巧，篍纖綾卻是難能與柳無煙比較的。

李常歌之所以在觀察到篍纖綾的天賦之后，雖然也是驚訝得可說羨慕嫉妒恨，然而最終也不過只是將這位小師妹，評價為柳無煙勁敵的原因。

畢竟在李常歌的眼中，柳無煙所具備的天賦，也是不容小覷的。

七系靈根雖然只是S，氣運也少了一些，沒有括號里似乎還能在碰上機緣后，多加一個S的SSR。

然而唯有柳無煙的身上，出現過帶有特殊天賦，名為「極致入微」的額外詞條。

在李常歌的理解之中，這個天賦，意味著柳無煙只要能夠掌握某個術法，就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可以將其使用到登峰造極的境界。

這可不是靈根以及氣運，就能夠輕易達到的境界了。

就拿現在這道火龍術來說，哪怕是專研火系術法的合體期，恐怕也難以在細節表現上做到和柳無煙同樣的層次。

說得更為明白一些，哪怕是渡劫期的大能，恐怕都不是每一位都能做到如此境界的。

畢竟大多數修道者，修道途中，更看重與天地規則的契合度，而不是對于某一道術法的掌握度。

更不要說火龍術不過中等術法，修習的主要目的，是提升修道者對于元素化形的掌控度。

至少在大部分的修道者眼中，耗費參悟天地規則的時間，去將中等術法參悟到極致，簡直是就是浪費時間。

李常歌對此抱持的態度便是，希望他們不會在境界差距不大的狀況下，成為柳無煙的敵人。

不然柳無煙絕對會讓他們清楚的明白，什么叫做面對王者級的極致微操，哪怕五打一，最終也只能鬼哭狼嚎的結局。

“師姐您好厲害啊！”

顯然，篍纖綾雖然不知內里，但柳無煙這道火龍術足以讓她驚艷得忍不住拍手叫好。

就是有點熱。

她已經明顯感覺到，渾身開始冒汗了。

柳無煙卻不知該做出怎樣的回應。

對于極致入微，她自身可說并不知情。

只知道自己在掌握術法之后，對于術法的理解，似乎的確比其他人要高很多。

也不過僅限于此。

李常歌可不會在與她交流的時候，做出哪怕只是隱晦提醒，然而最終還是會提升女性好感度的事情來。

畢竟在柳無煙入門之前，他就已經將‘天大地大，研究最大’當做了信條。

現充？

別想了，毀滅吧！

與女性修道者的友好交流，唯有尖牙（言語類施法）與利刃（物理類打擊）！

唯一存在的例外，就是和柳無煙的尬聊與沉默。

但柳無煙卻并非內向，只是同樣不適應，也不知道該如何與李常歌交流。

反過來說，她和篍纖綾之間，就不會產生那么尷尬的狀況。

“師妹過譽了。”

收起火龍術，柳無煙也忍不住抬手輕輕在臉頰邊扇了扇。

畢竟只是示例，她并沒有將火龍術的威力徹底發揮出來。

然而在這種只剩下晴空萬里的環境下，哪怕是自己的術法，也不免產生了應有的作用。

讓人出汗。

看到篍纖綾同樣抬著雙手在臉頰邊扇風，柳無煙禁不住稍稍掩嘴，莞爾一笑。

“師妹好可愛啊~”

“誒？……”

篍纖綾頓時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她實在沒有想到，這句話從柳無煙的嘴里說出來，居然會產生如同虎狼之詞的感覺。

她要是個正常的男人，現在恐怕不是結巴得說不出話來，就是不自量力地向這位佳人撲將過去了。

常歌師兄的意志究竟是堅定到如何程度，才能堅持到現在也和這位師姐保持出這么好的距離的？

她心下腹誹感嘆。

常歌師兄怕不是心里住著的也是個少女吧？

柳無煙則是自顧自地稍一思索，便笑道：“師妹，剛才對妳有所懷疑，是師姐不好。作為賠禮，將一水系術法說與妳聽，不知可好？”

