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修羽見到蕭君琰之后，才知道容蒼所說的“臟了殿下的眼”是什么意思。

如果沒人告訴他眼前這人是誰，他絕對認不出這人就是蕭君琰。

原本一張還算俊朗的臉布滿斑斑血跡，道道擦痕已經慘烈到了完全破相的地步，頭發凌亂沾滿了灰土，身上衣衫破碎，到處都是傷痕累累，幾乎無一處完好。

即便此時昏昏沉沉躺在床上，身體也無法克制地痙攣顫抖著。

寧修羽一點都不同情蕭君琰，可他還是覺得容蒼的手段過于狠辣，畢竟蕭君琰原本就傷得不輕，這一路戴著鐐銬趕路，沒有好好養過傷。

被容蒼這么一折騰，只怕當真是活不了幾日了。

寧修羽站在床前沉默。

他此時想的不是蕭君琰還能活多久，而是容蒼對公主殿下態度明顯反常。

也許顧謹言說的是對的，容蒼是有備而來。

他對公主殿下到底抱著什么心思？

傾慕？

可容家是公主的舅舅家。

寧修羽擰眉，轉頭看向站在門前的兩名黑衣男子，淡道：“麻煩你們二位，幫我把他的衣衫全部除下。”

兩個黑衣人沒有拒絕，也沒說話，徑自走了進來，像是對待貨物似的把蕭君琰從床上提起來，三下五除二就把只剩下布條的衣服脫了下來，隨手丟在地上。

然后把蕭君琰朝床上一扔就走了。

“等等。”寧修羽喊住他們，“打點水過來吧。”

兩名黑衣人照做，還是一句話沒說。

待他們拎著兩桶水過來，寧修羽道：“你們是容家護衛？”

兩名黑衣男子沒有回答，把水放下之后就走了。

“再等一下。”

兩人面無表情地轉頭看著他，目光沉寂，沒有一點情緒波動。

寧修羽心頭古怪，總覺得他們不是一般的護衛。

不過此時這個顯然不重要，他伸手指了指床上的蕭君琰，淡淡說道：“這個人是容公子給折騰成這個樣子的，所以你們負責給他擦身，稍后我要給他上藥。”

兩人沉默片刻，不發一語地轉身走了回來，開始用軟布浸水，把蕭君琰從頭到腳擦拭一遍，依然全程沉默。

然而他們顯然不像是會伺候人的人，擦身的動作很粗魯，根本不管蕭君琰此時也是昏著的還是清醒的，也根本不理會他疼不疼，就像在完成一件最簡單的任務。

蕭君琰身上傷得重，如此一來，直接導致他疼得渾身痙攣，生生疼醒過來又疼暈過去。

寧修羽站在一旁，看得頻頻皺眉。

蕭君琰身上很臟。

除了灰土之外，最多的是血污，從頭到腳擦拭一遍之后，兩桶水都已變得渾濁。

若是尋常情況下，至少還需要四桶水才能把他洗干凈，不過寧修羽顯然沒有那樣的耐心，也不認為需要一遍遍指使他們去伺候一個本該死的人。

“辛苦你們了。”

兩人沒說話，提著桶離開。

蕭君琰躺著的床上同樣血污斑斑，一片狼藉。

寧修羽上前給他把了脈，確定人暫時還死不了，掏出懷里的一個瓷瓶，拔開瓶塞，把瓶子里的藥粉灑在蕭君琰身體擦傷厲害的地方。

藥性有些烈，撒在傷口上刺激性很大，蕭君琰疼得像是一條瀕死的魚，劇烈而又無力地掙扎著。

看起來真是凄慘無比。

寧修羽不發一語地上藥，對他的反應漠然視之，臉上撒了些藥粉，脊背上大半皮肉破損得厲害，看著讓人頭皮發麻。

一瓶藥粉撒下去還不太夠，只看到人疼得已經不知道用什么詞匯來形容了。

寧修羽聲音冷漠：“我是一個醫者，雖然沒有偉大到行醫救世，妄圖拯救天下蒼生，但醫者仁心，大多時候還是以治病救人為己任，所以給你治傷只是我職責所在，你不用感激我。”

也不管蕭君琰能不能聽見，他徑自說道：“我不信命，可此時卻不得不信，有一句話叫現世報，你此時遭受這樣的痛苦，就是現世報的最好驗證。”

蕭君琰痛苦而無力地趴在床上，像一灘爛泥，根本無力回應。

……

冷霜四人全部到齊之后，開始輪流當值，她跟凌瓏趕了一夜的路，早上稟報了帝都情況之后，就被要求去休息了。

青溪和偃月白天伺候著主子，晚間不必再在房里當值，而是由冷霜和凌瓏值夜。

夜間安靜無聲。

一陣幽幽冷香在房中彌散，冷霜和凌瓏同時嗅到了這股特殊的香味，瞬間起了警覺，兩人剛要起身，卻心驚地察覺到身體一陣軟綿無力，然后毫無預警地倒了下去。

房門被緩緩推開。

姿容俊美出塵的少年無聲無息走進房里，帶著剛沐浴之后的干凈清冽氣息，繞過倒在地上的兩人，徑自走到內室床榻前。

掀開被子躺進去，長臂一伸，把床上睡著的少女攬進懷里，緊緊抱著，密不透風，“姝姝……”

低沉繾綣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情感，一遍遍在耳邊輕喚。

姝姝。

姝姝。

姝姝……

窗外輕風吹過樹梢，少年摟著他心愛的姑娘，一夜好眠。

天蒙蒙亮時，冷霜驟然驚醒過來，幾乎是同一時間，凌瓏也站起身，兩人目光在室內掃視一周，隨即疾步入了內室。

東姝安靜地沉睡著，興許是察覺了不同尋常的氣息，東姝緩緩睜開眼，看到站在床前的冷霜和凌瓏，微微擰眉：“怎么了？”

冷霜遲疑一瞬，淡漠的臉上浮現凝重之色：“殿下有沒有察覺到異常？”

異常？

東姝坐起身，靠在床頭，安靜了好一會兒，才道：“屋子里有人來過？”

冷霜和凌瓏臉色一變。

正在這時，外面忽然響起重物落地的聲音。

砰！砰！砰！砰！

隨即一個冷漠的聲音響起：“殿下身邊的高手就是這么護主的？刺客已潛入內宅，你們一個個卻睡得比豬還香，護主不力一次是失職，兩次簡直不可饒恕！”

話音落下，空氣一靜。

東姝皺眉，起身穿了鞋子：“去看看。”

走出內室，站在房門前，她們赫然看到院子里青石板上躺著四個人，一身黑色夜行衣，儼然刺客打扮。

只是這四人已經沒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