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順著脖子往下淌。

王肖武死了。

斷刃飛至空中時被趙子成一腳踢中，斜著插進脖子里，舉刀的手頃刻就沒了力氣，被趙子成輕易避開。

一時間巷道里沒了聲音，先是外圍的賊人悄悄朝后跑去，再是中間的人不再遮掩撒腿就跑，最后是前面的那些人面面相覷，拿不定主意。

趙子成手持斷刀，向前踏了一步。

剩下的九山賊“精銳”終于四下逃竄。流賊接仗全憑一口氣，氣泄了也就潰了。

官兵也是。

臺家莊逐漸有低沉但急切的聲音傳出，“九山王死了！”

“首領死了！”

“快走！大首領被殺了！”

再然后是眾人惶急的議論，最后就變成了氣勢大盛的吶喊，“賊酋授首！速速投降！”

有個原本被趙子成踹到后面的挑夫也喜悅興奮的跳出來喊，“你們的頭兒都死了！快跪下投降！”

被趙子成瞪了一眼，又閉了嘴低了頭縮回去。

趙子成把手里的刀一扔，并不去追賊人。

剩下的閘夫軍漢有的跑去救火，有的清點貨物，還有的四處亂竄不知忙什么，但大家都很默契地沒有去追賊人。更有那鉆營之輩跑到孫之林前面，張開雙臂大喊，“大人快走，我來攔著賊人！”

平日里吃拿卡要夾帶私貨就已經吃的肚圓，如今貨保住了，難道還要上前砍兩顆人頭掙軍功嗎？開什么玩笑！不如做些惠而不費的表現。

趙子成轉身走到巷尾，只見左邊這人穿一身皂巾服，看似樸素，冠上卻插三眼短花翎裝飾，腳蹬福字履，側面還鑲著卷葉紋緞子口，此時已恢復過來，捋著胡子對滿地鮮血淡然處之。

右邊這位一身綠色官服，身形瘦小，猶自兩股戰戰。

趙子成上前一拱手，“兩位老爺，賊酋已經授首，眾賊人已經退卻了。”

那工部主事驚嚇未定，說不出來話，這邊的閘官道，“好！多虧你與眾軍士武勇，你可是本閘閘夫么？”

閘官在運河體系中是很獨特的存在，雖然位處最底層，但直接掌控河道運轉，接受河道衙門和地方官員共同管理，有相當大的自主性。

閘官孫之林出身當地大族，科舉未成只得當一吏員，掌管獨山湖以下自臺家莊共十四座單閘，一座復閘，麾下閘夫力役數百，頗有手腕能力，是當地百姓中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并非一個粗人。

趙子成再一拱手，“回老爺，小人并非閘夫，只是在碼頭做些挑夫活計，這碼頭乃是小人衣食所寄，眾位官人平日里亦對小人多有照顧，豈能不拼死相衛。”

趙子成忍著惡心說違心話，這些官人對窮苦百姓哪有什么照顧可言！要說朝廷規制，閘夫當有餉銀十二兩，層層克扣下卻是見不著銀子，閘夫自己不愿干活，要靠雇工，平日里幾頓高粱米便打發了。

那孫之林聽了趙子成答話滴水不漏，心下大奇，“哦？你是此地挑夫，可曾讀過書嗎？”

“好教老爺得知，小人并非此地人士，旬月以前在上游落水，此前的事情卻一概不記得了，流落至此幸遇挑夫劉大叔收留，就干了這活計。”

孫之林心下了然，怕是富家子弟在南四湖里遭了水匪，一路飄下來，這身武藝可不是小戶人家能學來的！想到最近運河沿岸境況，心下便起了心思，正待出言招攬。

那邊李成棟緩過神來，接口到，“好壯士，好壯士，要不是你，今天吾命休矣！老夫定要稟明縣尊為你表功！”

孫之林知道這老小子也起了招攬之意。并非是二人一心為國唯才是舉，只是最近地面實在不太平，各地運河屢受滋擾，他們被上峰多次申飭，若是情況再無改善，恐怕這官也做的不穩了。

官就是錢！這孫之林一年只收過往船只的孝敬銀就能得數千兩，更不用說還有大把的河工銀，疏浚銀。如今遇到這樣武藝高強之人再不任用，難道跟自己的官帽子過不去，跟自己的錢袋子過不去嗎？

孫之林待李成棟說完才開口道，“你叫什么名字可還記得？在此地入了籍嗎？”

趙子成答道，“小人名叫趙子成，并未入籍。”

原來此子還是個黑戶！這要在以前可算大事，只是近些年連年遭災，非水即旱，各地流民比比皆是，戶籍制度也就遭到了嚴重破壞，因為人口流動加大，附籍也變的沒有以前那樣困難。

李成棟與孫之林對望一眼，開口道，“不妨事，不妨事！我回去便請同僚為你附籍。”

周圍的人頓時用熱切的眼光看向趙子成，沒想到成哥兒有這樣的好武藝，還因此得到官人老爺青睞，交上好運了！這些人在碼頭遠遠見過不少官員，幾時見他們待人這般和善過！

孫之林卻有城府的多，還要再盤問一二，卻見一隨員飛奔而來，“老、老爺！賊往北面退走了，一些糧食被搶被燒，損失不大，只是......”

孫之林恢復往日氣度，威嚴問道，“只是什么？”

“臺家莊管閘王大有死了。”

孫之林放下心來，還道什么大事，原來只是一個單閘的管閘死了。這管閘平日在碼頭或許能對平頭百姓耀武揚威，但在他眼里卻根本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他自己就是吏員，單閘的管閘更是不入流中的不入流，任免之事可以他一言而決，向上面報備即可。

“知道了，我自會著人撫恤，你且去安排打掃善后”，隨后又皺皺眉，“四大家的人怎么還不出來，縮頭烏龜要當多久！哼！”顯然孫之林認為自己方才表現的很英勇，對這些當地大戶很是看不起。

正說著，聽見那邊喊，“孫老爺！李主事！你們沒事吧！”

那郁家掌柜領著一幫人，后面還有被眾人圍在中間的郁家、花家幾家的當家老爺。

孫之林只得整整衣服，跟李成棟迎了過去。沒走兩步又回頭沖眾人道，“王大有死了，此閘事宜暫由趙....趙子成署理，等本官奏明上峰再做安排。”

眾人聞言皆是一滯，接著又是一陣騷亂，毛蛋撲上來，“哥兒，哥兒！你當上官啦！”

平日里與他交好的弟兄們也喜不自勝，上前恭喜。今日真是一波三折！先是遭了賊，又見趙子成大發神威，更沒想到大老爺竟讓成哥兒管事！

自己這幫窮哥們兒什么時候有過這樣的機緣！這下好了，成哥兒不用再挑擔子扛大個兒了，有的說早看出來成哥兒不一般，還有的大聲道，“怎么樣！怎么樣，我早說成哥兒肯定練過，是高手，你們信了吧？”

“誰又不信了，我還給成哥兒幫忙打過飯呢！”

“打飯算什么？成哥兒有一回起夜找不著地方，還是我引著他去的呢！”

眾人正吹噓著跟這位“新貴”非同一般的交情時，確有不和時宜的聲音傳來，“呵，泥腿子能管什么事？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