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玉雯的尸體在殯儀館的冷藏室安放著,已經七天了。
本來尸體檢驗報告出來就可以進行火化的,交警隊鄒警官也明確說尸體可以火化了。但是,眾親屬覺得責任認定書不出來不能火化,要保留“證據”。
大家一致意見:等責任認定書出來,再火化、辦理喪事。
家里的親屬們都在李春雨住的屋里談論著這起交通事故的善后事項,猜想著事故責任書會怎樣劃定責任。
“司機是不是給交警塞錢了?”郝占仁的二挑擔(二小姨子李丹的丈夫)王一闖說,“交警是不是偏向司機啊?”
“有可能,”郝占仁的小舅子老大李玉波說,“如果司機給交警塞錢了,咱們怎辦?是不是也找找人,也塞點錢?走動走動?”
“交警敢要錢?要錢咱就告他!”郝占仁的五挑擔(五小姨子李靜的丈夫)姚秉杰說,“還反了他們了!人命關天的,他敢受賄?他是干到頭了!”
“交警那幫犢子,沒準啊!”郝占仁的四挑擔蔣玉坤說,“受賄很正常!沒聽人家說嗎?干啥吃啥。”
“那他的警服就別穿了!”
“咱必須告他!”……大家群情激憤,七嘴八舌,吵吵嚷嚷。
“說話得有證據,”郝占仁見大家話說得越來越沒邊,就從沙發上站起來,掃視一下大家,很嚴肅地說,“司機給沒給交警塞錢,咱誰也沒看見,咱不能胡亂猜疑,更不能亂說,沒根據的話、沒證據的話、沒影子的事,咱絕對不能說!我估計,就是肇事司機想給交警塞錢,交警也不能要,或者不敢要。現在是啥時候?不像那些年,哪不抹油哪不轉;現在懲治腐敗,從中央到地方都非常嚴厲,多少貪污受賄的公職人員、利用職權謀取私利的大小官員都被審查、被撤職、被開除,被判刑了?”
郝占仁的話立刻讓大家鴉雀無聲了……
私下里,岳父李春雨凄凄慘慘地對大女婿郝占仁說:“你媽的事,就都交給你了,你是大姐夫,他們都能尊重你的意見,其他人,扛不起來,啥事兒,你就多操心、做主吧。”
郝占仁明白,這是岳父大人的信任、委托。他自己也在心里權衡過,這場家庭悲劇,特別是善后處理,自己不扛,誰也沒法扛。不僅僅是大女婿、大姐夫的身份,就自己的人生經歷、人生閱歷、社會常識而言,應該說比家庭其他任何一個成員都相對豐富些。
“如果說司機要私了,不經過法院,直接賠償,咱怎辦?”郝占仁的小舅子老二李玉龍沖大姐夫郝占仁說,“咱們應該商量商量。”
“給多少錢也不行!必須讓司機蹲監獄!”李玉波搶話說。
“對!咱不要錢,就讓司機蹲監獄去!”大家幾乎異口同聲地說。
岳父李春雨在炕里躺著,閉著眼睛,不言聲。
郝占仁目光從岳父身上慢慢移動到妻叔李春田面上,似乎在等待能夠代表岳父發言的妻叔開口。
郝占仁心里清楚,不管大家說什么,最后拍板的,應該主要看岳父和代表岳父的妻叔李春田的意見,這是規矩,不能亂,為人辦事,要有老有少,長幼分明;如果說妻叔的意見有欠妥之處,憑自己在這個家庭中“長女婿”的身份,郝占仁覺得也能夠說服二老。
“人死不能復生,”妻叔李春田目不轉睛地看著郝占仁,緩慢地說,“咱人沒了,家敗了,司機如果不是故意的,就看他能賠償多少錢。你說呢,他大姐夫?”
