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艾瑞斯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隨即低下頭，自顧自地啃著面包。

“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影子的開場白算不上妙。

“如果你是來搭訕的，我并不介意捶爆你的內臟。”

艾瑞斯咽下一塊面包，他抬起頭來，眼神戲謔。

“好吧，可能是我的措辭有些失當，我的意思是，我昨晚做了個夢。”

影子溫和地笑了笑，這很難得，尤其他是一個生活在底層的黑人。

“伙計，做夢沒什么神奇的，如果你想做夢，我不介意現在就把你揍暈，你想夢多久都不成問題。”

艾瑞斯靜靜地盯著影子，他那冰冷的眼神佐證了他的說法。

影子依舊沒有放棄，他思索了片刻，再度開口。

“我得先說我喜歡女人……我昨晚夢到了你，我知道這有點兒怪，但這是事實。

當時我們在一片森林里…嗯…詭異的森林，你告訴我說也許今天可以談談。”

影子兩只手搭在桌子上，他上身微微后仰，探究一般看向坐在對面的年輕人。

“無論你說的是不是真的，都得等我吃完這頓午餐，你明白的，我可不是美國公民，天知道還有沒有下一頓。”

艾瑞斯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他熟練地使用著刀叉，將食物切成大小均勻的碎塊，然后慢條斯理地咀嚼起來。

影子相信了艾瑞斯的話，這副該死的優雅做派完全不像是美國佬。

獄警從走廊出來，他環視餐廳四周，猛地吹響哨子。

“放風時間到了。”

影子輕聲呢喃。

“可我只吃了個半飽。”

艾瑞斯將刀叉扔在了餐盤里，慢悠悠地伸了個懶腰。

……

高墻之上還有一層鐵絲網，四五個獄警全副武裝，立在墻上，俯瞰著墻下的囚犯。

“為什么？”

影子躺在平板上，他用那雙結實的胳膊舉起了杠鈴。

“什么為什么？”

艾瑞斯笑呵呵地站在陰影下，他對陽光沒有多少渴望，因為他不準備在這兒待太久。

“為什么我們會在夢里遇見？你知道的，尋常的夢可不能由自己控制，可當時我們在夢里相談甚歡。”

影子一邊舉著杠鈴一邊說著，他對自己有極其嚴苛的身材管理計劃。

進入監獄之前，他曾在朋友的健身館里當教練。

“你相信神嗎？影子。”

艾瑞斯的表情嚴肅了起來，他側過頭來，半邊臉龐恰好被陰影籠罩。

“神？Oh，my gad！每天起碼有一億個美國人把這句話掛在嘴上，但他們真的相信神嗎？我想并非如此。”

影子停止了動作，他緩了緩，嗤笑著這個充滿諷刺的國度。

“你是說，你不信神？”

艾瑞斯笑了，昨晚的夢已經透露了不少信息——森林之神維達爾是奧丁的一個子嗣，一個神費盡心思要在夢里與影子相見，這怎么看都有些不同尋常。

影子正準備回答，卻被高墻上的什么東西吸引了目光。

“烏鴉？在這兒可不常見。”

他詫異地看向立在鐵絲網上的兩只烏鴉。

艾瑞斯立刻看了過去，卻見那兩只小東西已經振翅飛走了——他猜測這是某種警告，如果奧丁不想讓人看見他的烏鴉，那就沒人看得見。

艾瑞斯沒有再問那個有關信仰的問題，他笑著環顧四周，所有人都避開了他的視線，哪怕他們大都是大塊頭。

“影子，可以跟我講講你的過去嗎？”

他沉默片刻，再次看向影子。

“好吧，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沒見過父親，小時候，母親帶著我從美國離開，去了很多個國家，但最后還是回來了。

她是個嬉皮士，燙了個爆炸頭，她很喜歡閱讀，事實上，她是我見過最睿智的女性。”

影子的眼神變得很溫柔，他本來也不粗暴，但現在顯得格外感性。

“你知道的，很多故事都有一個但是，她是個很好的人，但是命運并不因此垂青，她得了癌癥，我成了孤兒。

在那之后，我來到了明尼蘇達州，我學了點騙術，四處混跡，我認識了我的妻子，還有我最好的朋友。

我本以為那是一切美好的開始，但我來到了這兒，最自由的美國里最缺乏自由的地方。

這就是我的過去，朋友。”

影子說完這些，便沉默了起來，他握緊了杠鈴，一次又一次地將它舉起。

“我和你很像，我是說，我也沒見過父親，同樣是母親把我帶大，然后她也患上了癌癥，只不過這癌癥并非偶然……”

艾瑞斯瞧了瞧地上擺著的另一個杠鈴，他單手將它提了起來，就像提起啞鈴那樣輕松。

“托爾斯泰說：幸福的人都一樣，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呼…呼……我想不幸的人也有些相似之處吧。”

影子一邊推舉杠鈴，一邊仰望著天空中的云朵，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風暴快要來了——字面意義上的風暴。

艾瑞斯在囚犯與獄警驚訝的眼神中，單手將杠鈴舉起了十來次，這才停止了這種“瘋狂”的行為。

他大概猜到了影子的身份，畢竟奧丁不會隨便派福金和霧尼來觀察一個凡人。

他若有所思地問道。

“你還有多久出去？”

“如果沒記錯，還有一年我就可以假釋了。”

影子喘著粗氣，今天的訓練有些超量。

“真夠久的。”

艾瑞斯咂了咂嘴。

“你呢？”

影子放下杠鈴，坐了起來，他認真地看著艾瑞斯。

“我不知道，他們說除非挪威駐美國領事館派人來保釋，否則我就得一直在這待下去。”

艾瑞斯聳了聳肩，他對此沒什么所謂，別說護照了，這個世界的挪威有沒有埃達都難說。

“這可真夠難辦的，我從沒聽說哪個領事館能夠在美國辦成事，你知道的，我們歷任的總統都習慣于折騰別的國家。”

影子肆無忌憚地講著笑話，對于美國公民來說，總統本就是用來罵的不是嗎？

“你說得對，但我還是出不去，除非我想點別的辦法。”

艾瑞斯贊同地點了點頭。

“我賭一美元，這不會是個好主意。”

影子笑了笑，再度望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