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兮同左仲上了馬車沒多久，就被晃得睡了過去。

也不知馬車走了多久，路上車輪不小心壓到了路面的碎石。整個馬車猛地顛簸了幾下，宣兮被晃得從座位上掉了下來。他揉揉眼睛，重新爬上座位，撩起身邊的窗簾。

眼前是一片綠油油的耕田，浸在水中。烈日下，田里有位黑壯的青年男子，赤著上半身搖著鞭子，手里扶著耕地的牛車，趕著前方的一頭水牛拉動犁耙，翻起水田下的泥土。

宣兮用臂彎撞撞左仲的頭，興奮地問道：“這是什么？他們在干嘛？”他等了片刻，不見回話，回頭去看左仲。

左仲單手托著腮，腦袋隨著馬車的顛簸一起有節奏的晃動著，口中還呼呼呼地鬧出了一個泡泡。

宣兮氣他就快錯過車窗外的景色，一把揪著他的發髻來回搖晃，旋即大聲吼道：“停車~~~~！”

一同陪著他們坐在車上的袁內侍，被宣兮的喊叫聲驚醒，嚇得猛然站起身來。“咚”的一聲，袁內侍就一頭，撞上了車頂。

“哎呦！”他旋即又捂著自己的頭，蹲了下去，口中不停地“哎呦，哎呦”的叫著。袁內侍緩了片刻，揉著自己的頭頂，看著宣兮問：“何事驚慌啊？”

宣兮歡喜地指著車外，激動道：“我想，想，想去看看。”他怕實言自己想去玩玩，改成了去看看，以免眾人不同意。

左仲一臉沒睡醒的樣子，發著癔癥道：“再來盤桂花糕，我等會就去練字。”說完，又要靠在一旁睡去。

袁內侍撩開車簾，看看外面后，繃著一張死人臉，瞅瞅宣兮的表情，晃著腦袋輕飄飄道：“一盞茶的時間，看一眼！你可要乖乖回來。”

宣兮歡喜地抬手一捏袁內侍的臉頰，旋即哈哈大笑著就轉身一把拉起左仲的胳膊，拖著還在睡夢中的左仲，往車外跑去。

左仲被宣兮拖得從馬車上翻了下來，趕車的內侍和幾名跟在車旁的內侍，慌忙來扶兩人。

宣兮拉左仲下了車后，自己像撒歡的兔子，拔腿就往水牛身邊跑去。

袁內侍撩起簾子，探出半個身子來，沖著宣兮的背影，用尖細的嗓門喊道：“小淘氣，說好的，你可不許耍賴啊？雜家可不想下泥田里去，趕你上車。”

左仲此刻清醒了過來，回頭對袁內侍道：“你追得上他嗎？”他指指宣兮的身影，頗為懷疑地問。

袁內侍拈指彈了左仲一個腦門響，黑著臉得意飄飄道：“雜家捉不住他，還捉不住你嗎？”他瞧看一眼宣兮的背影，指著左仲的鼻子，噙笑念道：“把你捉回來，他不就自己回來了？”袁內侍說得頭頭是道，讓左仲明白，自己也是英明神武的。

左仲揉揉自己的腦門，想想他說的也是。轉頭看著已經騎在水牛背上的宣兮，隨即將袁內侍的話拋諸腦后，喜笑顏開地追著宣兮，自己也撲通一聲，跳進來泥塘之中。心中想道：那你先來追上我再說，我看你如何將我，捉回車內？

黑壯的青年，看著兩位頑童跳入水田中搗亂，急得揮著鞭子，嚇唬兩人退回去。

“這是誰家的孩子？快下來，快下來！”黑壯青年驅趕著已經爬上牛背的宣兮，發愁道：“一會再驚了我的牛，快回家淘氣去。”

