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后，龍潭獄，最底層。

“你打算怎么對付這個小家伙？”

周綠手里把玩著一只狼毫毛筆，好奇的看向朱歸。

他知道，這個最小心眼的十三弟，既然將唐安要到龍潭獄來，也就沒考慮再活著讓他有調走的機會。

更何況，這次唐安確實壞了兄弟們的大事。

假如這次亂子鬧得再大些，宗家又找上皇帝“講講道理”，說不定蘇明遠真會“高升”去其他地方。

到時候，二哥韓斗就可以順利掌控北鎮撫司……

“看看吧，反正不會讓他蹦跶幾天，真不行就直接宰了再找個由頭糊弄一下大哥。”

朱歸語氣輕佻，懶散的癱坐在椅子里，略帶不屑的說道：

“總不會因為一個小旗官，大哥敢趕我走不成？”

在朱歸的淺意識里，就算隨便在豬圈里找一只豬，用它的大腸想一想，也知道區區一個唐安，面對十三太保，就好似一只即將洪水淹沒的螞蟻窩般無力。

只是，他不知道，即便是螞蟻，在面對災害時也會選擇抱成一團，冒著犧牲的危險殊死一搏。

他不知道，就像人們只關心洪水淹沒了多少土地，損害了多少莊稼。

總有生靈，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默默為了生存而拼盡全力。

“時候不早了，四哥，我走了，估計那小子也快來了。”

“等等。”

“四哥還有什么事？”

“既然早晚都得死，何必讓他再當這個小旗官，掌握那點實權？”

“四哥的意思是？”

周綠轉了轉狼毫筆，躊躇一下后提議道：

“直接讓他去看押最下面那幾位便是。”

朱歸聽到這句話愣了愣，略略思考一下便欣然應允了這個要求：

“姜還是老的辣，還是四哥考慮的周到。”

說完，朱歸便轉身離去。

四哥考慮的周不周到，重要么？

不重要。

但自己這次辦事不力，把兩頭都得罪了之后，好好拉近和周綠的關系，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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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盞油燈散發出些微光，傳播不了多遠就被無邊黑暗所吞噬，就像石子被拋進海洋，在這偌大地下泛不起一絲漣漪。

龍潭獄的造型猶如一座棺材，死氣沉沉的坐落在這京城的偏僻角落。

無數鐵索齒輪在周圍轉動，唐安驚訝于這科技看似落后的世界，竟然也做出了一部粗糙而龐大的……人力電梯？

在地球見過最大的電梯也不過承載十幾人，自己身邊卻足足站了近百位龍潭獄獄卒。

能被選來龍潭獄的，幾乎個個都有不遜色于孟楠的實力。

也難怪外面傳言，單靠一個龍潭獄，就抵得上半支飛魚衛。

雖有夸張，倒也基本屬實。

不像虎穴獄的青石板鋪路，龍潭獄地面全鋪著雕刻著簡易花紋的薄薄青銅。

昏暗，潮濕。

這是他踏進龍潭獄的第一反應。

仔細聆聽下，慘叫和哀嚎時時刻刻都回蕩在這里。

常年不見天日，連空氣都難以流通，被關押在此地的囚犯，或許一輩子也難以再見到一次外面的太陽。

龍潭獄不僅僅充斥著污血與水汽的味道，還有一種腐朽死亡的氣息。

拿著地圖自己摸索了小半個時辰，在各式階梯間搜尋許久，唐安終于在最深處找到了自己負責的那座監牢。

整個最底層只有十座牢房，從一座牢房遙遙遠方，隱約才能看見別處牢房的輪廓。

眼前這個囚犯，在龍潭獄也算數一數二，甚至，龍潭獄每隔幾天，都會送幾壇好酒下去給他。

小旗官唐安，只負責看守他一個人。

上一個被調離此地的看守者，是一位總旗。

牢房里有一層沒過鞋底的積水，老者骨瘦如柴，憔悴的如同山林野人，胡須散亂垂到胸前。

無論怎么看，都不像一位罪孽淘汰的囚犯，唐安反而有一種感覺他就像……

在某個山間小村莊生活了一輩子的鐵匠或者木匠。

他衰老到了拿不動鐵錘的年紀，便把鋪子交給培養好的徒弟，自己在村口大柳樹下躺在石板上喝口小酒，改編一下年輕時經歷的異事，瀟瀟灑灑吹個小牛皮。

“還知道帶壇酒。”

老者不去看唐安，隔空將酒壇子吸了進去，撕開泥封之后，濃郁的酒香在牢房里逸散開來。

嗅著空氣間濃烈的氣味，唐安覺得，尋常人若是聞上一聞，恐怕都會直接醉倒在此地。

想來，也只有這種酒，才能在冰冷的山底讓人熱一熱身子，驅一驅寒氣。

咕咚咕咚喝了半壺之后，老者抹了抹嘴，扭了扭身子安然躺在一邊。

“前輩愛喝，我下次多帶幾壇便是。”

“呵。”

老者看都不看唐安，不屑說道：

“你真以為自己能活到下次？”

“何出此言？”

“你可知，龍潭獄里還活著的人，都是什么境界？”

唐安默不作聲，老者繼續說道：

“自己去看看其他牢房的一堆堆爛骨頭，生前至少也是名震一方的窺日境，還不是被李青用命耗死在了這里。”

李青，原本十三太保的第一太保，離奇身亡后才由蘇明遠接任。

原來，李青，就死在這里么？

“如果我閑得無聊，現在就有一百種方法殺了你，讓你來巡獄，純粹是有人想讓你是罷了。”

“多活一會兒，總是好的。”

見唐安態度如此坦然，老者好奇的問了一句：

“什么事能讓周綠和你這種小輩計較？”

“朱歸。”

“噢，朱歸，小心眼，離死不遠了。”

一個囚犯，隨口就點評起來兩位太保了。

場面陷入沉寂，兩人都不再說話，牢房內響起了微微鼾聲。

暗無天日的監牢里，除去睡覺與修行，還能做什么。

隋東風。

唐安輕輕念著這個名字。

這是他從名錄里記下來的，如他所說，十座牢房，還活著的只剩下四個人。

第四境，窺日么？

從隋東風的話語里，這個一國之中流砥柱的境界，就這么被輕描淡寫的說了出來。

甚至，聽他的語氣，似乎窺日也只是平常稀松之事。

啪嗒。

就在唐安低頭垂思時，半塊青磚被扔到不遠處，摔成幾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