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洋走在大街上的時候，黑影不僅沒有甩脫，反而更加瘋狂地占據(jù)了她的整個頭腦。最開始，她只是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亂穿亂跑，盡量把注意力轉(zhuǎn)向來來往往的行人、車輛和形形色色的街景，盡量不去想那個模模糊糊的黑影。有那么一兩秒鐘的時間，她確實不去想他了，可轉(zhuǎn)瞬間那團黑影又飛速充滿了她的整個思想。那交叉反復的速度就像低頭抬頭一樣快得驚人。以致到后來，她根本就沒法再去看街景了。她干脆放棄了擺脫他的念頭，一門心思琢磨起這團黑影來。

夏洋一直走啊走啊，也不知走了多久。她也不知怎的就來到了羅醫(yī)生的診室，她使勁想回憶起來一路的情況，卻什么也想不起來。直到她看到教授光閃閃的禿頂時，才立刻清醒過來。她一點一點往前追索，才想起了剛才奪門而逃的事。至于她一路上想了些什么、思想怎樣發(fā)生著奇妙的變化、以及怎么決定到醫(yī)生這里來，她怎么也理不出個頭緒來。

一直在低著頭冥想的醫(yī)生忽然抬起頭來，看到了正驚慌不已呆呆地看著他的夏洋。問道：“你怎么來了？有事嗎？”

夏洋怔了一下，不假思索地回答：“羅醫(yī)生，我想過來看一看上次您給我老公做的心理測試卷。”

“有什么問題嗎？你好像神情很不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先坐下來再說。”羅醫(yī)生抬了抬搭在鼻子上的老花眼鏡，關(guān)切似的問。

夏洋挪了一條凳子在醫(yī)生面前坐下，顯得堅決而又思路清晰地問：“我覺得上次他肯定向您撒了謊。他不可能沒有病。”

教授瞪大了眼睛，注視著夏洋，故作不解地問：“是嗎？說說你的理由看。”

夏洋本來只想看看試卷，并不想向醫(yī)生做過多的解釋。不過，面對醫(yī)生的追問，她也來不及多想，只得前言不搭后語地說了一通。

“他怎么可能沒有病呢？如果他是一個正常的人，他的那些行為怎么得到解釋呢？正常人不可能是那樣的。他可以整天整天的不說一句話，可以整日整日地擺著同一副死氣沉沉的面孔，可以對身邊的人身邊的事不聞不問，可以對親人朋友的安慰和感情無動于衷。不是悶聲不響、冷酷無情，就是暴怒、固執(zhí)、咆哮、驚恐、自暴自棄。耳朵聽不進任何人的意見，眼睛看不見任何人的關(guān)愛。他時而心硬如鐵，心冷如冰，心死如灰，時而心急如焚，暴跳如雷，惶惶不安。你說這樣的人沒有病嗎？不可能。跟這樣的人在一起，哪怕呆一天，你都會發(fā)瘋的。不知道他想些什么，不知道他需要什么。他沉默，他生氣，他反復無常，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孤獨自閉的泥潭里越陷越深。你一點辦法也沒有。我想，世界上沒有比這種痛苦的煎熬更難過的東西了。我想，我已經(jīng)到了崩潰的邊緣，到了發(fā)瘋的程度。就在今天，我忍無可忍了，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我不顧一切地逃離了那個地方。離開那里之后，我就到你這里來了。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要來，怎么來的，走了多長多久的路，我都記不起來了，就像鬼使神差一般。見到你的時候，我才驀地清醒過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那份心理試卷。現(xiàn)在，連我自己都感到神奇，我竟然如此清醒，對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非常清楚明白，我就是想要看看那份心理試卷，仿佛解決問題的秘笈全在里面，我對此確信不疑。”

說到這里，夏洋突然停下來，以期待的目光看著教授，希望他馬上把試卷拿出來給她看，好像忘記了自己是在回答教授提出的疑問。

醫(yī)生聽得很認真，差不多快要入神了。沒想到夏洋這一停頓，卻惹怒了他。他以一種精于世故的口吻高傲地朝她吼道：“你是醫(yī)生，還是我是醫(yī)生。”

夏洋被醫(yī)生的吼叫嚇得回過神來，低下頭不敢再言語。

“我們作出這樣的診斷是有科學依據(jù)的。而且，憑我?guī)资甑脑\斷經(jīng)驗，根據(jù)他本人的描述，在當時情況下，他完全是正常的。至于現(xiàn)在變成什么樣的情況了，是不是如你所說的神經(jīng)不正常，那需要重新進行診斷。”

教授停頓了一下，繼續(xù)怒不可遏地說：“至于他上次填寫的那份試卷，對于現(xiàn)在的情況已經(jīng)不適用了，況且醫(yī)院的規(guī)定也不允許，即使你提出來想看一下，我也不能違反規(guī)定。我勸你還是早點回去吧，約個時間再帶他來重新做個檢查。”

夏洋聽到醫(yī)生的逐客令，點了點頭慌忙退了出去。

在醫(yī)院的過道里，夏洋找了個挨墻角的椅子坐了下來。從教授房間里出來之后，她忽然感到自己渾身無力，四肢酸軟，不得不休息一會再走。她想著剛才的一幕，心里還在發(fā)汗，她覺得自己很懦弱，很無能。對醫(yī)生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很氣憤，很懊惱。處處碰壁，處處無路可通，不免又悲觀失望，有苦難言。想著想著，黑影又來糾纏她。剛才，在和醫(yī)生說話的時候，她幾乎把這個黑影忘得一干二凈了。她的描述是那樣的清楚，聲音是那樣的響亮，思路是那樣的寬廣，判斷是那樣的堅定，完全不像這團黑影一樣模糊不清，飄忽不定，令人厭惡。夏洋眼尖手快，一揮手把那團黑影緊緊地抓在手中，仿佛這樣還不過癮似的，握緊了拳頭捏了又捏，揉了又揉，直把它掐得個粉身碎骨，拋入了空中，夏洋得意至極，放聲大笑。

“你怎么啦？”夏洋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問她還敲了一下她肩膀，她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還坐在醫(yī)院過道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