“那不行!給多少錢也不行,必須給司機扔到監獄去!”沒等郝占仁說話,三挑擔(三小姨子李蘭的丈夫)張曉波激動地搶話說。
“對,咱不要錢!就得把司機整監獄去!”眾人又都齊聲附和。
郝占仁目光從李春田面上又轉移到躺在炕里的岳父李春雨身上。
郝占仁在想,很多交通事故都是庭外調解的。只要肇事司機沒有故意的嫌疑,只要肇事司機、車主賠償到位,以賠償的方式解決交通肇事的案例很多,只要達成諒解協議,司機不一定都得服實刑。就在上半年,一個同事的母親剛剛辦理完退休手續,就該享清福了,晚上出來散步,被一個酒駕司機開車給撞去世了。第二天上午,司機、車主托人給受害一方送去六十萬元賠償,很快達成協議,第三天就辦理喪葬事宜了。后來,再也沒有聽說肇事司機受到什么處罰。
郝占仁對于這種現象沒有深入考慮過,可是,今天他開始考慮了,司機開車撞死了人,用錢補償就完事,在法律和道義上是不是都說得通?人的生命啊,是用錢衡量的嗎?
“讓司機那個犢子拿一百萬吧,”四挑擔(四小姨子李芬的丈夫)蹲過監獄、現在當村主任的蔣玉坤說,“一百萬到位,一個子都不能少,咱就不追究他的交通肇事罪了。”
“多少錢也不行!”小姨子、小舅子們突然都憤怒了、喊叫起來,那陣勢仿佛要把蔣玉坤給吃了。
“咱媽的命就值一百萬嗎?給錢就能把人撞死,那咱一人拿十幾萬,把他們家人也撞死一個!”三挑擔、私營企業小老板張曉波憤怒地說。
郝占仁的目光,一直在岳父和妻叔的身上緩慢移動。他沒有說話,他在聽大家的說辭。他不是交警,也不是法官,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意見在這個家里是有分量的、舉足輕重。
岳母的悲慘去世,岳父的悲傷,妻子李俠的囑托,小舅子、小姨子們的情緒、情感,郝占仁都看在眼里,銘記心頭。他知道,悲劇已經發生,不管怎樣,事情最終得需要個結果。怎樣面對這場悲劇?怎樣處理善后,需要謹慎考慮、聽取方方面面的意見。還要遵從法律法規,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合情、合理、合規、合俗地解決。
“現在不是討論賠償的事,司機應該受到怎樣的懲罰,也不是咱能說了算的,”郝占仁謹慎地說,“等明天責任認定書出來再談。明天都誰去交警隊取責任認定書?我去,老叔去,玉波去,大家看看還有誰去?”
“我去!”
“我去!”
“我也去!”
“我們都去!”
大家又都喊起來。
“交警隊當時說去代表就行,不用都去。”郝占仁說。
“都去吧,都去吧!都有車,都去!”大家又是七嘴八舌地喊。
郝占仁知道大家都希望早一點看到責任認定書,他理解,就說:“那好,明天上午八點,咱們在交警大隊門口集合。”
……
“在哪里?”文學朋友劉光輝打來電話詢問。
“大哥,我在岳父家呢。”郝占仁對著手機說。
“我一會兒就到小李莊了,你岳父家在什么位置?”劉光輝電話里問。
“在莊西頭,我到門口等你。”郝占仁對著手機說。
見了面,握了握手,表示了慰問。
與劉光輝一起來的還有作家協會的曉軍、大民、春風三位常務理事。
“你先處理好家里的事,有啥需要幫忙的跟我說,”劉光輝說,“作家協會的事兒,大家一致意見,還是你當主席,文聯關英民主席側面考察你了,宣傳部領導,縣委、縣政府分管領導也都同意你為作協主席唯一候選人。”
郝占仁明白,作協主席是人民團體的社會職務,也不是什么行政官員,但是,自從2014年10月1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講話發表之后,各級黨委、政府,特別是宣傳、文化藝術部門,非常重視協會組織建設,各藝術家協會主席選配都非常謹慎,候選人提名,都是在多方面考察、廣泛征求意見后召開代表會議,嚴格按照相關程序選舉。郝占仁清楚,選舉主席,是在理事會上,且等額選舉。大家一般不會對被提名的候選人有太多的意見,除非確實太差、跑偏,一般不會落選。
“以后再說吧,大哥,”郝占仁真誠地說,“等家里的事兒處理完了咱再聯系、商量。”
“保重。”
“保重!”
“節哀!”
握手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