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叔叔！小婉！

我給你們送水來了！”

趙虎妞將兩桶水輕輕地放在地上，一滴水都沒有從里面灑出來；她將桶上的繩子從扁擔上面解下，然后將扁擔一豎，就這么靠在肩頭，

表情輕松，額頭上甚至連一滴汗水都沒出。

“哎虎妞姐姐！謝謝你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柳小婉的聲音先從屋子里傳出來，之后才看見她一路小跑地來到趙虎妞面前。頭上包著梅青色的帕子，雙手的袖子挽在手腕上。

“謝謝謝謝，總是麻煩虎妞姐你......”

柳小婉彎下腰想要去拖那兩桶水，結果試了一下，竟然沒拖動，還差點把里面的水晃出一些來，

“哎我來吧，你抱不動的?！?

趙虎妞立馬伸手去扶，

柳小婉只見她把扁擔往墻邊一靠，左右手各拎起一桶水，

就這么在少女震撼的目光注視下，將那兩桶水拎進了門。

“虎妞姐喝水，”

一個干凈的小陶碗擺在虎妞面前，里面裝著清澈的井水，正是剛才她幫柳家擔來的。一個和柳小婉差不多清瘦素裝的中年男子從內屋出來，手中拿著一個雞蛋，

“來虎妞，正好最近家里的母雞下了個蛋，你拿去吃吧?？偸沁@么麻煩你幫忙擔水。”

柳生笑著說，將雞蛋塞進了趙虎妞的手里。

“這怎么好意思柳叔，

我和小婉是朋友，擔水只是小事，柳叔你不用這么客氣的。”

“哪兒的話，雖然說你是小婉的朋友，但老是這么麻煩你，幾個雞蛋不算什么事情。況且若是在村里找別人幫忙擔水，一次也要三四個銅板。這雞蛋你就收下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柳叔?！?

趙虎妞便將這雞蛋揣進了懷里。

這倒不是她當真貪柳生家這些個雞蛋，只是她現在確實急需吃飽飯——而且不是吃菜喝水那樣的吃飽，是踏實的白米飯大饅頭大塊肉和雞蛋的那種吃飽。

從虎妞來到這個地方到現在，已經有三個月的時間了，

這段時間虎妞除了忙地里的農活，就是四處給村里的人幫忙干些零碎活計；她也不要錢做報酬，只是要些米，要些面，還有像柳家這樣人好些的，就會給幾個雞蛋。趙虎妞把這些東西帶回家，一些分給趙邨武，剩下的則都是自己吃掉了。

多虧了這些零零散散的營養以及她心中銘記的練功心法，堅持這三個月下來，總算是讓她比之剛來的時候已經強壯了許多。

但要是想追上她之前的那個身體素質，道路還長的很。

“對了柳叔，之前麻煩你的事情......”

“啊對對對，你不提醒我都忘記了，”柳生一拍手掌，連忙轉身又進了屋子；不會兒的功夫男人再出來，手中拿著一張疊的方正的紙。

“來，這是你要的東西。說起來，這張輿圖還是我年輕的時候，學堂的先生贈給我的。唉，可惜我辜負了先生的期望，這么些年，

也就讀了個秀才。再沒能往上進一步了?！?

眼見自己父親說起這件事臉上露出的落寞神色，一旁的柳小婉也不禁有些戚戚，出言安慰。

至于趙虎妞，

她拿到了輿圖心中滿是著急回去看查之意，不咸不淡地陪著說了幾句，便起身和柳家的人道了別。

趙虎妞扛著扁擔走在路上，拿到的輿圖和雞蛋都貼身裝好。一路上遇到的人，對她都還算和藹禮貌。

畢竟這段時間趙虎妞給村里不少人都幫了忙，要的報酬也少，又有力氣不嫌臟嫌累，有不少村民因此常來拜托她。

從前，趙邨武父女倆在村里似乎都是邊緣人一樣的存在，家中的田地也不甚精理；父女倆都不擅言為人又憨愣些，因而是不被人在意的。

但自打趙虎妞換了魂之后，一切事情漸漸有了轉變，

首先就是，

“臭丫頭給我站著！”

身后傳來的聲音叫趙虎妞站住了腳步，

她就這么扛著扁擔一轉身，那橫在她肩上的扁擔竟然就發出“呼呼”的風嘯聲，

眼睛余光瞥見站在她身后的少年狼狽地往旁邊閃，她嘴角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嘲笑。

“你又來找打了嗎趙二蛋？”

看著身后這個幾乎要比她高上一個頭的壯碩少年，趙虎妞的眼神中帶著不加掩飾的威脅，

讓剛想罵出口的趙二蛋，以及他的兩個小跟班都下意識地抖了一抖，

趙二蛋甚至覺得左手大臂的地方，又開始隱隱地發疼了。

“你，你這小雜種！上次是老子讓著你，你還真以為老子打不過你？如果不是，看在你也算我堂妹的份上，老子非得好好教訓教訓你不可！”