按理來說，大家都是同門，但篍纖綾拜在玉極真人座下，其修煉進度，便該由玉極真人做主把握。

雖說由她來教，倒也不算越權，但在此刻雖然不在山門內，然而有權代師授藝的李常歌卻在左近的狀況之下，卻也并不妥當。

這畢竟有著她自己的小心思了。

與其說是賠禮，倒不如說，她很想看看，篍纖綾對于術法的學習速度，究竟達到了怎樣的地步。

“這……好啊！”

篍纖綾只是考慮了一下，便喜笑顏開地答應了下來。

她原本也和柳無煙想到了同樣的狀況，打算回絕。

但同樣也想到大家既然師出同門，常歌師兄也才是擁有代師授藝權利的人，然而實在太過呆板無聊。

相比較之下，讓柳無煙教自己，氛圍自然要好很多，便也就答應了下來。

大不了事后一起率先向李常歌發難，有柳無煙在場，李常歌便是想要斥責，最終不了了之的結果，依舊是避免不了的。

只能說短短兩三天，她就已經抓住了李常歌最大的軟肋。

便是眼前這位明媚動人的師姐。

而在記下柳無煙傳授的術法后，篍纖綾并沒有立刻就去修習，而是笑盈盈地抱住了柳無煙的手臂。

“師姐，其實呢，作為長輩，您剛才對師妹的修行，提出質疑和考較，都是合乎道理的。所以，師妹現在收獲了您新教的術法，理應做出感謝，師姐您可也不要拒絕哦~”

柳無煙本想對此反駁，但細細想來，兩人認識時間實在不長，本就很是生分，無論是交談還是態度，這樣你來我往的，恐怕會變成沒個盡頭，當下便也改變了想法。

“既然如此，我倒是有個妳一定不會拒絕的好提議呢。”

“是嗎？師姐您快說來聽聽。”

“那便是以后我直接稱呼妳做纖綾，而纖綾妳，也必須直接稱呼我為無煙。”

“啊？”

篍纖綾只是一愣，便趕忙松開了柳無煙的手臂，連連擺手。

“不行！師姐，這可真的不行，長幼有序，您也不想看到常歌師兄斥責師妹才對吧？”

“他敢！”

柳無煙先是氣鼓鼓地回了一句，便開始進行說服。

“纖綾，妳想啊，我們即將一同在學院生活，雖說在外人面前，的確要給人看到本門秩序有度，但是私底下總歸會因此導致生分感，不是嗎？”

“可是……”

“還是說，纖綾，妳本就不愿意和我更為親近吧！”

柳無煙佯裝生氣，引得篍纖綾心焦起來。

“怎么可能呢？！師姐您美麗大方，平易近人，我怎么可能不想和您更加親近呢？”

“哼~”

柳無煙立刻輕哼一聲，別過了臉。

“然而這句話，就帶著滿滿的生疏感！”

“……”

篍纖綾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會，便也只好順著柳無煙的意思，輕聲道：“無煙姐，您別生氣了可以么？”

“唔？！”

柳無煙雖然回頭和篍纖綾對視，臉上卻依舊帶著不滿。

“……好啦，無煙姐，纖綾知道錯了，妳就原諒我吧，好不好啦？”

篍纖綾最終敗下陣來，搖著柳無煙的手臂故作姿態地撒嬌。

柳無煙這才繃不住，笑出聲來，并用食指在篍纖綾額頭上稍稍用力按了一下。

“那妳剛才說好的感謝呢？”

“就是不知道，無煙姐是否喜歡進食了？”

“妳要給我做吃的？”

柳無煙難免有些詫異。

“是啊，無煙姐，雖然我也已經知道，金丹之后，完全可以不用進食，依靠天地靈氣便能維持，可是妳想啊，好吃的東西，畢竟能讓人心情舒暢不是嗎？所以，妳覺得怎么樣？”

“好啊，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柳無煙只是稍一停頓，便點頭應了下來。

“好耶~但不過……我想再多待一會，待會再去準備，沒關系吧？”

“當然可以。”

柳無煙巧笑嫣兮地說完，便和篍纖綾繼續閑聊起來。

不知什么時候站在門外旁聽兩人對話的李常歌，卻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一臉呆滯地摸了摸下巴，便保持著藏匿氣息的狀態悄然離開了。

小師妹啊小師妹，妳確定自己……是在以感謝討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