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東回到家中已經有一個多星期了，情況并沒有朝夏洋規劃的方向發展，如果不是夏洋主動說話，嚴東看上去根本沒有想要說話的意思。但是這一次，夏洋下定了決心絕不放棄，這是她骨子里的性格，她堅定了的東西，誰也無法動搖。

夏洋是個適應能力很強的人。在這些沉悶無語、憂心忡忡、孤寂無助的日子里，她很快學會了一種新的生活方式——靜靜地觀察。她這個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女人，在新的情勢下，沒過幾天便象變了一個人似的，變得有耐心、細心了，變得寬容大度了，家務做得有條有理，照顧嚴東做得細微周到。除了這些，她每日必做的功課就是觀察嚴東，無論是忙著的時候還是閑著的時候，她的眼睛總是悄悄地注視著嚴東的一舉一動。

嚴東依然像個無所思無所求的人，對夏洋的煞費苦心無動于衷，對夏洋的微妙心思也毫無覺察。他整天除了睡不醒的覺，就是發呆、摳指甲。即使對吃飯，他也不感興趣。甭提到外面去透透氣，散散風了。情愿一天到晚呆在房間里冥思苦想，也不肯邁出房門半步。

世間沒有比揣摩人的心思更難的事情了。夏洋整天對著這樣一個一聲不響、冥思苦想的人，大多的時間不得不去揣摩他的心思，她甚至感覺到自己比對方還要辛苦、痛苦百倍，她有時恨不得自己變成這樣一個悶聲不響胡思亂想的人，讓別人來揣摩自己，讓別人來為自己絞盡腦汁，憂思無助。她有時候把對方看成一個病人，象照顧病人一樣忍聲吞氣，悉心照料；她有時候把他看作一個在自己身上取得了勝利的人，忍無可忍，心有不甘。她經常在這兩種情緒間搖來擺去，弄得心神不寧。但不管怎樣，要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她還得想方設法叫對方開口。所以，不管這死水一潭的生活怎么過，不管這揣摩心思的活兒多么難，她還得繼續堅強地挺下去。

靜下來的時候，不論是觀察自己還是觀察別人，都有無窮的樂趣。夏洋慢慢地從觀察嚴東的言行中獲得了這種樂趣，讓她看到了許多一直存在她卻從未發覺過的東西，或者許多習以為常卻奇妙無比的東西。嚴東喜歡打呼嚕、說夢話，以前她不是取笑他，就是斥責他，有時還編出一些虛無縹緲的謊話激怒他，冤枉他。夏洋經常樂在其中，卻從未去認真考慮過對方的感受。如今當她重新回味和琢磨起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趣事，她不禁啞然失笑。不過，通過最近幾天的仔細觀察，她有了新的發現，對嚴東日益頻繁的夢境和夢語也有了新的領悟和解讀。她決定從此著手，開始一步一步揣摩和了解嚴東的內心世界，以致最終想出辦法化解這團頑固不化的堅冰。

自從拘留所回來后，嚴東做夢明顯比以前多了，而且每次情緒都異常激動，夢話連篇，輾轉反側，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樣。夏洋睡在她身邊總不得安寧，況且她急于想對他的夢境進行細致觀察，因此，一到晚上，她倒難以入眠，神經一直處于緊張和戒備的狀態，只要嚴東一有動靜，她就會立刻醒過來。這時，她并不馬上把嚴東弄醒，而是爬起來靠著床頭坐著，摒聲靜氣，全神貫注地觀察著他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夏洋慢慢地總結出嚴東做夢的一些明顯的特征。

第一個特征是他做夢頻繁，一個接著一個，象演電視連續劇一樣，一個晚上幾乎全都在做夢。這是夏洋從他說夢話的內容辨別出來的。有時候，她驚奇地發現，他前后兩次夢話不僅毫不相干，而且語氣、語速、情緒反應等也各不相同。第二個特征是他在夢里精神特別緊張，甚至感到恐懼。因為夏洋發現，嚴東做夢的時候，大多數時候是大吼大叫，而且呼吸急促，好像在夢里被什么怪獸抓住，或者被什么重物壓得喘不過氣來，或者被歹徒追得無路可逃，或者突然遇到可怕的災難而無計可施，經常被折磨得大汗淋漓，全身濕透。第三個特征是他對自己的夢境真假難辨。一進入夢境，嚴東就完全成了夢中之人，喜怒哀樂盡情顯露出來。夏洋躺在一旁，有時看到他笑，有時看到他哭，有時看到他喊，有時看到他惶恐不安，有時看到他怒不可遏，有時看到他夢囈不止，有時看到他從閉著眼睛從C上坐起來，繼續說囈語，有時還拳打腳踢，好一陣鬧騰，然后倒下繼又睡覺，風平浪靜。第四個特征就是他醒后便忘。嚴東雖然喜歡做夢，說夢話無數。但一旦醒來，問起他是否做了什么夢，是否講過什么夢話，在夢里有過什么驚人的舉動，他一概不知，總是搖頭。每次夏洋憑記憶想起一些有趣的或可怕的夢話段子，講給嚴東聽，以使他回憶起自己做夢的情形，但都是白費心機，勞而無功。

不過，短短的這么一段時間，通過自己的努力，夏洋有了這么多的收獲，不禁信心倍增，她相信總有一天會找到破除堅冰、化開頑石的突破口的。在目前情況下，她需要的是更多的細心、耐心和持之以恒的努力。她開始變得心平氣和地與嚴東靜靜相處，雖然話語不多，心感孤獨，但她現在有了更詳細的計劃和更細致的工作。她不僅用眼來精心觀察嚴東的生活起居，言語情緒，一舉一動，還通過詳細記錄嚴東的日常言行、嗜好、變化、需求等，多方面多角度了解和分析嚴東的身體精神狀況。她由此變得忙碌而充實起來，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