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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二

這是我二十七歲時寫的一本小冊子。

1939年,散文家陸蠡(圣泉)為巴金、吳朗西辦的文化生活出版社主編一套叢書,作為青年們的課外讀物。陸蠡身材矮小,一目失明,說話口訥,可以說其貌不揚,但他的靈魂是美麗的,他寫過許多詩一樣漂亮的散文,如《海星》《竹刀》《囚綠記》等,我非常愛讀;他為人鯁直,做事認真,沉默寡言,言無不信,這一點尤其使我傾倒。我們因文字之交而開始來往,談得十分投合。陸蠡約我為叢書寫本小冊子,不限于文學創作,而要多講一些普通青年應當注意的語文方面的知識。我不假思索,一口答應了下來。

那時因為生活關系,我在三個學校里講課,學生要求多講一些課本以外的材料,手頭沒有藏書,我天天跑圖書館,在不大有人過問的冷庫里找線裝書,一點一滴地摘錄。偏偏家里又有病人需要照料,提筆時不免分心,因此進度很慢。其時代表陸蠡常來我家的,是翻譯家雨田(許粵華),一來慰問病人,二來聯系稿子。她是個熱情而又能干的人,記得魯迅先生生前夸獎過她。雨田并不催促我,勸我慢慢寫,她告訴我:叢書第一集十二本,每本三四萬字,已經約定的有楊剛的《公孫鞅》、朱洗的《一塊蛋糕的故事》、湯心豫的《房屋與路》,文學作品有王統照的《游痕》、蘆焚的《無名氏》、李健吾的《希伯先生》、巴金的《旅途通訊》等。我的《文章修養》字數多,打算分成兩冊。這樣,我將漫談文字知識和演變經過的前六章,編成上冊,于9月間出版;下冊八章,專談作法和修辭,直到11月才問世,恰值家庭遭到變故,陸蠡寫信給我,我心里只有漠然。

《文章修養》于1941年1月印成合訂本,接著,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憲兵東闖西撞,橫行一時,文化生活出版社的存書全部都被抄沒,陸蠡也遭扣留。一去之后,杳無消息。我曾到處打聽,還是沒有下落。世界看起來依然是那樣平靜,安詳,蒼蒼者天,茫茫者地,卻從此不見了我們的詩人的蹤跡。

一轉眼四十年過去了。建國以后,多次有人勸我將《文章修養》改訂重印,為了紀念陸蠡,確實有印它一印的必要;但我深恐舊作草率,不合于今天青年的需要。1976年,一位在福州的作家對我說,他是讀了《文章修養》以后,這才走上創作的道路的,前年,又有一位魯迅研究者告訴我,他讀我的第一本書便是《文章修養》;還有一位新聞記者,從舊書攤里買到《文章修養》的上冊,附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送給我。這些都使我十分感動。但最有意義的是:雖然這些朋友的成功主要出于他們自己的努力,但也從而得到證明,我的這本小書,看來還沒有貽誤青年。因此,當朋友們提議把它重印,作為輔導讀物的時候,我又像當年對待文化生活出版社一樣,不假思索,一口答應了下來。

趁著最近因心臟病住院治療的閑暇,我將原書重讀一過,對有些詞句做了修改,覺得許多問題,在書里不曾展開論述,缺點很多;好處是談知識,談技術,讀起來沒有流行的“八股氣”,而且現在要我再寫這樣一部書,恐怕也不大可能了,因為我已經沒有這許多參考書。“初生之犢不畏虎”,當年確實不大懂事,斗膽執筆,以文字論,也許自己倒先應當被送進文章病院去。就是修訂本也難避免,我在這里向讀者深致歉意,并且想重復原書序文里的一句話:“雖然出諸病人之口,這所談的,總還不失為健康之道吧。”

古人說:“一生一死,乃見交情。”這話我擔當不起。值茲《文章修養》修訂重印,能與今天的青年見面之際,寫這幾句,以為故友陸蠡的紀念,我想,或者不是沒有意義的吧。

1980年4月25日于北京阜外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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