地頭處，一個清亮的婦人聲音傳來：“吉哥，回來喝口水，我給你帶了餅子來。”她臂彎處挎著一個蓋著藍色粗布的竹籃，笑瞇瞇地揚著嗓子喊道。

黑壯青年吉哥，上前兩步，抬頭高聲應道：“來了，這就來。”他說完，扭頭將宣兮從牛背上抱下來，哄著耍賴不肯走的宣兮和左仲快些回去，黑唬道：“這里不是你們這些富家少爺玩鬧之地，快乖乖回去吧！再來胡鬧，一會放狗咬你們。”

袁內侍此刻也下了馬車，站在地頭揮著手，大喊道：“快些回來，兩個小泥猴。”

宣兮自是還沒玩得盡興，一臉戀戀不舍地被左仲拖著拉了回來，卻還一步三回頭，盯著那只水牛看。

袁內侍看著他兩人滿身的泥巴，齜牙咧嘴地拈著蘭指，命令其余的小內侍上前來：“快給他們擦擦，臟死了，等下弄得車里到處是泥。”

袁內侍又掏出自己袖子里的帕子，抬手給宣兮擦拭著臉上的泥巴，嘟囔道：“雜家也隨了你的意了，等下不許耍賴啊？雜家還要趕著回去復命呢！晚了，我們這一干人等，都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好好好。”宣兮嘟著嘴，無精打采道。

“快快，上車吧。”袁內侍見幾人將他們暫時整理的干凈了些，急急地催促道。

宣楠騎在馬上，遠遠地看著前方。見袁內侍細心地照顧著宣兮，抱著他們上了車，馬車在一聲皮鞭聲后，鏘鏘地向前行去。

他握緊手中的韁繩，閉目凝吸須臾后，調轉馬頭，又獨自返回了。

宣楠方才本是一時沖動，想要攔截回兩位孩子。可，如此做了之后，會有何后果呢？此刻靜下心來細細一想，無辜害了這位袁內侍不說，也可能會連累到蒼狼軍。

又見宣兮方才那般開心，不若放手讓他自己闖蕩一番，全當提早見見外面的世界。如若有人膽敢傷他兒子分毫，他便率軍而下，踏平此地……

……

馬車內，袁內侍拈著蘭指遮捂口鼻，看看兩人后，撇著嘴一臉嫌棄道：“兩個小泥猴，餓不餓？”

宣兮和左仲本是在嬉笑玩鬧，你拍我一下，我推你一下。聞言，兩人轉眼都是兩眼冒光，直勾勾盯著袁內侍，頻頻點頭。

袁內侍斜著眼睛一瞥兩人，轉身從自己身后拿出一個精致的食盒，遞上前來，打開盒蓋。還不等他發話，兩只臟兮兮的小泥爪子，就伸了進來。“哎呦！”袁內侍慌忙抬手，一人賞了一巴掌，打在兩只小泥爪子的手背上。

宣兮和左仲被打的倏地縮回手來，揉著自己的手背，眼巴巴地盯著食盒內，精美的糕點。

袁內侍抖出兩方白色的錦帕，遞給他們，道：“呶！”

宣兮一把抽來了錦帕，在手上胡亂抹了幾下后，抓起一塊糕點，就往嘴里塞。

袁內侍滿臉發愁地抬手去拉著宣兮的衣袖，阻止他將剩下的半塊塞進嘴里。他指著一旁的左仲，讓宣兮看，氣道：“學著點，墊著吃。誰讓你擦手啦？”

宣兮側首瞧瞧身邊的左仲，他抓著錦帕拿起糕點，一邊吃著，一邊嘲笑著宣兮滿臉的殘渣。

宣兮低頭看看自己滿手的干泥巴，再看看被弄臟的錦帕，抬眼可憐兮兮地望著袁內侍。

袁內侍拈著蘭指，翹起食指戳著宣兮的鼻子，咬著牙道：“我上輩子欠你的嗎？”他說完，氣得一跺腳，自己用手托著糕點，喂著宣兮食用。他看著宣兮一雙明亮稚嫩的雙眸，彎彎起來沖著自己笑。沒好氣的白了一眼宣兮，卻還是抬起另一只手，為他擦擦臉頰上的糕點渣。嘮叨道：“你慢點吃。哎呦，唉唉，咬著我的手指了……”