盡管現在趙虎妞帶給他們的壓迫感非同尋常，但他畢竟打小欺負趙虎妞欺負慣了，加上今天他身邊跟著自己的玩伴趙小甲和趙守元，

難道他們堂堂三個男子漢，還會怕一個小丫頭不成？

這樣想著的趙二蛋，努力地挺起自己的胸膛。

“你是不是上次腦子被我打壞了，”

趙虎妞將扁擔從左肩換到了右肩，在半空中劃出的旋風又嚇了趙二蛋一跳；她微微抬著下巴輕蔑地說道：

“我他娘的不是叫你嘴巴放干凈一點兒嗎，

讓我再聽見你說一次‘小雜種’這個詞，這次我就把你右手打斷?？纯茨棠踢@次還能不能湊夠錢給你醫手了？”

他這話一出，趙二蛋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竄到了頭頂，

也不顧身邊的趙小甲和趙守元會不會嘲笑，

他緊抿著嘴，臉不知是因為羞辱還是生氣而變得有些青紫。

“......趙虎妞，”

最簡單的威脅往往最有效用，趙二蛋鐵青著一張臉，用幾乎是咬牙切齒一般的聲音說：

“柳生是不是又給你了個雞蛋。給我?！?

“哈哈哈哈，笑話，

我憑什么要給你？”

“奶奶跟你要，你敢不給？”

“奶奶跟我要，那你讓她自己來找我要，你算什么東西？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自己想來搶我的雞蛋，還騙我說是奶奶想要？”

“你！”

趙二蛋的腦袋瓜本就不怎么靈敏，他從小習慣的是武力解決問題；結果現在的趙虎妞不僅腦袋比他好用了，就連比拳頭，他都比不過自己這個堂妹了，

看著趙虎妞肩上那根小樹一般粗細的扁擔，

趙二蛋恨得牙癢癢，

卻只能打掉了牙往肚里咽。

“好，你好，那你等著！”

眼瞅著少年的臉色從青紫色變為醬豬肝一樣的顏色，最后從牙縫里蹦出這幾個字，趙虎妞把扁擔從肩上放下來，

捶在泥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趙二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轉頭就走大步流星，沒有一絲的遲疑。其速度之快，甚至連趙二蛋的兩個小跟班都沒有反應過來。

最強壯的老大都落荒而逃了，趙小甲和趙守元自然也沒有理由再待在這里了；趙小甲也學著趙二蛋的樣子瞪了瞪趙虎妞，

至于趙守元，卻什么都沒做，落在趙小甲的身后，跟著自己的兩個朋友一起離開了。

趙虎妞不屑地嗤了一聲，抱著扁擔繼續往家的方向走。

“我回來了，爹，”

將手中的扁擔往墻邊一靠，趙虎妞這樣喊了一聲。屋內響起趙邨武的應答，她也沒多管，從大水缸里舀了一點水洗了洗手，先去了趟廚房，然后就回了自己屋子。

屋內的陳設倒是和她剛來的時候一樣沒什么改變，

趙虎妞將窗子打開后盤腿往床上一坐，摸出了揣在懷中的輿圖，借著從窗外射進來的陽光，開始觀看起這份輿圖來。

只幾個眨眼的功夫，

一聲低嘆便從她的口中吐出。

果然，果然。

此時身在的世界，早已經不是她從前所在的世界了。盡管這兒的人和她原來在的地方穿著一樣的衣服，說著一樣的話，

但這份輿圖上所繪制的疆域，卻已經不是一個了。這各大州的名字，她一個都沒聽過，

而覽遍眾山河川，她也見不到維龍山的名字。

這么說來，此處，怕是某個海外之地也說不清。

她恐怕回不去了。

在這兒待了三個月除了強身健體，趙虎妞并非沒做其他的什么事情；她四處向村中的人，包括趙邨武打聽，看他們知不知道維龍山這個地方。她甚至還想辦法去了一趟澧縣，結果也是一無所獲。柳小婉的父親柳生是外來之人，而且還是村中唯一一個秀才，

趙虎妞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后，便常去詢問柳生有關此國此朝之事，

但所了解到的，也是一次一次讓她失望。

后來聽柳小婉說她父親收藏著一張輿圖，趙虎妞便做計要借來觀瞧——這份輿圖，算是完全打碎了她心中的希望。

將輿圖重新疊好再次收進懷中，趙虎妞的眉頭緊皺著，神色無比凝重。

不過這也沒持續多久，

她可不是那種喜歡自怨自艾之人，

既然上天要讓她以趙虎妞的身份來到這個地方，自然有它的涵義；況且上天有好生之德，也許是，

老天爺打算要她重活一次呢？

或者說，

讓她，重活一次？

想到這里，趙虎妞摸了摸自己的后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