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的晚風吹拂著窗簾，身邊悠然的抖腿聲與不著調的輕哼交疊在一起。

和深夜的寂靜相比，一切未免太過熱鬧。

“哦，醒了嗎？身體感覺怎么樣？”

“我也……不太清楚。”

吳奇幾乎不帶感情的回答道，旋即伸手就要拉下遮擋住視線的物什。

身旁那人拉住了他，“最好先不要，我還不確定剛從認知世界出來是比你，感官是否會出現認知偏差。”

吳奇聽完，手頭也只是一頓便立即拆下了蒙眼的醫用紗布。

入眼…

混濁的色彩。

割裂的空間。

飄浮的物體。

以及一具靜坐在身旁，剔透的骨架……

吳奇眉頭不由一跳，旋即閉目深吸重新調整好心態。

妖魔鬼怪，速速退散！

眼睛再次睜開，世界總算安定下來，眼前的人也總算從骨架恢復到飽滿的身形。

“嗯？你看上去好像一點都不驚訝？”

馬運騰對吳奇一臉無所謂的反應感到好奇，又帶著那么一點遺憾。

吳奇疲憊的打了個哈欠，然后裝作一副驚訝的表情，敷衍道：“要我說什么？

我為什么在這里？

你對我做了什么？

那些都是什么？”

馬運騰噗嗤一笑，兩只白皙的雙掌像是水族館里完成任務的小海豹一樣輕拍交疊在一起，一雙明亮的眼睛端詳著吳奇，就像在欣賞一件獨一無二的曠世巨作。

“不愧是能憑一己之力逃離認知世界的人，你的心理素質到底是過硬，還是該說你本人就有心理問題呢？”

“怎樣都無所謂，我現在只想過好我的周末假期，好好休息一下，希望你不要再給我帶來麻煩。”

吳奇語氣毫不客氣，明確表明了自己對小馬哥的態度。

馬運騰聞言不由笑容苦澀起來，“總之先向你道個歉吧，安楠的事情其實我一直都在關注，只是沒想到會把你卷進來。”

吳奇默然點了點頭，面無表情的傾聽著對方訴說。

“其實她也蠻可憐的，為了為數不多的幾個交換生名額，接受了Souler的初期測試，而我也就是在那時和她有了交集……”

“停，你只要告訴我什么是Souler測試就行。”

吳奇抬手打斷了馬運騰，畢竟還是母胎單身，指望他對拜金少女和花花公子的愛情有多少共情，那和一個丫鬟可憐錦衣玉食的主子有什么區別？

馬運騰呆滯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吳奇心思，很是無奈的一笑，想不到自己的風流韻事竟然對這小伙子沒有一點吸引力……

不過，他很快就擺正了心情，繼續沉聲說下去。

“任何新技術進行實驗測試，不過Souler作為一款次世代的社交軟件想要進行實測卻實在過于困難，其中的任一個理念及技術實現都是屬于開創性的應用，換言之我們沒有標準可以對標，如何進行實驗數據量化便顯得更加重要。”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我們騰飛集團不得不與另一家信息企業巨頭訊云集團合作，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吧？”

馬運騰說道這里，看著吳奇的眼神充滿自豪。

吳奇被這灼熱的視線看得很不舒服，只覺得自己好似被剝了個精光……

隨后，吳奇閉上了眼睛，看向窗外晦暗的天色，嘆氣道：“兩家具備壟斷地位的信息巨頭強強聯合，想必應該能夠掌控全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信息數據吧？”

“不過，你們這么玩，是不是活膩了？”

吳奇這么說著，像是意識到了什么又很快閉上了嘴，臉上流露些許苦澀。

馬運騰見狀，不由露出一絲譏笑，“哈哈，看來你也有不切實際的時候，卻如你所料，我們兩家也不過是卑微的社會公器罷了，事實上能為這種項目牽頭背書的也只有上面的人，想要實現信息安全就得去掌控信息，這是自古顛補不破的道理。”

吳奇無奈的嘆了口氣，果然什么都逃不過大數據，接著又問：“你們既然已經掌握了這么多數據，那還需要什么實驗？”

馬運騰聽到這話，卻是不以為然，解釋道：“人類的心靈自誕生起便是孤獨而又空虛的，所以嬰孩總是哭著渴求關愛，這種狀態會一直延續到心靈被他者所填補，但并不會真的得到滿足，因此人類總是患得患失，處在一種極不安定的狀態。

所以我們的算法目前還無法徹底摸清其思維認知方式，并且認知世界也會受到各種來自現實世界的干涉。

就比如你可以根據一個人是某個學校的學生，進而推算出這個人會在哪個時空段去上學，但如果他某天突然生病或者路上出現些意外，那這個運算模型到底是失敗還是成功？”

“失敗，因為他錯了，但我還是會將他納入運算模型，因為你們不知要得出運算模型，還想要數據……”

吳奇很不舒服的給出了明確答案。

馬運騰也是苦笑，顯然對方很反感這種事情，不過這就是他的工作，“你說得對，所以如果要徹底完善思維認知的數據結構，那就必須進行實驗，而且實驗的對象還得專門選擇那種非常規的。”

“所以安楠就被選上了?”

