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雨化田等人受邀出席龍門鏢局新當家的接掌儀式。
龍門鏢局不愧為中原第一大鏢局，聲勢之隆重、禮儀之紛繁，皇極殿大朝會也不過如此。
不過今天佟承疇反倒不是最忙碌的一個，每一個受邀出席的貴賓都心里有數。
今天的重點不是龍門鏢局換新當家，而是借這個由頭，各位有頭有臉的江湖人士友好交流、拉近關系。
江湖，說白了還是人心...
時不時有人來找雨化田奉上名帖寒暄兩句，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畢竟江湖中人誰也不想落個“勾結朝廷”的名聲。
雨化田倒是樂得清閑，陪無情坐觀江湖百態...
“在下平安票號陸鑫陸三金，見過西廠雨提督。”
好耳熟的聲音，雨化田抬眼又見“熟人”。
來人一襲錦衣，款式低調卻隱藏不住周身富貴之氣，只是皮膚不太好，凹凸不平的面頰減分不少。
否則也勉強能當得起玉樹臨風的評價...
“哦？陸公子親自來龍門鏢局？”
眼前的陸三金不過十八九歲，卻比同齡人令狐沖看上去不知要成熟多少。
面對雨化田沉穩內斂、不卑不亢，關鍵是由內而外散發著的自信氣質，令雨化田高看不少。
“哈，龍門鏢局是平安票號的重要合作伙伴，只是今天這樣的場合不適合家父出面。為表重視，家父特意命我前來。”
“陸公子年輕有為，平安票號后繼有人，實是我大明之幸。”
“提督言重了，區區平安票號，當不得大明之幸。
當今圣上英明神武，又有提督、太傅這樣的忠勇能干之士的輔佐，才是我大明之幸。”
兩邊的客套話互吹起來是沒個結果的，雨化田決定轉移話題。
“陸公子自幼出海經商，應該去過不少的地方吧？”
“哦？提督也聽過我的故事？”
雨化田搖搖頭，意味深長道：“不，但你的臉上寫滿了故事。”
陸三金干笑兩聲，之前沒料到雨化田居然還會開玩笑？
不過也由此，會面的氣氛輕松了許多，不再像剛才一樣干癟無味。
“陸公子感覺如何，方才碰壁不少吧？”
雨化田示意陸三金坐下，指了指桌上沒動過的茶水，陸三金落座后給自己倒了一杯。
偌大的院落，只有雨化田這里最清凈。
倒不是龍門鏢局大膽，居然把雨化田安排在偏僻角落。
只不過他身上背著西廠和朝廷的標簽，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而陸三金，之前雨化田就已經看到他了。
身為商人之子，即便是龍門鏢局的大股東，陸三金在這的境遇并沒有比雨化田好上多少。
“還好，畢竟每個圈子都是有門檻的，在下非武林中人，大家聊不到一塊去也很正常。”
陸三金倒是挺想得開。
“既然陸公子都明白，卻依然樂此不疲，我想，應該還有別的緣由吧？”
雨化田突然轉過目光看向陸三金，后者先是一激靈，靠在了椅背上。
隨即嘴角浮現笑意：“提督果然明察秋毫，是在下心中有一個還不成熟的想法，但在下對鏢局運行和江湖上的事了解甚少。
因此想借著這個機會，與各位武林前輩多多交流，只是沒料到...”
“什么樣的想法，可以跟我說說么？”
“呃這個...”陸三金明顯有些猶豫，但一想到他的計劃無比宏大，就算是傾全平安票號之力也未必有把握成功。
那就說說吧，畢竟雨化田是今天唯一一個愿意傾聽的。
“我打算將所有商家的信息整合，把商品資料發給顧客，讓顧客可以遠程下單。
下單之后再由龍門鏢局負責運送到顧客手中，顧客可以把貨款先押在平安票號手里，等商品送到，再由平安票號轉付商家。
此系統一旦完善，所有顧客便能足不出戶買到自己想要的商品，商家也可省去大量店租成本。”
此時已經許久不發一語的無情驀然道：“但是龍門鏢局的收費很高。”
龍門鏢局號稱中原第一鏢局，鏢鏢必達。同樣的，收費也很貴，一分錢一分貨這個道理再淺顯不過了。
所以通常委托龍門鏢局運送的，都是一些貴重貨品。
陸三金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無情，然后繼續道：“龍門鏢局的收費之所以這么高，是因為之前接到的委托都是一些極為貴重之物。
因為貴重，所以被劫鏢的風險就高，高風險自然意味著高收費。
如果運送的都是一些普通商品，走量，這樣即使與之前總價值相同，但匪徒劫鏢之后的運輸、銷贓成本大大增加。
這會讓匪徒放棄劫這些普通商品，畢竟貴重商品的業務也在繼續，他們為什么不去劫方便運輸又好銷贓的東西呢？
這就極大降低了被劫鏢的風險，運輸成本自然也大大變低。而且只要未來發展得好，規模做大了，還可以進一步壓縮成本。”
雨化田聽著聽著卻突然笑了，這讓陸三金有些迷惑，我講的東西難道很好笑嗎？
這明明只是嚴肅又枯燥的商業企劃，他自己都感覺不到有絲毫樂趣。
“提督有何賜教？”陸三金不禁發問。
雨化田看看無情又看看他：“聽上去的確是便民利商的好計劃，但就陸公子剛才所說，平安票號忙前忙后，所圖為何？”
陸三金也笑了：“每做成一筆交易，平安票號都會抽成，當然，抽成的比例一定會遠低于商家原本的店租成本；
而且龍門鏢局也算是平安票號的產業，鏢局興旺，對平安票號當然算是重大利好。”
“僅僅只為如此么？”
陸三金眉頭微微皺了下，不過瞬息之間又恢復如常：“不知提督有何見教？”
雨化田周圍的氣氛突然變得肅穆冰冷，有不少武林高手將目光投來。
佟承疇看了眼溫良恭，后者示意他冷靜...
“陸公子剛才說，讓買家先把貨款押給平安票號，等貨品送到，再由平安票號轉付？”
明明才是中秋，陸三金卻猶如穿著單衣身處三九飛雪之中，不只是肉體感知的寒冷，好像連心臟都在打顫。
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話：“提督以為不妥么，只有憑平安票號的商譽，才可讓所有人放心...”
雨化田握住陸三金的手腕，淡然一笑，后者只覺墜入冰窖，心底升起一股絕望。
“我雖然不懂經商，但也明白做生意，無非就是距離差、時間差。
貨物由商家運到客戶手中，短則幾日，長則數月。而這段時間內，買家的錢都押在平安票號手上。
這就相當于讓平安票號拿到了一筆無息貸款，而這筆錢到手，以平安票號的本事，能做多少事？
我說的對嗎，陸公子。”
“原來提督也懂得金融？”陸三金被戳破了心思，頂著極大的壓力卻也還能微笑面對。
“我不懂，只是隨口一猜。”
雨化田松開他的手，陸三金感覺身邊的寒冷驟然消散，重回溫暖。
“提督過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