宣兮嘿嘿一笑，對著袁內侍的手指，輕輕吹吹。

袁內侍也只得無奈板著臉，一瞄兩人，交代道：“吃飽了，就安生些，不許吵著雜家休息，聽見沒有？”

兩人一臉壞笑，嗯嗯的點頭答應。

待袁內侍靠在一旁睡去后，宣兮拉著左仲，一起趴在車窗上，瞧看著外面的風景。

……

這一路上袁內侍雖是臉黑，心卻是熱的，對他二人多加照顧。馬車又行了幾日，此刻已經到了夏姒城外。

城門口的守衛，看看撩起車簾的袁內侍，很是恭敬地退了回去，讓其余的守衛為馬車放行。

宣兮好奇地問：“你官很大嗎？”

袁內侍眼神閃躲，含糊道：“嗯！”

“那以后靠你了！”宣兮一拍袁內侍的肩膀道：“我若闖了禍，就報你的名號。”

袁內侍腿一軟，帶著哭腔道：“小祖宗，這里可不是能闖禍的地方。您也千萬不要帶著雜家啊！”

宣兮眨眨眼睛又問：“那我要是打了人？下手太重，你們找誰告狀呢？”

袁內侍翻著眼睛想了想后，搖了搖頭。

“這么說，現在沒人管得了我？也沒人敢動手教訓我……是這樣嗎？”宣兮喜出望外道。

“誰敢管您啊？”袁內侍一翻眼睛，繃著臉道：“自然沒人能制得了你。”

宣兮欣喜若狂地手腳同拍后，樂得在車內大喊大叫。

“你就不能安分守己，不闖禍嗎？”左仲按住得意忘形的宣兮，裝模作樣地蹙眉警告道：“我是來監督你的，你若敢闖禍？我可是要挨打的，索性我就寫信回去，將你的所做作為告知宣將軍！”

宣兮余光睨了眼左仲認真的表情，瞬間泄了氣，癱坐馬車內的椅子上，整個人都蔫了。

袁內侍捂嘴偷笑后，撩起車窗，指著外面道：“行了，來，瞧瞧熱鬧嗎？”

兩個在邊關長大的孩子，自是沒見過這樣熱鬧繁榮的景致，興奮地都擠來袁內侍身邊，趴在車窗上，向外瞧去。

宣兮個子比較矮，踮起腳尖，伸著脖子，也只能看見高處的屋檐。他急的拉扯著身邊左仲的衣衫，嚷嚷道：“你讓讓，我看不見。”

左仲此刻滿眼的眼花繚亂，滿心的欣喜若狂。整張小臉上，傻笑到瞠目結舌，這樣的景致，他也是頭回瞧見，哪里聽得見，旁邊宣兮的說話聲。

袁內侍看著著急上火的宣兮，掩袖捂著嘴偷笑后，將他一把抱起，放在自己腿上。他指著車窗外熱鬧的街市，一邊介紹，一邊為他們講述著趣聞軼事。他笑著道：“這個是雜耍班子，這個是夏姒最大的酒樓，這邊是小商販。要是遇上逢年過節……”

宣兮瞪著兩只大眼睛，順著袁內侍所指，逐一瞧看。他嗅嗅空氣中的焦糖香氣，忽得指著一處小攤問道：“這是干嘛的？”

袁內侍探頭望了望，原是一處小攤旁圍了一群的淘氣的頑童，各個流著口水，眼巴巴地等著。回頭來呵呵一笑道：“做糖人的！”

“糖人？能吃嗎？”宣兮聽到糖，睜大眼睛，望著袁內侍明知故問道。

袁內侍看著宣兮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嘴饞了，板著臉一翻眼睛，輕輕“嗯”了一聲。

“我想吃！”這兩個了沒見過世面的，異口同聲，接著話音齊齊道。

袁內侍給車外跟著的一名內侍一個眼色，他便彎腰點頭后，跑去了小攤旁。