吳奇絲毫不打算給對方面子。

馬運騰不置可否，但面上還是流露些許唏噓，道：“她的人生體驗萬中無一，出生在巴力島的一座福利院，那里一邊是外來資本掌控的旅游天堂，一邊本土信仰盛行的古老村莊，兩種文明的交織注定了會對島上原住民的固有認知產生沖擊，所以那里也是認知世界絕佳的實驗室。”

馬運騰說完，又面色古怪的盯著吳奇，道：“你不是說不想聽我和安楠的事嗎？”

吳奇冷笑著癟癟嘴，道：“我只是對你們的之間的交往不感興趣。”

“你可真是個毫無感性細胞的魔鬼，不過也對，大概只有這樣才能排除他人認知的影響。”

“你繼續，我還想聽。”

吳奇并不搭理他的調侃，他現在只對認識世界有興趣。

“容我想想該從哪里開始。”

馬運騰笑著說完，隨后熟稔的點起一根煙，隨著余煙裊裊，他周圍的氣場也顯得越發深邃，無奈道，“那就從Souler項目對于一個文明存續的重要性開始說起吧。”

此話一出，吳奇便不禁眉頭一跳，感到頭疼。

唉，家國大事文明傳承，樂子人最愛聊的日常談資……

但若真讓樂子人碰上了，十有八九是光榮的化作一粒時代的塵埃。

“可以這么說吧，其實關于認知世界的探討恒古有之，全世界的學者都有對這方面的相關研究。

舉凡各地的文化歷史，宗教信仰等人類社會研究都會不可避免的和認知世界扯上關系。

古埃及王朝，蘇美爾兩河遺址，希臘神話，北歐神話乃至持續數百年的基督教***宗教沖突……

這些都是認知世界對現實世界的一些滲透。

現實世界和認知世界就像是一張薄紙的兩面，不斷有人來回在上面寫寫畫畫，但只要有一面的墨跡濃了另一面也會遭到污染。

而我們的文明作為唯一一個存續了數千年的古文明，自然也避免不了這種滲透。

從河洛文明發展到春秋戰國諸子百家，后來秦統一天下焚書坑儒，群雄起陸火燒阿房宮，再到兩漢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不過兩百多年便演變成了兩晉南北朝三教九流，一直到近現代學習西方先進文化，我們的文明如今到底是什么？

誰又能真的說清？”

馬運騰一口氣說完這些，目露深思，又啜了一口老煙。

不過聽了這么多，吳奇顯然也并不打算理解，“你說得再多，我也愛莫能助，家國情懷填不飽肚子，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馬運騰對此付之一笑，道：“還是被你看出來了，你的數據模型對這項偉大的實驗很重要，我們需要你的加入。

但你說得也對，我愿意加錢。”

馬運騰說著，將一張黑卡塞到吳奇掌心。

吳奇十分抗拒的推開后更是皺眉，對方顯然理解錯了他的意思。

認知世界的危險，吳奇又不是沒有見識過。

那可不止是錢的問題，是進去后還能不能出來的問題！

一不小心就得腦死亡，就算僥幸出來了，認知多少也會被影響。

吳奇已經明顯感覺到自己有些官能失調，第一眼醒來后的視覺異化便是明證，最可怕的還是對于安楠認知的那種通感，這種感受就算給多長時間都不可能消除，已經沉淀作自己認知的一部分了。

這還只是進入個體意識，如果真如三藏姐姐所說，除了安楠這種小識界還存在著達識界，那么毫無疑問，馬運騰嘴里的家國天下就是了……

一旦進入這種達識界，成千上萬的念頭都將涌向你，大腦不得爆炸？

“先不要著急拒絕，認知世界的研究不僅關乎一個文明的存續，也關乎到你身邊的每一個人。”

馬運騰說著，將自己的手機點開，朝向吳奇。

屏幕上很快跳出一段視頻，看內容大概是在進行一場派對。

時間定格在十二月二十四號二十點，也就是平安夜！

畫面上的人全都七七八八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